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兔南山
花轿落地,停在了深山中的荒宅大门前。
当方渺穿着绣鞋的脚踩到地面的那一刻,花轿与送亲队伍顷刻消失,只剩下了飘渺的青烟,风一吹,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今夜温度骤降,尤其是深山之中,更是寒冷难耐。
真到了结婚这一天,方渺紧张得不行,心脏跳动的节奏时快时慢,掌心不停渗出薄汗,黏腻得不行,她的体温更高,像是发了热,面上热气腾腾的……
因此,当方渺下了花轿,由于身体与环境的温差太大,导致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压抑着小跑的欲望,走到荒宅大门前,将门扉缓缓推开……
“吱呀——”
一阵阴风吹开了宅内正中的厅堂门扉,也将方渺头上的红盖吹落了地,轻柔的绸缎面料擦过她的眉眼,使得她闭起了眼。
也就此错过了厅堂中的异相。
堂中,一张人高的供桌上摆着一个小小的神龛,龛如小楼,有门有窗,里头摆放着一个古铜色的香炉。
青烟骤起,一个色彩鲜艳的纸扎人蓦然出现在供桌前,与此同时,一道残魂从香炉中飘出来,钻入了纸扎人的体内。
这纸人的胸前绑了一条大红喜带,一副新郎打扮。他身上是民国时期的服饰,五官扁平粗糙,脸颊两边各自用鲜艳的颜色涂画了两抹圆形腮红,看上去喜庆又滑稽。
此时,方渺感受到萧玉随的魂息,心脏剧烈跳动一下,迫不及待地睁开眼,满怀期待地望过去——
她只看到了一个颜色鲜亮的纸扎人,身高约莫一米五。
方渺:“……”
她重新闭上眼,再睁开。
不是错觉。
萧玉随的魂身真真切切地寄居在那个纸扎的鬼新郎体内,阴郁的鬼气从它的身躯中弥散出来,因而本就骤降的气温更低了。
方渺心中的喜悦与眼前的震撼交织在一处。
在待嫁的日子里,她夜夜梦见萧玉随,梦见他身着华美喜服,长身玉立,眉眼温柔如画,一笑就惊艳了岁月,教她永世不忘。
正因幻想太过美妙,此时眼前的景象才更教人无语凝噎。
方渺面颊上的红霞褪去了,渐因阴风而泛白,她强压着即将脱口而出的‘这个萧玉随一米五的新婚之夜是虚假的!我不认可!’,临时改成了另一句:“这破地方没网啊?!那还不如直接让我下地狱!”
一定是她开门的方式不对!
她满脸悲痛地走进了厅室,距离越近,越显得纸扎人身材矮小,五官粗糙滑稽。她左看右看,觉得还不如原来那个圆头圆脑的小纸人可爱呢,起码还能趴在自己手上贴贴!
方渺的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掰成两半,一半在哀嚎纸扎人的颜值,另一半则是关注着萧玉随此时的状态。
待她走到纸扎人身前一米远的地方,才发现萧玉随的魂身残缺,三魂七魄,唯独缺失了一道命魂。
而命魂正是亡魂最重要的一窍。
缺了它,亡魂会神智渐消,到最后连自己的性命都记不得……
方渺只愣了一秒,就恢复了心神。
想来这一窍命魂,以及萧玉随的肉身,都是被方天应藏起来了。这一系列的变动,约莫都跟他所说的逆转生死局相关。
就在这时,室中阴风倒灌。
方渺眼看着纸扎人的漆黑瞳孔亮了一瞬,紧接着,纸扎人缓慢腾空,升高到能与方渺平视的高度。
方渺的目光控制不住地落在了那两团存在感极强的腮红上。
方渺:“……”心情真的好复杂。
鬼气与愿力一同涌入体内,沉睡了百年的鬼神感受到族人的呼唤,幽幽转醒,只是尚在恍惚中,魂身便自动进入了某个宿体中。
下一瞬,鬼神感受到了一个比族人还要亲近的存在。
这个存在近在身前,浑身萦绕着一道摄入的香。
一条线将他与这个存在紧密相连——
那是姻缘之线,跨越了时空,也跨越了生死。
鬼神的心底忽而涌现一股说不出的期待:这个存在,是我的爱人,是我的妻子,是……永远陪在我身边的人。
而我,似乎已经为此等待了太久太久。
于是,在这道期待的催促下,鬼神睁开了眼。
他看到了一张惨白的、充斥着难以置信的女人的脸。
满溢的期待一下子凝固了,瞬间转化为难以言喻的委屈。
难道……
你不想留在我身边吗?
