作者:竹兔南山
他更知道,三人中的那个少年不通法术,被另外两人紧紧护在身后,虽然有一只妖兽护身,但……林巽笑了笑,眼睁睁看着那三个鬼将化为飞烟,同一时间,一条只剩下枯骨的巨蟒从隐蔽的角落阴影中探出来,张大巨口,袭向少年!
萧玉随的精神高度紧张,他的眼皮挑挑,下意识地将视线移向那处,大公鸡咯地一声,扭头朝巨蟒喷出一团烈焰。巨蟒比骷髅鬼将更要厉害,头骨被妖火烧得一痛,却毫不偏移地继续咬向他。
萧玉随还没回过神来,身体自动地一避,漆黑的尖牙便擦着他的手背而过,他皱皱眉,好似感到一丝凉飕飕的黑气钻进了他的体内,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幕画面——
万顷晴空被染得昏黄,透出不详的气息。
他悬在高空,与下界的一众阴邪妖鬼交战,破碎的肢体掉落在地上,未散的血煞直上云天……
方渺手中的沙漏再次亮起。
同时,她体内的灵气忽然莫名消失了近半。
方渺蓦地一惊,目光却穿透了此处翻涌的黑雾翻涌,清晰地看到一根黑线缠绕在沙漏的中腰部,一头延向林巽,另一头则缠绕在身后的萧玉随身上。
这黑线附着着污浊的气息,以及因果孽力,联系着两人。方渺恍然明悟,想要伸手去抓这根线,却摸了个空,恍然间,脑中一道声音响彻回荡……
方渺跟着默念:“时机到了。”
她飞快地朝方天应说了一句话,继而退移到萧玉随身侧,将掌心中的沙漏递到他手中,两人一同抓紧了这个器具,沙漏越来越烫,她握着它,也握着萧玉随的手,高高举起,将沙漏狠狠摔在了地上!
沙漏落地,一声脆响。
方渺的余光中瞥过林巽陡然变色的神情,她朝方天应打了个手势,方天应猛然吐出一口献血,喷洒在手中的桃木剑身上,挡在二人身前。而方渺则是侧过身,手一松,毛笔重新化为虚无,她两手抓向因果交缠之线,剧烈的刺痛从掌心传来,只击魂魄,可这一次,她切切实实地握住了这根线。
方渺体内充盈的灵气已经消耗殆尽了,仿佛正是为了这一刻而积攒的。她脸色煞白,强忍着疼痛,身侧的萧玉随也难耐地低吟了一声,神魂激荡,险些昏倒。
这时候,林巽的脚下有更多鬼物纷纷爬出来,冲向了无力回击的方渺!方天应手起剑落,有些应接不暇。
方渺的手被孽力灼烧,伤痕从她的手心飞速地侵蚀到手腕。
萧玉随一阵恍惚,耳畔仿佛仍旧回荡着那声碎响,他望向皱眉咬牙的方渺,以及狼狈还击的方天应,最后,视线移向了那个半藏在黑暗中的男人。
他也忽然看到了这根线。
线连接着他们两人。
萧玉随又恍惚了一下,意识被拉到深处,虚无之中,他看到了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长发男人,他与自己面对面,他说——
“你还在等什么?”
萧玉随只觉得震耳欲聋。
是啊,我还在等什么?
这是本属于我的因果,我的孽债……
他的身体已经不自觉地动起来了,朝前两步,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脸色越来越差的男人,低声道:“而你,早就应该消失了……”
他张开了双臂,做出一个敞开怀抱的姿态,闭眼道:“来,速速来——”
言出即行。
话音刚落,墓室中的种种鬼物倏然化成了一片阴冷的浊雾,一股脑地往他体内涌来,不仅如此,那人脚下的影子也蔓延过来,融入了他的影子,逐渐被吞噬……
众人神色皆惊。
萧玉随则是朝同伴露出一抹安抚的浅笑。
方天应受了伤,喘着粗气道:“鬼域不稳,似乎快要破除了……!”
