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倚胡床
明馨没有说话,反而是从洞口传来了一道男声,“明馨!”
“太子哥哥?”她脸上的轻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手欺负的模样,她提着裙子往那边跑,随后站定低头,显得十分委屈:“我想回家。”
“馨儿?!咳……你……”君烨不可置信,他想要挣扎,可随明昼而来的护龙卫早已经其包围,无数符纸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逼得他开不了口。
洛疏竹脱口而出:“等等!”
迄今为止,她还不知道狐妖在乎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这总让她总觉得事有古怪。
可护龙卫没人听她的,他们只急切地想要狐妖的命。
君烨在这漫天的符纸中渐渐垂下头,甚至连最后一句话都未曾有机会说出。
他化作一只巨大的红狐狸,伏在地面,气息全无。
护龙卫把他巨大的身子用渔网罩住,拉起,朝明昼复命。
猜到了全部真相的楚玉湘,看了眼无动于衷的明馨,在心底评价:“真是……狠心啊。”
第二十八章
赤狐被雷符伤得血肉模糊, 身下渐渐汇集了一大滩血。明昼只看了一眼,便挥挥手,示意护龙卫抬走。
“太子哥哥, 我们走吧。”明馨扯了下明昼的衣角, “这里好冷啊。”
明昼的语气没有起伏, “你知道么?父皇母后,很担心你。”
明馨盯着他的眼睛,心底生出一丝慌乱。此时此刻, 她也不确定,明昼是否知晓, 是她把君烨偷偷带入皇宫, 并跟随他跑出来的。
好在, 君烨连同她那乱七八糟的情感, 都已逝去。
“明馨,”明昼语气更加寒凉, “回去后,去归元楼思过。”
思过?
他说, 思过。
对彼此的了解让明馨骤然清醒, 这件事, 明昼定然已经知晓前因后果。
也或许, 是双凝熬不住逼问,把她供了出来。
明昼没有接挑明, 而仅仅是让她“思过”, 已然给了她面子。对于不知情的外人而言,在归元楼内禁足, 可以理解为“公主受惊,在楼中静养”。
她在心底长舒一口气, 敛起无辜的表情,点头应下,“知道了,哥哥。”
然而,却有人,非要直直地、不留情面地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历拂衣上前一步,“三公主,这狐妖,那日是如何进入皇宫的?”
“我怎么知道?”明馨回望向他,“他自己混进来的呗。”
“混进公主的侍女中?”历拂衣不依不饶,“公主不认识自己的内侍?”
“伺候本公主的人多了,”明馨不满道:“难道都要我认识?”
这属实是强词夺理。
紫英殿的侍女很多,但能做到公主内侍的,皆是明馨的心腹。可是,她不承认,也没人能多说什么。
“行了。”明昼出言打断他们,“三公主当日被狐妖掳走,现已救出,此事,日后不准再议。”
他这样说,就是做了决断,替明馨掩饰。
其实这是可以预见的结果。
若是公布真相,让天下人知道,三公主与狐妖“私相授受”,并与其逃离皇宫,还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太子再仁厚,也终归是太子,维护王族尊严,是他天生的使命。更何况,明馨是他宠爱的妹妹。
历拂衣冷笑一下,摇摇头,退了回去。
明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欲走。
一直沉默地楚玉湘却忽然上前,她声音嘹亮,让洞内的每一个人都能听见:“公主被掳走的那一日,缉妖司奋力抵抗狐妖,死伤无数。”
她抬头直视大景未来的天子,“敢问太子,我缉妖司众人为皇家效力,出生入死,就只能得到这种结果么?”
明昼面对她几近质问的话语,背到身后的手慢慢握紧,然后,他沉声道:“缉妖司众人保护公主有功,重赏。”
重赏?
丢了性命,却只有两个字,“重赏”。
而那帮凶,甚至算得上“始作俑者”,却依旧受人敬仰,像无事发生一般生活。她视人命如草芥,却一点代价也不需要付出。
只是因为她是公主。
何其可笑?
楚玉湘咬紧自己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默默退后。
她在岩壁下站着,看着护龙卫簇拥着明馨离去。
她抬头,朝那天光看去,喃喃自语:“这缉妖司,还有必要再呆下去么?”