鬼神控制着身体浮空升高,强忍着委屈,声音也变得低沉沙哑起来,他居高临下地道:“记住……往后,我便是你的丈夫,你要留在此处陪我。”
而他面容娇俏的小妻子只是摸了摸颈间佩戴的一枚玉扳指,下一刻,一个方方正正的物件蓦然出现在妻子的手中。
妻子抓着那东西,朝向鬼神。
“咔嚓——”
白光闪过,那东西发出一声怪叫。
第46章
午夜, 零点。
已至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
银月挥洒下来的光辉与冲天的鬼气融为一体,仿佛在天地之间罩上了一层红纱。
然而,只有少数人能感知到这一瞬息的异样。
蓉城, 萧氏旗下的大酒店。
大多数还未离去的玄术界众人齐聚在一间套房之中, 神色忐忑地望向同一个方向。
正是临郊荒山。
“……鬼王已醒!”
“我自有生之年,从来没感受到这么磅礴的鬼气……”
“谁说不是呢?以往每年鬼门打开, 也只不过引迷了路的亡魂前去轮回, 那么多亡魂,都没有今天这阵仗的百分之一!”
“安心吧……不是说鬼王出世不会危害人间吗?”
有人长叹一口气, “罢了罢了,横竖我们也没有招架之力……这百年厉鬼, 还真不是现在的魑魅魍魉能比的。”
……
萧氏主宅。
纸扎的新郎官已经被火舌燃烧殆尽, 冥婚步骤终于进行到了最后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只见萧老太爷侧过身, 脸上明明暗暗。他深吸一口气,从一方木盒中捧出了一纸婚书。
这婚书红底描金,只用赤色朱砂写上了新郎官一人的姓名与生辰八字, 另一侧却是空白的。
“太爷,笔墨。”
一旁的萧家人托着木盘上前。
萧老太爷点了点头,庄而重之地提起笔,笔尖蘸满了朱砂, 落到婚书的空白处。他的手背干瘦有劲, 笔尖极稳地在纸上勾勒出今夜另一位主角的姓名与八字……
不一会儿。
轰地一声!
火盆窜得老高,在未干的字迹上烫出洞, 很快就将其吞没了。
正所谓:
一纸婚书通阴阳, 两堂缔约天地知。
从兹缔结良缘, 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
婚成,礼毕。
这时候,这道契约真正被天道规则所认可,而虚虚地联系着方渺与萧玉随两人的姻缘线终于落到了实处。
……
山影幢幢。
荒山古宅坐落其间。
方渺的视线忽而扭曲,周遭万物都模糊远去,只剩下了自己与眼前的纸扎人萧玉随,一条姻缘线从两人的心口处延伸出来,相连在了一起。
此后,二者命运也紧密相连,不可分割。
方渺恍惚了一下,心中暖意融融。她施施然地收回了手,耳边仍回响着萧玉随方才说的话……
他说了那两个字:丈夫。
方渺跟着默念了一句,舌尖微甜,蜜意丛生。
紧接着,她忽然面色一凛,圆溜溜的眸子转了转,将屋里屋外的景象尽数收入眼底——凋零破败,荒芜寥落,活脱脱的闹鬼凶宅。
难道萧玉随之后还想住在这里吗?
这个婚房大是大,就是老了点,破了点,地理位置偏远了一点。
方渺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暗暗思忖:萧玉随一睡百年,且缺了一窍命魂,根据他刚才的反应,显然是记不得生前之事了。
思及此处,方渺打算试探一下他对自己的态度,便压着满腔的情意,举起手机,佯装弱气地道:“哥,可以拉个网线吗?你想做我爹都行。”
话音刚落,纸人脱口而出:“我拒绝。”
空气安静了一秒。
纸人意识到自己拒绝得干脆利落,难免伤了妻子的心,便将声音放缓了几分,又道:“你若是有什么欲求,尽管告诉我,我都会为你办到,但……我们二人是夫妻关系,伦理不能乱。”
方渺:“……”
看来问题不大,还是熟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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