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倚胡床
接下来就不必太过担忧了。
他与凌远陌遥遥对视一眼,接着装作是“不合”的样子,迅速收回了视线。接着,他扫过众人,将视线落到了上首的那人脸上。
女子半靠在椅背上,慵懒但也不失礼数,她随手端起酒盏,一饮而尽,似乎是察觉有人望过来,才眯眼看了看,随后挑眉笑了笑。
酒入喉咙,她的声音略带沙哑,钻入他的耳朵,“我这不成器的弟弟,退步了。”
洛留影收回视线,一道密音却传了出去,“公主,令弟要输了,你未免笑得太开心了。”
“呵。”穆月灼轻蔑一笑,“空有姐弟的称呼,却早没了姐弟的情谊。不过,是我权势之路的障碍罢了。”
“不过,疏竹日后也是我妹妹,我怎么不能笑?”她的声音陡然一转,像是想到什么:“你难道还有别的想法?洛留影,你敢!”
洛留影轻轻摇头,他张嘴想要再说什么,余光却瞥见了台上。
只几个瞬间未看,听雷剑不知怎么已然被丢到一旁,艮山剑势如破竹,直朝着穆朝旭的咽喉而去。隔得很远,他也能听见尖锐的破空声。
“阿竹,切磋即可。”
这句话在略微嘈杂中不算明显,却清晰地打在洛疏竹的心里。强大的力量时常伴随着浓烈的情感。她有一瞬间,确实起了杀心。
这是她刚刚未曾意识到的。
洛留影的一句话,才令她如梦初醒。
剑尖在堪堪刺过穆朝旭皮肤时停住。
一阵凉风也随着他的动作拂过他的面容,穆朝旭呼吸急促,眼中的不甘分明显现。
几个呼吸间,他睁开双眼,已然恢复了平静。穆朝旭挤出一抹笑,看起来像是心悦诚服的样子,“我输了。”
“对。”洛疏竹点点头,重复了一遍,“你输了,你不该惹我。”
一场比试,她心中郁结百年的不甘已然消散了大半。
曾经的穆朝旭一度成为压在她心头的大山,可翻越这座山之后,她才觉得,也不过如此。
她侧身欲走,却又听见他的声音,“疏竹,这些年,我对你也有真心。我知道你心中有气,但如今你赢了,是不是——”
洛疏竹不太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这些。
“停。”她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你不会觉得,表现得深情一点,别人就会以为,你是故意输给我的吧?”
她甩了甩被削去半个的袖子,没再看他的表情,反而冲着高台上的男人一礼,“陛下,我有些累了,便先行离席了。”
她转身而下的时候,迟婧怀正提着裙子往上跑。她换了身崭新衣裙,面露担忧之色,动作慌乱间和洛疏竹撞在了一处。
洛疏竹感觉胸口的鳞片忽得一凉,但回神间,它又恢复如初。
她垂眸,想起历拂衣曾说过,这片鳞会在危机突发时“保护”她一二。
兴许便是因为这个?
洛疏竹盯着迟婧怀的背影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异常。她终于收回视线,迈步离去。
第五十一章
雨过初霁, 空气中微微透露出一点草木的清香。
历拂衣用手遮了下耀眼的阳光,不由得微微低头,只一双眸子, 不由得看向远方。
淡紫色的花在风中摇曳, 花瓣簌簌而下, 落到树下女子的发梢上。她对此浑然未觉,看到由远及近的人影,才回过神来。
女子五官极尽娇艳, 尤其是一双眼睛。即使她此刻没什么表情,也让人觉得含情脉脉。
这番容貌, 乍一见面, 便会让人不由得想到些赞美之词。
历拂衣脚步一顿, 似乎没意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蹙,“你来干什么?”
岁月未曾在宋殊栾的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 她轻轻抚下肩头的花瓣,反问道:“为什么不去家宴?”
她的语气很轻柔, 不似责问。
“没必要。”他挑了挑眉, “你到底来干什么?”
宋殊栾没有回答, 只依旧盯住他的样子, 很久才又开口,好似在喃喃低语:“真像……真像。”
接着她仿若如梦初醒般, 重新开口:“你不该回来的。”
“那我该在哪里?”他本没有争辩的心思, 可一听到这句话,便再也忍不住。
闻言, 她也只是笑笑,目光中带着悲悯, 却不曾再讲话,直接转身离去。
历拂衣真的很不明白宋殊栾。
明明年少时,她也是一个慈爱的母亲。可不知道从哪一日开始,她就变了。
变得莫名其妙,就比如此刻。
他将视线收回,不再看她,想要继续向内,却不成想一回头,就看见一张血淋淋的脸。
“啧,方霁。”历拂衣后退一步,“你这是干什么?”
“哎、没事。”方霁伸手胡乱地抹了一把,却让自己的模样显得更加吓人,“我就是没注意,磕到脑袋了,就一个小口。和我动手的人比我惨多了。”
“我让你查个人,你搞成这样?”
