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倚胡床
话音落下,历拂衣骤然脱力,整个人向前扑来,直直地砸在她的身上。
洛疏竹尽力托住他的身体,最后也只得半跪在地面,任由他躺入脚下的金色里。
洛疏竹将手按在他的灵脉上,再一次确定了他的毫发无伤。只是历拂衣,似乎越来越疲倦,他把指尖嵌入掌心的血肉,让自己保持清醒。
查不出原因,便是一种更加可怕的问题,她的语气焦急:“你到底是哪里难受?有没有碰过什么?”
“我不难受,只是很困。”他的声音越弱,似乎在用最后一丝气力看清她的样子,“你没有任何异样……很好。”
历拂衣的手垂了下去,看样子,像是真的陷入了沉睡。
她掰过他的身子,伸手想要往他的灵脉里灌入灵力,却没留意,身侧的金色,在无意间,又一次慢慢朝她聚拢。
金色的细小晶石默然凝成一道薄薄的阻碍,打断了她输送灵力的动作,也将她和历拂衣分开。
于此同时,半空中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乍现:“不必如此,他只是沉睡而已。”
“谁?!”她一边问,一边召出剑,想要去击碎面前的阻碍。
“等一下,笙笙。”那个声音顿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也有些受伤:“我虽是碎魂,但声音未变,你……听不出来了么?”
洛疏竹的动作卡住,她的手一点一点垂了下去,很久都没有开口。
她的父母在大战前便已陨落,而能在那场大战里成为残魂,并且还能叫她“笙笙”的人,这世上,只有一个。
她抿抿唇,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爷爷?”
“还好,你还记得我的声音。”他笑了一下:“我前些日子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便在这域中,找人打了一架,没成想,魂魄打碎了,便只能这样见你了。”
“所以不必害怕,”他说:“你能看到的金色,全部都是我。”
第一百零四章
地面有一道很深的裂隙, 裂隙之上,长出一棵参天巨木。
带着尖刺的枝条从树干延伸出来,仿若有生命一般, 任意生长或是收缩, 寻找着可能的猎物, 然后将他们缠住、消化。
黎辞风顿住了脚步,他看见半空被枝条包裹、蚕蛹似的一个个椭圆,眉头轻轻地蹙了下。
穿越这里是最快的路程, 但他目前,也并不想招惹面前这种不知底细的东西。
他说:“绕过去。”
然后抬脚, 朝着右边走。
身后的乌横却难得没有立刻跟上。
黎辞风顺著他的视线看去, 只见树上一个较小的“蚕蛹”上, 从枝叶围合的间隙里, 露出来一小块浅黄色的布料。
他折返回去:“你认识?”
乌横沉默了一下,最后点点头, 轻轻哼出一点声音:“嗯。”
“想要救人?”乌横本以为黎辞风会反对,但他甚至没有多问任何一句, 只是又蹙了一下眉, 便说:“我们就快到了, 我先走, 你在后边处理好,就追上来。”
“辞风, ”乌横突然叫住他, 像是保证一样地承诺:“我不会耽误什么的。”
黎辞风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他的身影融进树林深处, 继而迅速消失不见。
乌横重新抬头,他又一次盯住那块淡黄色的衣角, 然后跃起、腾空、拔剑。
剑光闪烁,“咔嚓”一声,那椭圆之上的枝条顺势被削掉一半,露出其中女子略微发白的一张脸。
细碎的断枝“哗哗啦啦”地落在地面,女子也随着那些枝叶下坠。
乌横伸手接住她,劈开周围迅速缠上的树枝,按照预先盘算过的逃离方向,快速地逃跑。
树枝可以延伸的长度终归是有限的,只要他们走得快,一定便可以逃开。但跑了一刻钟,乌横感觉额头已经凝起薄薄的细汗,身后依旧是紧追不舍。
风在耳边“呼呼”地刮过,女子的声音在因此显得过于微弱,但乌横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的每一个字:“……谁让你救我的?”
她说:“我给树下了毒粉,不出片刻,它就会根脉断裂而枯萎。”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一样,几乎是瞬间,身后步步紧逼的枝条突然“脱力”,啪嗒一下落在地面,再也抬不起来。
乌横终于松了一口气,如果再跑下去,他也不确定到底能撑多久。
他回过头,用脚踢了踢“一动不动”的枝干,似乎想要确认是否真的安全,却忽然“嘶”了一下,感觉心口处一阵刺痛。
他手腕猛地一抖,最后还是没依照本能,把怀中的女子直接甩出去。
乌横半蹲下身,将人放到地面,才后退了半步,低头去看自己的伤口。
半截匕首扎进他的心口,却因为她的虚弱脱力,没插得很深。
乌横皱着眉头把匕首拔了出来,他被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很久才缓和下来。
他坐到她的对面,倚在另一棵树上,淡淡道:“虞春芜,你这样,是杀不了人的。”
“我只是没力气了。”她语气里带着厌恶,没有丝毫的伪装,“下次一定能杀了你。”
他又问:“你那些哥哥呢?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一片寂静,无人回答。
“看起来……你是真没事了。”察觉到她的抗拒,乌横抬眼,看了下她的神色,最后胡乱地给自己包扎完毕,重新站起身来:“那我走了。”
“乌横!”望着他毫不犹豫的背影,虞春芜还是没忍住出了声问:“……幽族一定要这样吗?没有别的可能了么?”
“原来你知道我叫什么。”他笑了一下,避开后面的问题,只说:“我走了,还有些事。”
虞春芜坐在树影之中,看着他飞速地远去,心中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恼火。
她闭眼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终于平复下来。一连吞咽下几颗灵药,她扶着树干默默站起身,朝更深处走去。
*
洛疏竹伸手触摸了一下环绕四周的金色,瞬间感觉一股暖意从指尖窜入体内,她被金色簇拥着一路向前走,却不由得放缓脚步:“等等,历拂衣……我是说,他呢?”
