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问参商
不,如?果不是……
他?看向姬瑶,神?情狰狞:“黄口小儿,你有本事便来?亲自与我动手,休要再逞口舌之快!”
闻言,坐在?船舷处的姬瑶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喜不怒道:“凭你,还没有资格与我动手。”
这?话实在?有些猖狂,可想?到封应许凭她几句话便能?扭转败局,她这?么说似又理所当然。
陈氏,陈稚。
不知多少人?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神?情复杂难言。
“封应许,方才的刀法,你可记住了。”
姬瑶直呼封应许之名,但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该,哪怕她现在?仍旧是陈稚的身份,但她有资格这?样说。
封应许看着彻底失去冷静的慕容锦,沉声道:“多谢姑娘指点,未有遗漏。”
“那便再用一遍。”
在?她话音落下之时,封应许再次动了。
他?身形诡谲如?影,几乎令人?难以捕捉行迹,刀锋以奇绝角度出?现,在?场无数武者暗忖,若是自己面对这?样的刀法当如?何?
却是一时无解。
姬瑶的刀剑之术,习自神?族钧天氏少帝。
经由?她改动,封应许的刀法堪称奇绝诡秘,又兼以凌厉刚猛,令人?无法堪破招式关窍。
慕容锦本就已经被击溃心神?,如?今面对奇诡刀锋,乱了章法的长剑再无半分抵抗之力,血色飞溅,剑锋每每落空。
最后他?口中?发出?一声徒劳怒喝,竟是举剑胡乱向封应许劈来?,刀剑正面相撞,那泓流光一般的长剑脱手飞出?,而封应许的长刀上出?现了细小缺口。
这?把长刀虽是封应许花费不少心血铸炼,但因材料并不算珍贵,终究只是把凡器,而慕容锦的剑却是灵器之属。
月白纱袍被鲜血染红,长发披散的慕容锦再不见半分初时风雅,衣袍褴褛,癫狂如?同疯丐。
封应许自上方落下,右脚当胸踩下,他?便喷出?一口鲜血,身体重重砸在?飞红台上。
低头对上慕容锦的目光,封应许一字一句道:“天元二十二年,你临玉阳,登台望远,游船取乐,丝帛铺地?,你可知道,玉阳郡中?,有多少庶民因你而死?!”
出?身尊贵的世家子躺在?飞红台上,半张脸都为鲜血沙尘所污,对封应许这?番话,他?咳着血,断断续续道:“不过……不过些卑贱庶民……生死……又有何紧要……”
不过是些卑贱庶民,死了便死了,纵使?死得太多,不过三五年,便又如?野草一般长了起来?。
卑贱的庶民,便理当被生来?高贵的世族公卿踩在?脚下,如?牛马一般被奴役,如?同猪羊一般被生食血肉。
在?他?们眼中?,庶民是野草,是尘泥,独独不是与他?们一样,有血有肉,也会感受到痛苦的,人?。
一股难言的悲哀攫取了封应许的心脏,不知来?由?,他?混迹市井这?么多年,明明早就该清楚这?一点,为何此时还是觉得这?样悲哀。
被血染红的织机,修筑楼台时倒下的生民,沉没在?岷江水底的尸骨,死去的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与世族公卿一样有血肉,有心跳的人?!
但他?们并不将庶民当做与自己等同的人?。
这?世道就是如?此,可是封应许不喜欢。
庶民如?何,世族又如?何?
至少在?他?刀下,没有分别!
封应许没有再与慕容锦多费口舌的打算,只冷声道:“今日,你便要死在?一个?卑贱庶民手中?了。”
听到他?这?句话,慕容锦瞳孔微微放大,他?下意识道:“你敢!”
他?怎么敢杀他??!
慕容锦原以为,就算封应许败了他?,也绝不敢伤他?性命,他?可是慕容氏的人?!
封应许只是面无表情地?举起了刀,他?为何不敢?
见他?扬刀,飞红台四周楼船中?传来?阵阵哗然之声,众多世族面面相觑,难道封应许还打算要慕容锦的命不成?!
虽说武斗之中?生死自负,但慕容锦毕竟是世族……
“竖子尔敢!”慕容氏族老?再也坐不住,起身暴喝一声,试图上前?阻止封应许。
就连越重陵也为之一惊,下意识看向闻人?骁,却并未得到任何指示。
君王的面容隐没在?冕旒下,难辨喜怒。
慕容氏与赵氏的人?向飞红台而去,可惜封应许的刀比他?们更快。
这?一次,长刀顺利穿透了慕容锦的心脏,他?眼中?尚且残留着几分不可置信,徒劳地?想?抬手,还未抬起,便无力垂下。
他?死了。
龙渊阁载,天元四十七年夏,上虞淮河飞红台一战,得龙渊地?榜之首陈稚指点,封应许临阵悟诡怖刀,分花拂柳慕容锦,殁。
第一百零一章
淮河, 甘泉楼上。
少年倚窗而?坐,白发如雪,眼尾一抹飞红为他本就?有?几分雌雄莫辨的容貌更添了几分?妖冶。
手?中把玩着酒樽, 他望向飞红台上被长刀穿透心口的慕容锦, 蓦地笑了起来。
有?意思。
不过更有意思的, 还是她。
看向王族楼船上端坐在桌案后的素衣少女,少年眼神灼热, 如有?实质。
不过几息,原本看着前?方的姬瑶转过头, 远远对上了他的目光。
少年丝毫被发觉窥视的心虚,他噙着笑, 举起酒樽向她示意, 动作中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散漫。
对于他这般举动, 姬瑶只是冷淡地收回目光,完全无视了他。
少年也不觉得生气,笑吟吟地收回手?,将樽中酒液一饮而?尽。随后看向侍立在身旁的女子道:“她便是那个陈稚?”
