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春是金色锁链
沉默了会,目光凝落在他的功德海上。
他的功德海是血红色, 异于常人。
她见过有红色功德海的人, 无一不是放下屠刀之辈。罗煞城内曾有一屠户,祖上三辈杀猪,一把用了上百年的杀猪刀,是他们家的镇宅之宝,只要亮出来,满屋的猪哼都不敢哼,只能任其宰杀,罗煞城人无一不知这把刀,还曾遭过小偷, 也未能偷走。
哪怕说书的,只要在茶楼说上一说,吸引听客无数。
他在五十六时, 身体依然硬朗, 过寿时, 还亲手杀了一头猪,血肉分与来为他贺寿的人,谁也没想到, 他当晚做了一个梦,梦到他今日所杀的猪,竟是他死去三年的老母投胎转生。
这是一个非常荒诞的梦,哪怕他第二日与人提起, 分食老母之肉的罪过使他老泪纵横, 大家也只规劝他, 不过梦而已,哪有真的。
阙清月自然也这么觉得,人生百年,夜夜入梦,场场荒诞,难道都是真的?无稽之谈。
直到她见到这位老屠夫,他的功德海,变成了血红色。
没过多久,他就办了场封刀会,将那把他炫耀一生祖传的屠刀,彻底封刀了。
封刀半月后,本来身体硬朗的老屠夫,很快去世了。
血色功德海倒底是什么,阙清月到现在也不清楚,但以此屠夫的经历,放下屠刀后,并不会立地成佛,一旦醒悟,反而开始提早清点起昔日罪孽了。
红色功德海,应该是与功德相反的罪孽值。
可这又有何意义呢?
仙女庙那一次,遇到的煞魂,应该是三煞中的神煞。
阙清月不过是提醒了商队天师,商队及时回转,事后,她便收到了三百左右的功德值。
那道神煞,最后是东方青枫一人所杀,商队无一人伤亡。
她注意过,东方青枫的血海,与她相反,她的功德海在增加,他反而在减少,红色血海少了一千罪孽值。
虽然至今她不清楚红海到底因何存在,但这应该是一种针对冤孽缠身却醒悟的人,一个机会,一种天道的缓刑,老屠夫虽身死,但他下一世应该还是人,那一世,就是上天给他的最后的机会。
她猜想,东方青枫也应是如此。
毕竟那老屠夫的红海,也不过是一千三。
东方青枫这赤红的血海,负值十三万。
能达到这个数值,真不知道他前世是做什么的,难道真的屠尽了千万人?
如果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有所谓的天命,都有要在人间完成的任务,那么,东方青枫这一世,身为镇守史也好,做为人煞也罢,他的任务,可能就是洗去他那十三万的血海,大概,这就是老天给醒悟的人,唯一的一世反转机会。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阙清月的猜测,她收回余光,低头慢慢喝茶。
据说大聂至今煞物出现过五黄,三煞,黄泉,还未出现过天灾。
阙清月见到东方青枫的血海值,想到张青有三千功德,死后都能化为黄泉级。
东方青枫一旦身死,老天清算开始,他必立刻化为那毁天灭地,血流千万里的天灾级血煞。
难道大聂的天灾,是他吗?