“不是查人搞得。”他拿袖子按住伤口,“我回来的时候,去集市逛了一圈,这是看热闹磕的。哎,不说这个了,”方霁从怀里抽出几张纸,往历拂衣怀里一送,“就这些。”
“就这么点?”
“哦呦,二殿下。”方霁的语气夸张,“您让我查别人倒是无所谓,可是查宋殊栾,是不是有点难为人?她可是咱们‘陛、下’的母上大人。”
那日从项思渊那处回来,历拂衣便下了这道指令。
从前,他和历千霄二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他姑且可以不在意那些隐藏的因因果果,可如今,被人都欺负到脑袋上了,这口气如何咽的下去?
他飞速地翻了翻手中的纸张,目光最后汇聚到“阚玄峰”三个字上。
这个人,好像与宋殊栾是青梅竹马。他能出现在这张纸上,应当是有些份量的存在。
历拂衣指尖点点这三个字,抬眸道:“方霁,再查查这个人。”
“行。”他答应地爽快,甩甩胳膊就要离开,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殿下,今日天圣族举办了宴会,发生了一件大事。”
方霁双臂张开,做了个“很大”的动作,嘴角的笑也渐渐扩大,“你这成亲之后估计,啧……本就不高的地位,更加岌岌可危。”
“什么?”历拂衣不明所以,“说清楚。”
“你不是和人家洛姑娘时常通信么?回头就知道了。”他像是害怕历拂衣“报复”似的,边跑边喊。等到一句话说完,人也已经消失在道路尽头。
“方霁!你现在真是,”历拂衣咬咬牙,“比我还无法无天。”
*
廊下的柱子被轻轻敲了两下,拉回洛疏竹的思绪。
“阿竹。”
来人顺势坐下,将几本沉甸甸的书册放在桌面,他抬了抬下巴,“给你找的。”
“什么?”洛疏竹随意地翻翻,“剑法?”
“你的左手剑还有进步的空间。”洛留影神色认真,“何况,九杀剑最厉害的一点,在于九剑齐出。你若是只用得好一把剑,还远远不够。”
她把那些书册收好,点头应下,“我知道了。”
洛留影看着她的动作,生怕打击到她似的,不由得又一次补充道:“但其实,你已经很厉害了,真的。”
他想起她出剑的模样,评价道:“你和那条龙在一起呆久了,行事都多了些……嚣张之意。”
“……我只是——”
他做了个打住的动作,“其实这样挺好的。”他顿了顿,“比以前好。”
“是么?”她向前凑近了一点,像是确认他的表情一般,最后认同地点点头:“虽然,嚣张……听起来不是什么好词啊,但我也确实觉得,现在比较好。”
“我来还有件事。宁巍那边,远陌应该初步取得了信任,近来应该会闹些动静,我提前和你说一下。”
“我懂了。”她笑笑,“等彭世生被宁巍压到孤立无援,我们总能得到想要的东西。看来都挺顺利的,拂衣那边,也说找到了蛛丝马迹。”
洛留影抬头:“嗯?”
“他在信里说,那事好像和一种特殊的灵植有关。那灵植长在九尾狐族的领域之内,近期他打算去看看。”
“但愿能找到吧,这件事要尽快查到根源。”
洛留影顿了良久,才又说:“能被控制一次,就有可能出现第二次。现在看起来相安无事,不过是因为操控别人,大概需要付出什么极大的代价。所以,他们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阿竹,如果他再……那么下一个被伤害的人,一定是你。”
这种秘术就像悬在几人头顶的一把剑,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一次落下。
洛留影的话听起来没错。
洛疏竹咬了咬唇,不知道该替历拂衣说些什么,最后她叹出一口气,只道:“哥哥,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
入眼是一片绿意,四下里草木疯长,却无人刻意打理。
九尾狐族的景色确实与别处不同。
历拂衣收敛气息,沉默地靠在桌边,手指轻叩桌面。
几日前,方霁抱回来的那一摞书里,记录了一种灵草——含珠草。据说这种草药,曾经令一名妇人性情大变,做出些不可思议的举动,随后她又忽得清醒,自觉羞愤难当,当场自尽。
这书本就记录了些亦真亦假的故事,看起来做不得真。但历拂衣在“双目赤红”和“九尾灵狐”这几个字上徘徊了许久,还是决定到此处看看。
这世上有巧合,但却不该有这种巧合。
毕竟,操控他人,无论是何时何处,都是为人唾弃的一种行为。能找到如此一点线索,已经是极为难得。
他将方霁留在殿内,继续伪装无事发生,自己则一个人,偷偷进入了九尾灵狐族的领地。
他生了张和历千霄一模一样的面容,为了隐藏身份,历拂衣不得已做了些伪装。灵力将他的面容变得平平无奇,他换掉锦袍,随意地套了件褐色短衣。
只要不碰见相熟的、或者修为高深之人,应该不会有人察觉他的伪装。
暮色已然降临,他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进入了一处洞府。
洞内四通八达,历拂衣却准确无误地挑了一条近路,沉默地向内走。
他从前来过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