“是。”女子面目寻常, 身上气息却沉凝圆融, 若有?修士在此, 便能感知到她是已入五境的大能。
但?便是五境大能,在少年面前?也只能侍立在旁, 而?在周围, 还有?数名同她一般, 甚至境界在她之?上的仆婢。
“如今看来,赵氏接连在她手?上吃亏, 也不奇怪。”少年徐徐评断,旁人或许看不出?, 但?他又如何不清楚,封应许手?中那套得姬瑶改动的刀法是如何精妙。
淮都?陈氏,陈稚。
她当真是陈稚?还是……
少年执起酒壶为自己满上酒液,双目一片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雅阁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喧哗,打破了原有?的安然?。
少年被打断了思绪,面上笑意微微淡了些许,不必他吩咐,女子已然?抬步出?门,冷声喝问道:“是谁在此喧哗——”
打砸喧哗之?声正是自下方厅堂传来,只见?李幸身着华服锦衣,颐指气使地令随行?而?来的仆役将这座楼阁给砸了。
这些时日好吃好喝,他已然?在酒色浸染下挺起了肚子,说一句脑满肠肥也不为过。
“我乃是君上亲封的上卿,这淮都?城中何处去不得,小小一个甘泉楼还敢不让我进?!”他说着,亲手?搬起手?边一件瓷器,重?重?摔在了地上。“什么贵人在此,这淮都?城中,还有?几人比我的身份更尊贵?!”
这副嘴脸倒是同那些世族纨绔无甚分?别,甚至比许多世族纨绔还要嚣张几分?,他已是全不记得自己原本是何出?身。
似是畏惧他身份,甘泉楼豢养的护卫打手?也不敢作什么抵抗,只能看着众多摆设物事被砸了个粉碎,厅堂中一片狼藉。
女子自楼上看见?这一幕,也不由皱了皱眉,李幸并未意识到她的身份,还仰头道:“便是你?包下了甘泉楼,连本上卿都?不让进?念在你?一介女流,快快下来赔罪致歉,我还能放过你?!”
审视着下方不知所谓的凡人,女子目光冰冷,眼中有?杀意一闪而?逝。
但?她还是强自按捺下杀意,并未动手?。
身在雅阁中的白发少年却轻笑一声:“上卿?好大的威风啊。”
“将他扒光了,扔出?去。”
他脸上笑意倏而?消失,冰冷地吐出?几个字,响在女子耳边。
得了他吩咐,女子不再犹豫,拂袖一挥,厅堂之?中正在打砸的仆役骤然?顿住了身形。
下一刻,李幸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浮了起来,活像只被迫翻了壳的王八,手?脚在空中挣扎着,眼中得色也转为惊恐。
“你?想干什么?!”他色厉内荏道,“我可是乐阳君亲自向君上举荐的上卿,你?若是伤了我,君上和乐阳君一定会治你?的重?罪!”
女子寻常的容颜上现出?一抹笑意,生动了些许:“今日之?后,便不是了。”
白发少年一句话,便决定了李幸的未来,一如当日。
冬末的雪夜,城中已不见?多少车马来往,相隔一条街巷,淮河之?上灯火通明,而?在角落积雪旁,李大带着一身伤蜷缩着,望向笙歌不断的二十四坊,面露渴望之?色。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吃过东西了,手?脚已经麻木得失去了知觉,后背伤口血迹已经凝结,和单薄褐衣粘连,让他忍不住发出?虚弱呻吟。
就?是在这样的夜色中,少年白发玄衣,骑在一匹浑身雪白,无一丝杂毛的骏马上,身上只着单薄深衣,却似乎不觉寒冷。
飘雪的夜里,他提着酒壶自斟自饮,白马不疾不徐地向前?,马蹄踩进积雪,已经快失去意识的李大瑟缩一下,恢复了些微意识。
少年挑了挑眉,垂眸看向他,像是忽然?来了兴趣,随口问道:“为何躺在这里?”
为什么躺在这里?
李大哆哆嗦嗦地想了起来,春日时为了给寡母治病,他卖了家?中田地,最后还是无力?回天。为了混些生机,他为城西那位大户干了三个月的活儿,却连一枚钱也没?能拿到,今日上门讨要,却被府上管事命人打了一顿扔出?门来。
伤势太重?,他爬不起身来,何况就?算去了药铺,他也没?钱抓药。
他快要死了,李大想。
哪怕他一个字也没?有?说,白发少年却好像已经从他记忆中了解了一切,听得兴趣缺缺。
这样的故事,于他而?言,实在是太无趣了。
若是换了平日,少年应该不会理会一个微贱庶民的生死,但?他突然?想起,今日离开上虞王宫前?,他正好与人打了个赌。
他们赌的,是人心。
便是因为一个赌约,低贱卑微如李大,朝夕之?间,竟然?成了上虞公卿,一步登天,有?了与世族权贵同席而?坐的资格。
‘得封上卿,是你?之?幸,往后,你?便叫李幸。’白发少年漫不经心道。
玉盘珍馐,佳酿美人,从前?李幸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如今他都?唾手?可得。
而?他成为上卿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将那城西大户满门没?为奴婢,任己驱使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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