林巽从容的表情已经消失了,而那张扣在他脸上的面具也碎成了齑粉,他目露错愕,张了张口,怎么也没想到事情是怎么演变成这个样子的,“怎么会这样?!”
方渺紧紧抓住牵连着两人的线,忽觉松动了几分,连忙再一使劲,林巽的身体站在原处未动,一抹陌生的凶魂却从那具身体中飘了出来!
——正是此间墓室镇压禁锢着的厉鬼。
他刚一脱身而出,那具青年人的肉身顿时腐烂,血肉化为血水流淌在地上,肢骨坠地,几息的功夫后,就只剩一捧残秽了。
厉鬼仍在叫嚣着,抵抗着,可他的下身已经被卷入浊雾之中,成为其中的一部分。方渺见状,连忙调动体内剩余的全部气力,用力撕扯着手中的黑线!
时机仍在。
就是现在这个时刻!
瞬息间,一阵不甘的嘶吼响彻于在场的每个人的意识中,黑线无声地断裂开来!
方渺终于松开了手,然而凝为实体的魂身已经重新变得飘渺起来,被侵蚀的黑疤也扩散到了小臂处。
她抬眼看去,就见对面的厉鬼已经失去了早前的自得,脸上摆满了愤怒与怨怼,又极快地按耐下来,好似另有主意了一般。
方渺想起他手下不仅有无数鬼仆,还有四散在各地的鬼蛊,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转头对方天应道:“他想走,必须拦住他!”
再看萧玉随,他整个人已经脚尖离地,半悬在空中,墓室中阴风肆虐,卷动着他的衣摆,将他柔顺的发丝撩得凌乱。他微微昂起脑袋,整张脸毫无遮掩,眼睛紧闭着,看上去很是痛苦。
闻声,方天应甩出数条特制的红绳,绳上每隔一指的距离便缠有一张叠起来的黄符,他口中念着咒令,念完又朝方渺喊了声:“这道困阵只能困住他一小会儿的功夫!”
方渺头痛地想着:时间不够,他们的力量也不足。
虽然厉鬼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他的后手还有许多,可方渺已经没什么灵气来施展法术了,方天应也已经负伤脱力,如今尚在咬牙坚持,大公鸡喷多了火,正气蔫蔫地在阴风中扑腾……
而萧玉随,他的脸涨得越来越红,双手紧紧握拳,细长的脖颈绷起青筋,仿佛呼吸都刺痛。
忽然,方渺的眼神瞥过地上那捧尸体残秽,道:“我好像有一点头绪了。”关于如何困住厉鬼……
她迅疾冲到方天应身后,从他的布袋中掏出被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小黑坛子,飞快地将坛子外的符纸撕下来,里面的头发形状的鬼蛊以在符咒的封印中变得虚弱无比。
她一手捏着这根红色的发丝,另一手伸进了裙子的暗袋中,掏出一张微微皱起的白色剪纸人,纸人身形轮廓圆润,脑袋的中间用朱砂戳了两粒赤色墨点,萧玉随的生魂曾经寄居在其中。
她先是将鬼蛊发丝缠绕在纸人身上,然后将纸人轻轻放在身前的地上,这个想法的灵感还是来自于方才连接厉鬼与萧玉随的黑线。
紧接着,方渺调动着体内剩余的那一点点灵力,这一点灵力几乎施展不出什么有攻击力的法术,她笑了笑,想起自己学过的第一个入门法术——正好,它也只耗费一点点的灵力。
随后,方渺念起了招魂的咒诀。
此间鬼哭之声不绝于耳,方渺的声音清透明亮,却带着一股超凡的气势,四字咒诀回荡在墓室中,引来厉鬼的一阵讥讽。
他恶狠狠地盯着少女,杀意毕现:“你以为这招能对付我?”
