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问参商
送上门的骑兽,不要白不要。
当夕阳最后一缕余晖落下?地平线,姚静深亲自送纪微步出别宫。
天色虽晚,但在回到自己府中前?,她还需先去商王宫一趟,将自己此番出巡所闻报与?宿昀。
走出宫门便能看到被捆成粽子,整整齐齐挂在墙头的傅集等人。傅集此番伤得着实不轻,不过以闻道境修士的实力?,轻易却是死不了的。
姚静深抬眼看着还是一片空荡荡的宫门,未免觉得可惜,他难得写出了两?个还算满意的字,还没挂些许时候,便被人毁了。
就?算今日未曾出面,他对这里发生了什么?也十?分清楚。
“长孙氏在玄商地位特殊,与?之交恶,其实并无好处。”纪微看着墙头情形,对身旁姚静深道。
将傅集等人挂在这里,不必多?久,整个玉京城便会?人尽皆知了。
对此,姚静深只是笑了笑:“与?人为善固然好,但若是以忍气吞声?,一让再让换得,便不必了。”
“阿瑶不喜。”他负手?而立,夜风吹鼓袍袖,一向温和的神情中难得透出几分令人心惊的锋芒。“我也不喜。”
今日之事,正好叫玉京世族警醒几分。
他所行求仁,世人却总将仁义误会?作?仁弱。
姚静深又何曾会?是他人手?中棋子。
夜色下?,纪微的神情让人看得有些不分明:“姚先生与?传闻之中,竟是颇为不同?。”
“传闻何曾可以尽信?”姚静深对上她的目光,温声?又道,“不过如今看来,商君与?传闻之中,确实无出太远。”
玄商现任国君宿昀,体貌羸弱,却有雷霆手?段,虎狼之心。
纪微闻言默然不语。
她能任国相,又如何听不出姚静深的言外之意。
“无论?如何缜密的筹谋,也未必不会?被人看穿,还请纪相转告商君,这世上,不是事事都会?如他所愿。”姚静深直视纪微,一字一句开口,眼中洞明。
商王宫内,宿昀听了纪微一板一眼转述的话,忍不住大笑起来。大约是笑得太过,他忽地咳嗽起来,惨白面色上浮上一层薄红。
有些喘不上气的宿昀平复一二呼吸,这才缓过劲来,他看着面前?对自己情形无动于衷的纪微,微微有些不满,哑声?道:“我好歹也是你的主君,都咳成这样了,你就?不能关心关心我的死活么??”
纪微脸上仍旧不见什么?表情:“医官不是说过,三年五载,君上尚且还死不了。”
宿昀被气笑了,他指着纪微,深吸几口气才将想骂人的话都咽了回去。
毕竟是自己亲自请回来的国相,若是她跑了,往后玄商国政谁来筹谋。
纪微不是没注意到宿昀欲骂又止的神情,但她并不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有什么?不对。
宿昀生来便有弱疾,即便引气入体踏入道途,也未曾寻到将其根治的办法。便是登位后继承玄商王玺,身体也是时好时坏,便服下?上品丹药也只是一时之功。
或许也有几分血脉的原因?,纵观千年,宿氏子弟多?有体弱之症,在位君王便得一国气运加持,也多?不过百年之龄。
是以宿昀的弱症便只能好好养着。
他放下?手?中竹简,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他比寡人预料中,更聪明几分。”
宿昀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姚静深。
“只有他么??”纪微却反问道。
宿昀对上她的目光,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未曾说话。
“君上以为,瑶山君和蓬莱道子,未曾看出你的打算么??”纪微脊背笔直,她站在宿昀面前?,垂眸看着跪坐在自己面前?的君王,再次问道。
面对她近乎质问的话,宿昀神色不变,脸上仍旧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人觉得十?分可亲。
“这重要么??”片刻后,他徐徐开口,话中分明带着几许漫不经心的意味。“倘若他们愚钝得什么?也看不出,那有什么?意思?”
争,是这天下?大势,他为玄商国君,注定要争!
宿昀站起身来,他张开手?:“纪微,这天下?如此,九州如此,我既为王,这是我的道!”
面上苍白得不见什么?血色,他眼中却似乎有无边野火燃起,要将一切焚尽。
商君,有虎狼之心。
他看向纪微,一字一句道:“至少最后,他们还是成全了寡人。”
所以他还是成功了。
“她或许只是无意为旁人改了自己行事。”纪微的语气平静得同?与?姬瑶两?人探讨问题没有分别,听不出丝毫情绪。
即便只是一面,也足够她看出许多?了。
“那又何妨?”宿昀轻笑道。
他所做一切,终究没有触及他们的底线。
“闻人骁已是前?车之鉴,寡人自不会?如他一般愚蠢。”宿昀收回手?,微笑着看着纪微。
“君上心中清楚便好。”纪微向他躬身行过礼,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宿昀不忘提醒道:“不日便是玉京演武,长孙静,也该回京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傅集及麾下被挂上别宫外墙墙头, 但凡自?此处过,便能将他那张鼻青脸肿的脸看得清清楚楚,何?况一直设法窥探别宫情形的众多眼线。
不过半日间, 此事在玉京城已然是人尽皆知。
那可是傅集——
想起他曾经做过什么, 即便时隔七年, 玉京众多世族仍觉不寒而栗。
毕竟死在他手上的不是什么庶民奴隶,而是和?他们同样?出身的世族。
而如今姬瑶却命人将他和?麾下挂在别宫宫墙之外风吹日晒, 丢尽颜面,当真不怕被这头疯狗记恨上?