若是他,阙清月余光上下打量他。
东方青枫,不能死。
……
申时,船终于靠岸,这艘船往返于醉龙城与花城之间,若到风都城,还需要换船,需要等上两日。
元樱背着箱子,跟在阙清月身后,几人在花城码头停留了一会。
李松英带着包袱也下了船,她一直跟在几人身后,既然与元樱交好,阙清月看到她时,没说什么,默许元樱带着她,毕竟一个女孩,和他们一起安全一些,船到了,再一同搭船去风都,顺路而已,不费什么事。
刘司晨在前面打听马车的事,元樱在后面与李松月一起,东方青枫放慢脚步走到阙清月身边。
“花城是十三古城之一。”他开口跟阙清月介绍道。
阙清月下了船心情颇好,她看了眼旁边的人,语调轻扬地“嗯”了一声,“然后呢。”
日光逆着他们的身影,东方青枫侧头专注地看了她两瞬,才道。
“你也知道,十大镇守史镇守之地,都是曾伤亡最多的古城,比如,朝歌城……”东方青枫说的时候,又看向她。
她今日一身优雅的浅青色外衣,修身剪裁,里衣是保守的琉璃青色,外衣领口与袖口都是繁复的刺绣,近看远看,很有质感。
因为青色,显得她整个人更雅致,头上还戴了只青簪,整个人说不出的精致,这种精致不流于表面,一举一动是带着灵魂的,让人看一眼就停不下来,东方清枫停顿了下。
“朝歌城?又如何。”那是阙朝歌的出生地,又不是她的,她看着码头周围忙碌,来去匆匆的人,随意道。
“然后。”他看了看周围 ,“那你可知花城原来是何处?”
阙清月低头看了看脚下,才道:“花城?我曾见过一份地图,花城与醉龙城是后来加入地图中,它们原来应该是一个叫扶花国的小国。”
“没错。”他道:“这里原来就是扶花城的国都,醉龙城以前只是扶花国的边关,在两国交界处,是战略要地。”
“原来如此。”
刘司晨正要雇佣马车,将他送到花城客栈。
他们一露面,不远走过来几名守城武将。
他们走到东方青枫面前,一拱手:“东方将军,镇守史请您到镇守府里一聚。”
东方青枫见到来人,倒是出乎意料地挑起一边眉毛,看了刘司晨一眼,他微眯着眼打量了下这几位低着头的武将:“哪个镇守史。”
“是商酌镇守史大人。”
东方青枫冷哼一声:“花城的天察卫能力不错,我才刚下码头,你们就知道了?”
武将不敢多言,只道:“大人已恭候您多时了。”
刘司晨走过来,低语道:“小心有诈啊殿下。”
东方青枫眼皮也不抬道:“呵,就他?我认识商酌,他若要搞这种小动作,断不会请我过府的,他还怕我一刀砍了他脑袋。”
几名武将互相看了看,都没敢说话。
他对武将道:“带路。”
然后对旁边的人道:“走吧。”
……
镇守府门前,两头石狮子处,商酌正走来走去,焦急地攥拳擦掌。
直到武将将人带到,他才呼口气,迎了上去。
“东方兄弟,殿下,你可算来了,快进府。”
东方青枫伸手阻止他的热络,眼风凉嗖嗖的盯着商酌:“商镇守史,我们两年未见,你竟然还认我这个兄弟?我还以为你如今有了靠山,已经不把昔日的好友放在眼里了。”
商酌是个三十多岁的瘦高男子,他满头大汗道:“殿下啊,你就别打趣我了,我不是故意不回信,我那是被人监视了。”
“监视?”东方青枫一脸“那又如何”的神情,镇守史,有哪一个不被朝廷监视着?
“是花城天察卫里有个奸细,和八皇子有暗信往来,我给挖了出来,如今才能与你见上一面,请进,殿下,进去说……”
说着,商酌镇守史伸手将几人引入镇守府。
在见到其中一人时,她正提着衣摆,延着台阶走上来,商酌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几眼。
镇守府内,垂花门楼,青瓦碧墙,绿柳周垂。
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衔。
看着不像镇守府,倒像是个富门大户,这位镇守史,与他所驻守的城池名字一样,花城,喜欢提雅致风月,钟鼓馔玉的格调。
“这位商酌镇守史与你们殿下认识?”阙清月跟在后面,见到府内的垂花门楼,与院中的一些花花草草,随意问道。
见她有兴趣问起,刘司晨也不隐瞒:“二人是老相识了,这位商酌镇守史,是十位镇守史里,年纪最大的,成为镇守史时间也最短,别看殿下年纪最小,他成为镇守史的时间较长,商酌最早是殿下带出来了,大概带了半年,他们其实很熟。”
十大镇守史,虽然并不是每一个都相处过,但是彼此境遇相同,还是有几分情谊在的,也都隐隐归拢在九皇子这边,在朝中自成一派,外人别想融进来,但这次竟然有两位策反了,其中居然有商酌,也是刘司晨没想到的。
阙清月点了点头:“这位镇守史,可有娶妻?”