“原本是不行的,”方渺念完半截咒诀,冷声道,“其实之前在车上的那些话都是匡你的,不过好像都成了真,我确实跟地府有关系,也确实知道了你最想知道的事情……”
说这话时,她回想起隐藏墓室中的其中一幅壁画,阴天子持笔下诏,束缚妖鬼进入地宫法阵之中,而她身前显现的那卷长长的卷轴中罗列着八段批命……
于是方渺又笑了一下,手上的法印倒转,扬声继续道道:“……尊吾敕命,魂归此身。”
她顿了一下,在厉鬼骇然的目光中,念出最后一句咒诀:“尊吾敕命!魂归来兮!”
“秦慑——!”
“速来——!”
真名显现,束缚成型。
厉鬼的执念似乎就这样达成了,然而下一刻,他便感到一阵难以抗拒的引力,将他拉进了地上的纸人躯壳中!
方渺眼疾手快,抄起装着厉鬼的小纸人躯壳折了好几折,毫不心疼地将各种攻击型与禁锢型符纸裹在外面,见状,方天应紧跟其上,两人配合得默契极了。
符咒接连触发,声声怒号从里面传出来。
方天应专心补刀,方渺这才稍稍卸了口气,但神经仍旧紧绷,她忙起身去看萧玉随的情况,见他面色涨红,紧闭的眼尾也渗出血丝,隐约显现出恶鬼之相,看得她心惊肉跳。
幸好在真名为‘秦慑’的厉鬼被收入符咒后,墓室中的浊雾渐歇,鬼域结界越来越稀薄。
就在这时,整个地宫忽然剧烈摇晃起来,石壁碎裂,四处都是崩溅之声,碎石与灰土像是纸皮一样噼里啪啦地往下落。
石墙逐渐剥落,露出底下的漆黑空间。
方天应张望一圈,道:“鬼域正在塌陷。”
“唔……”
这时候,萧玉随落地,恢复了清明。他的眼底猩红出血,导致所见之处都蒙上了一层淡红的薄纱,方才那阵撕裂般的疼痛已经消失了,只是有些手足无力。
方渺搀扶着他的手臂,担忧询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萧玉随怔了怔,下意识回答道。
不过,刚才他好像做了一点奇怪的事情?
接着,他的视线先是落在前方的猛男天师方天应身上,又低头看了看紧挨在自己脚边的喷火战斗鸡,最后抬眸盯了盯身旁的少女,忽而松懈下来——
嗯,在这个小集体里面,他应该算是普通了。
丝毫不知自己此时的人身恶鬼相有多吓人。
……
三人一兽疾步奔向进入地宫的入口,那处已经变成了一道人高的裂缝,有些许生机从裂缝中渗进来。
方天应道:“这个移动的鬼域是重叠笼罩在火车上的,如今鬼域崩塌,这个裂缝就是连接火车车厢的结界口,穿过这里,我们就能返回车上了。”
说话时,裂缝越来越大,几人连忙迈进去。
一阵短暂的晃神。
三人一兽坐在包厢内,面面相觑,仿佛此前种种都是幻梦一场。四下仍是一片幽暗,只有火车行驶的轰隆声打破了无言的静默。
随着一声呜鸣,火车头终于驶出了山间隧道。
窗外的景色终于变了。
天穹黯蓝,越往下,透出一点紫橘,那是残阳的余晖。
星子亮起来了。
一轮新月藏在婆娑的树影中,半露不露。
前后车厢一瞬间热闹起来,杂七杂八的说话声交织在一起。
“嘶……刚刚怎么忽然打了个盹儿,身上真冷啊。”
“我也睡着了。”
“怎么你们也都睡了一觉?”
“睡就睡了吧,路途还长着呢……”
“哎哟,顾不得我总觉得腰酸背痛的。”
……
人间俗世的味道扑面而来。
几人同时松了一口气,腰背一下子软下来,靠在椅子上。
方天应掏出黑坛,将手中那个大如拳头的符纸团子塞进坛中,“缓口气,我再多画点符纸贴上去……等伤势恢复了再将办法将他彻底解决?”
“还有外面的鬼蛊,得想个办法……”方渺累极了,点点头,她拍了拍脸,继续打起精神,扭头看向萧玉随,“还有你,哥……你刚刚吸纳了那么多污浊阴气,也必须想办法剥离出来,这得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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