她好似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回过头去,已经完全与刚才的场景割裂开。她看不见历拂衣,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不会把他怎么样的,”洛同威似乎是叹了一口气,“等你出去的时候,我自然也会把他送出去。”
他笑了一下:“我们爷孙俩,也得单独说说话啊。”
他的语气很轻快,不似刚才般庄重,洛疏竹突然感觉陌生一点一点剥离身躯,来自血脉的亲切扑面而来,就好像在不经意间,穿回到了千年前一样。
洛同威对外正气凛然、说一不二,但在她的印象里,他只是一个豁达潇洒、有时喜好玩笑、又永远都很亲切的长辈。
他注意到洛疏竹半晌没开口,又问:“怎么?你是怕我欺负他么?”
她笑着反问:“您不会欺负他么?”
“……好吧。”他倒也不曾隐瞒什么:“看在笙笙的面子上,我手下留情一点。但我个人认为,切磋切磋,不算是欺负人。”
“他只有七千多岁,”洛疏竹轻笑着摇头,“再如何天之骄子的,应该也不至于,能和您‘切磋’。”
“我有分寸、有分寸的。”洛同威一连说了两遍:“而且,他已经沉睡,我们是魂魄交流,或许会疼痛,但不会真的受伤。”
“好,”洛疏竹终于不再多问什么,她伸手戳了戳面前闪着金光的实体,问出心中最大的疑惑:“……为什么,您还有神志呢?”
整个无忧海底,她见过太多残魂,但没有谁能够保留着记忆,甚至还能如此清明地和她对话。
这一切,如今看来,都依旧像一场幻梦一般。
“……其实我也说不太好。当年,我和黎渚同归于尽,葬身海底。但多日之前,我突然恢复神志,才发现时移世易,而自己,也已经成了那副模样。”
“我在自己和其他人的身上,感觉到了流光珠神力的约束。我想,是因为这份神力,让我们……没有直接魂飞魄散,反而以这种奇怪的形式存在。”
“是这样么?”洛疏竹突然顿住脚步,问出一个很重要问题:“所以海底的残魂,都是因为流光珠而存在?”
她语气严肃起来:“爷爷,流光珠有这种能力么?这几千年以来,整个天界,都以为是那场大战的戾气不散,才会残魂不灭。”
“我并不清楚。流光珠被盗之后,就一直黎渚手里,或许,他在其中设下了什么禁术,特意护下逝者的魂魄。”
洛疏竹抿了抿唇:“那他……为什么要设这种术法?”
洛同威没再发出声音,他又一次想起那场决战。
漫天的血雾里,黎渚的骨鞭一圈一圈缠住九杀剑,两人都已经是强弩之末,却没有人愿意松手。
黎渚的口中呕出鲜血,他重新挥鞭的瞬间,也生出一个狰狞的笑,洛同威至今都记得他的声音:“我不会输,我没有输!”
狂妄的声音穿透耳膜:“……现在只是暂时结束,绝不是终点!”
紧接着,强光乍开,祟影鞭在夺目的光中碎成四段,然后他们依旧没有松手,共同坠落、昏迷、死亡。
洛同威原本以为他当时的话只是不甘赴死,只把那当做在生命的最后,喊出的一点狂言。
但如今这种情况,看来,他应该是早就另有打算。
一个想法,在洛同威的脑中渐渐成型。
最后,他说:“他,想复生。”
“复活?”洛疏竹觉得这好似在痴人说梦。
“我能够‘苏醒’,是因为我比其他人的魂魄,要完整许多。这或许是因为我和黎渚在死亡时,离得极近,所以流光珠,也护下了我完整的魂魄。”
“多日前,我在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九杀剑,所以忽然间,被它唤醒了。清醒之后,我就又见到了黎渚,他和我一样,有神志,有思想。”
“他对这一切不感到惊讶,所以我想,他在谋划什么,或许就是……复生。”
“我们打了一架。”洛同威又叹了一口气:“结果你也看到了,我们本就是死人,只要海底的神力还在,我就不会再次‘死去’,只会……变成碎片。”
一时间接受太多消息,洛疏竹用了些时间,才又理清前因后果:“所以,那些深蓝色的,是黎渚。”
“是,不过他好像比我更强一点,我不确定他是否还有后招。但总之,我就是只能是这个样子了。”
说话间,已经过去很久,金色慢慢地化作一团,垫在她的身下,向云彩一般托着她一路超前,洛疏竹感觉身下绵软的触感,又问:“那您要带我去哪?”
“去高塔内,拿流光珠。”他回答:“无论黎渚打的什么主意,都绕不开流光珠。穿过这个峡谷,就是高塔。”
“我和黎渚在这里动手,也是因为,我们两个,都不想让对方进去。”
“峡谷很长,”洛同威笑了一下,“你先休息一下,等恢复过来,我再教你点,书册上没有的九杀剑法。”
洛疏竹把整个人都埋在金色里,她虽有些疲惫,但完全没什么休息的心思,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说是九杀把你唤醒了,所以一直以来,不是九杀在带路,是你在引导它?”
“自然是我,九杀剑,乃杀戮之器,是绝对不会带你找灵药的。”
“哦。”她托着下巴笑了一下,“果然如此。有了那颗种子,说不定,远陌哥就有救了。”
“……是凌家的小子么?”洛同威根本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他声音忽然就卡了一下,沉寂很久之后,他才又问:“你们,是不是都吃了很多苦,留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