“据说娶过,但后来病逝,至今没有续弦,阙姑娘为何这么问?”
“你看,这棵树上的丝帕,应该是从那边阁楼吹过来的,那座精致的小阁楼里,是女子住的地方,窗处挂着香囊,还是个年轻的女子,这帕子上绣的是芍药,难道是她的花名?”
阙清月抬头看着那条帕子,随口一说。
“年轻女子,那可能是商酌镇守史的女儿吧,据说今年刚满十四岁。”
阙清月颔首,没再开口,元樱与李松英跟在她身后,四顾张望。
几人走过庭院深深的鹅卵石路面,进入正厅,东方青枫坐于上首,商酌在左边坐下来,其它几人正在旁边的偏殿用茶。
东方青枫透过半圆门廊,看了眼偏殿内坐在太师椅上,正与元樱说话的人。
这才收回目光,淡淡看向商酌,慢条斯理道:“怎么,被八哥招揽了?”他拿起桌上的茶,但没喝,只是晃了晃:“他许诺你什么好处,我也可以给你。”
“哎呀,我的九殿下,你就不要再埋怨我了,我们几个镇守史,难道不知道跟着你才有前途吗?你做了皇帝,那我们就是从龙之功,你怎么也不可能亏待我们。”
“呵。”东方青枫微抬眼睫,看着他:“你既然都知道,还投诚老八?”
他将手里的茶杯放下了,道:“你们几个镇守史,也可以选择其它人,但是,有一点你们不要忘记,我们都是什么人,即便我是皇子,因为这个身份,也被剔除在皇位之外,不能幸免,那么你们呢,一旦投靠他们,就要做好立下从龙之功之后,被一脚踢开的准备,甚至于背刺,背信弃义,出尔反尔……”
“还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东方青枫垂下眼眸,一字一字说得很慢。
商酌听到这里时,也有片刻的沉默。
是啊,哪怕皇子也不能幸免。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难道他们几个镇守史不懂吗,他们是被朝廷控制的人,因他们被秘法制成人煞后,每一年都需要从朝廷拿到秘药,来压制体内的煞,防止它反噬,他们只能被这个药牢牢控制,除了东方青枫,其它人无一幸免。
九皇子不是他们唯一的选择,却是他们最好的选择,有着身份上的天然归属感,也信任他,而且九皇子来信上,已经答应他们,若助他日后必将药方给他们。
可是,有些事,身不由已。
“……我女儿落在了八皇子手中。”商酌颓唐地瘫在椅子上:“我妻早逝,只留下一女,芳龄十四岁,半年前失踪了,后来被八皇子在通州救下,带到了京城……”
他望着花廊:“我这逆女,天天追猫逗狗,她若不偷偷跑出去玩,又怎么会被人掳走,还那么巧落在了八皇子手里,呵呵,他们是欺我商酌傻子不成?”
东方青枫看了商酌一眼,靠在了椅背上:“你是想要我帮你?”
“是。”商酌道:“八皇子欺人太甚,我商酌虽命贱如泥,但也不是待宰的羊羔,九殿下如果帮我,我商酌日后定肝脑涂地相护,报答这份恩情!”
东方青枫上下打量着他,然后手指摩挲了下嘴唇,看着他:“可以,回京城时,我会让人暗中打听你女儿的下落,老八既然想控制你,你女儿应该不会有事……”
“谢九殿下,若八皇子有什么举动,我会飞鸽传书,通知朝歌城。”朝歌城的天察卫自然会想办法告知东方青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