*
丧幡在风中飘舞。
这是洛疏竹第一次迈入这里。
小姑娘从角落里怯生生地伸出个脑袋,“哥哥姐姐。”她转身小跑两步,朝正屋中的女子道:“阿娘,詹姐姐他们来了。”
詹瑛摸了摸阿环的脑袋,用力揉了揉,才进入屋中,“尘芸。”
身着缟素的女子背对着他们,她胡乱地摸了把眼泪,才转过身来挤出一个笑。女子身量不高,相貌温柔,眉眼间却有化不开地悲伤。
苏尘芸抬头,那表情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她与詹瑛相熟,这却是她与洛疏竹二人第一次见面,但她只愣神了一刻,便道:“快请进。”
詹瑛走在最前面,她上前燃了几根香,插在香炉中央,又退了回来,盯着那巨大的棺材一眼不发。
苏尘芸一左一右地搂住两个女儿,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冲淡悲伤,“老侯生前最爱热闹,你们还愿意来看看他,他想必是格外开心的。”
“我……”詹瑛站在原地,好半晌才吐出一个字。最后她默默上前,把手里的包裹递了出去,“……朝廷的抚恤金。”
沉甸甸的一袋子,比应得的要多了许多。
可詹瑛是愧疚的,这一刻的羞愧感快要把她淹没。是她把侯义带入了皇宫,却没有把人带出来。
苏尘芸愣了一下,“已经收到了啊,很多。”她语气依旧柔柔和和,没半分怨恨,“昨日不是送过了么?”
詹瑛抬头问:“谁送的?”
“他们自称是老侯的朋友,虽然我没见过。”她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最后又说:“我记得,其中一人姓黎。”
从青霞山救出公主后,黎风二人便消失了。他们无影无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像是人间蒸发一般。
缉妖司本以为他们已经遭遇不测。
“那可能是他们自己的心意。”詹瑛此时也没机会计较这些,她把包袱放到案台之上,“尘芸,拿着吧。还有,日后若有任何事,还可以去缉妖司找我。总之,我……我很抱歉。”
“说什么呢。”苏尘芸一边笑,一边落泪,“这又不是你的错。”她咬了咬唇,踯躅了片刻,“我……我能不能问问,老侯走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啊?”
历拂衣沉默了。
他觉得那些话过于残忍,但他又觉得,隐瞒那些话,更加残忍。何况,他也没资格隐瞒。
再痛苦的念想,也是念想。
于是他开口:“侯义说,他对不起你,让你别伤心,不值得。他让你别委屈自己,还有……他说他,心有不甘。”
话已至此,苏尘芸再也忍不住,她背过身,把额头抵在墙壁上,掩面痛哭。
詹瑛红着眼眶蹲下,用力抱了抱不知所措的阿兰和阿环。
洛疏竹有些受不了这过分压抑的氛围,她在压抑的哭泣里慢慢地走了出去,站到院子里抬头看天,她忽然开口:“经此一遭,狐妖身亡,而三公主大难不死。”
她知道历拂衣在听,“现在,居然有百姓称她为‘福星’,有上天护佑,好不好笑?”
洛疏竹语气淡漠,“皇宫……也进不去了。”
“他们只是不明真相罢了。”历拂衣觉得她今日显得分外孤寂,下意识伸手想要安慰一下,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又想到山洞里,洛疏竹的抗拒。
洛疏竹也想到了这一点,她看着将落未落的那只手,“你没必要这么小心翼翼的。那天,只是个意外。”
她解释了一句,犹觉得不够,想了想又说:“我,真的不怕你。”
这话若是让别人说,会显得有几分挑衅。
可从洛疏竹嘴里说出来,历拂衣却笑笑,答应道:“知道了。”
他的手拐了个方向,落到她的额头,轻轻拍了下,他说:“侯义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他又道:“詹瑛本想要就此辞官,可楚玉湘劝她,留得青山在。报仇一事,当徐徐图之。”
毕竟,身份之差,宛若天堑。
洛疏竹点头:“嗯,会有那么一天的。”
“这边也确实我们帮不上什么忙了。”历拂衣偏头,忽得说:“也该做自己的事了。”
他站在墙下的阴影里,“侯义告诉我,护城军里有一位百夫长,名叫曾曲毫。是他,把腾啸剑献给了太子。”
洛疏竹回头,盯着他的眼睛,“那我们去找他。”
“好。”
*
曾曲毫站在醉花楼的牌匾下,理了理外袍,大步迈了进去。
张妈妈拿着手绢的手轻轻地挥了下,看到他进来,立刻堆满笑容迎了上去,“哎呀,曾公子来了,我们家丹丹姑娘,正在楼上等你呢。”
她面上热络无比,推着曾曲毫上楼。
他此等待遇,可以比肩世家公子。
比起“百夫长”这种微末名头,张妈妈其实更看重曾曲毫的另一重身份,太医曾敛之子。
曾敛,太医院之首,曾家数十代皆研习医术,为世人敬仰。
提起医术,大景无人不知“曾家”的名号。而曾家能于此道屹立百年,除却家传医术,还依靠一味药材——火灵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