以修士和?武者的身体?强度, 傅集等?人一时是死不了的,但面子?却是从头到脚丢了个干干净净, 捡也捡不起来了。
也是经此事, 玄商诸多世族终于?意识到姬瑶与上虞传闻中形容的圣人相去甚远, 着实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连傅集这条疯狗她都不曾有所?忌惮,何?况旁人。
傅集这条疯狗背后,站的可是长孙氏。
长孙恒龄闻听此事, 自?是恼怒不已, 傅集被挂在别宫外墙上, 丢的不止有他的脸,还有长孙氏。
玄商数百年来, 何?曾有人敢这样?驳长孙氏的面子?!
他当即便要领府中私卫冲去别宫, 却被长孙氏的门客死死拦住。
这是来自?长孙静的指示, 令他们不必再做多余之事。
长孙静是长孙氏如今的家主?,上卿府唯一的主?人, 只需一句话,便能决定许多事的走势。
而他的命令, 即便是作为他亲儿子?的长孙恒龄,也不能违逆分?毫。
未得长孙静首肯,长孙氏府中坐镇的天命境修士不会听从长孙恒龄的吩咐轻易出手。
于?是在傅集上门寻衅一事后,玉京再度恢复了平静,就连玄商世族暗中对?姬瑶等?人的试探也骤然少了许多。
这大概也算是件好事,至少清静了不少。
以为姬瑶是善人时,这些玄商世族行事肆意,如今却是多了些忌惮。
这世道,要做好人反而麻烦。
在众多窥探视线下,姬瑶等?人全然不曾在意,如常度日。
别宫灵物已经被如数清点,得纪微决断后,属于?宿昀的部分?被搬往商王宫。
不过并不代表这七成灵物尽为宿昀所?用,为安抚玄商世族,这笔好处他不可能独占。
原本以为学宫中灵物至少大半都要分?与以长孙氏为首的世族,不想姚静深态度堪称强硬,却是分?毫也不肯让。
宿昀倒不在意,反正这些灵物到不了他手中,那在谁手中其实并无分?别。
楚原君昔日所?藏灵物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宿昀最近的困窘,近几年国库本就入不敷出,他又大兴水利,扶持玄石军,已经到了恨不得能将一枚灵玉掰开做两枚用的地步。
如果不是纪微通经济之道,为他苦心筹谋周全,尽力将损耗降到最低,宿昀恐怕真要干起打家劫舍的活了。
但任纪微如何?本事,也不能空手变出无数灵玉金银,所?以楚原君府中这笔灵物来得实在很及时。
虽然政务繁忙,纪微每日仍会抽空前往别宫,与姬瑶和?谢寒衣探讨义理,这是与宿昀早就定好的条件。
纪微也并不觉得此事麻烦,相反,于?她而言,每日前来别宫当属是她最为放松的时候。在数算之道上,她一直秉持着最纯粹的热情。
不过在桓少白等?人看来,他们每日所?议便与天书无异,纷纷敬而远之。
才刚刚将字认全的陈云起更?是半个字也听不明白,他身上伤势已经悉数恢复,傅集当日封了他的灵力,以黑豹拖行过城池之中,留下的多是皮外伤,未曾伤及肺腑。
以修士的身体?强度,不过几日间便已好全,甚至看不出什么受伤痕迹。
姚静深其实担心过前日之事会为陈云起心中留下阴影,但观察了几日,他并未表露出什么异常,只是每日练刀的时间较之之前又长了许多。
陈云起在修行上本就刻苦,而今更?是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他从来都知?道高位者的真正面目,在杏花里时,陈云起便切切实实地领教过了。这世道终究是强者为尊,他之所?遇,不过是因为自?己太过弱小。
他唯一能做的事,便是变强,强到有足够的力量,用自?己手中的刀劈开这世道的不公。
在淮都城外,陈云起曾经成功引动大夏龙雀共鸣,令煞气化形于?外,但在此之后,却未能再做到这一点。
他不免也觉气馁,但在短暂失落后,便再度投身修行中。
陈云起最不缺的,便是恒心。
他如此刻苦,叫桓少白几人也不好意思再悠闲度日,只能硬着头皮陪他一起卷。
对?此,姚静深当然是乐见其成的。
大约是因出身之故,桓少白和?叶望秋分?明有上佳天资,在修行上却不免少了几分?坚韧,这一点,他们当向陈云起学习。
姚静深自?己也并未闲着,在处理别宫诸事之余,还抽空再写出还算满意的匾额,带着众人一齐挂了上去。
这回终于?是没有不开眼的人再作破坏。
姚静深抬头看着上方钦天二字:“往后,这里便是钦天学宫了。”
话音落下,叶望秋带着一众宫人应景地鼓起掌来,场面一时倒是显得十分?热闹。
虽然现在除了他们几人,连个客卿都还没招来,更?不说弟子?,但这些不都是迟早的事儿么。
姚静深见此,笑意中多了几许无奈,开口道:“好了,都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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