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倚胡床
“拂衣?”洛疏竹快步往里面走的时候, 没忍住先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嗯。”历拂衣听见她的声音, 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要快速坐起来,他一手握住冰凉的床沿,微微用力, 却感觉小臂上的伤口撕扯了一下,他登时手腕一软, 又躺了回去。
“小心些。”洛疏竹伸手揽了一下他的后背, 让他借着自己的力量, 稳稳坐好, 又在他身后塞了几个软垫,才重新坐到他的对面。
再一次抬头的时候, 她看见历拂衣的眼眶已经红了,但饶是如此, 他还是抿着唇, 没有说话。
“怎么那么委屈啊?”
洛疏竹简单回忆了一下, 料想这位心高气傲的殿下, 这辈子与人打架,应该还没被伤成这样过, 不由得伸手蹭蹭他的侧脸, 安慰道:“会好的,都会恢复的, 大不了再修炼修炼。”
听见她的安慰,历拂衣的表情明显顿了一下, 他深呼一口气,慢慢地把头抵在她的肩膀上,背脊也自然地弯了下来。
很久,像是做足了准备一样,他说:“我是在替自己委屈么?”
历拂衣重新抬头,眼角的红色已经褪去,“我把护心鳞送给你,是想让它保护你,不是想让你因为这个受苦的。”
他手指轻轻擦在洛疏竹伤口的结痂处,轻咳几下又说:“一片护心鳞而已,历千霄想要,你给他就是了。”
“什么叫而已?那个情况下,我如果给了他,你现在还在九尾狐族的禁地里呢。”洛疏竹还是没忍住,食指猛戳了一下他的肩膀,语气也不由得加重:“我现在还见得到你么?”
“可是疏竹——”
“历拂衣。”她的声音很严肃,“两个人的感情是相互的,在你想保护我的时候,也应该相信并且接受,我也想保护你这件事。”
历拂衣看着她的眼睛,忽然不知道怎么反驳。
他强势惯了,常常下意识把自己放在保护者的地步,并把这种方式,当做是“喜爱”的体现,却并没有在意到,自己的心上人,并不是躲在别人身后的弱者。
或许并肩而立,有时候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良久,他点点头,回答的时候很是认真,“我知道了,你说的对。”
历拂衣唇角慢慢地勾出笑意,他又靠近了一点,“那就谢谢英姿飒爽的洛姑娘,又救我一命。”
洛疏竹没忍住笑了出来。
历拂衣就是这样,当别人还以为他刚愎自用、一意孤行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在暗处默默地反思结束,并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这样很好,虽然他有些脾气,但是可以沟通,也愿意做出些让他不自在的改变。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至少洛疏竹对此非常满意。
“听说你和九杀剑结契了?那我现在又倒退这么多,岂不是……”
洛疏竹挑了挑眉,“嗯?”
历拂衣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他嘴唇嗫嚅了几下,下意识地改了口:“岂不是要多养养。”
“养吧养吧,养多久都行,上次你在我家也只呆了几天,这次可以多住住。”她歪了下头,“等你好一点,不像现在这么虚弱,我还可以带你四处逛逛。”
“那可真是让你破费了。”历拂衣嘴上这样说,却还是没忍住点了点头。
“我怎会破费呢?”提到这个,洛疏竹笑容里平添了几分狡黠,“我哥哥说,紫云果特别贵,你要付药费的。”
“啊?”他的表情僵了一下,旋即又抬眸,故作可惜:“那我要是没钱怎么办?”
“没钱的话,”她想了想,“那就只好……把你抵给我家了。”
“哦——”历拂衣尾音拖长,“还有这种好事呢?”
他说着又笑了起来,不知道又扯到哪处伤口,低低地咳个不停。
洛疏竹看出他的疲倦,把他重新塞回被子里,“你刚醒,多多休息比较好,历千霄、迟婧怀的事情,我们回头再说。”
她伸手轻拍被子,像是安抚似的,“若是有什么需要的,或者不舒服的,喊人就行。你好好住着,这力可是整个洛家,最安全的地方。”
这偏殿旁边就是洛留影的寝居,再往一旁,就是他处理政事的书房。
若说安全,绝对是可以保证。
历拂衣闻言却眉头微微皱起,他语气里似乎有些委屈的意味,“疏竹,我其实也没那么需要安全……我的意思是说,我真的要一直住在这吗?”
天天和洛留影抬头不见低头见,实在不太自在。就连方霁,都规矩得像是被下了降头一样。
“那怎么办啊?你自己和他说?”她明白历拂衣的意思,但也故作惋惜地摇摇头,“这位殿下,洛留影这个人呢,我们俩都惹不起的。”
“好吧。”历拂衣把被子往上扯了扯,他认命地闭上眼,点头道:“无法反驳。”
*
和历拂衣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即使只有一墙之隔,但他也没见过几次洛留影。
一旁的殿中,每日来来往往着很多人,历拂衣也终于意识到,一个家主,终归是与他这种闲散殿下不太相同。
宋殊栾对他不甚喜爱,自然不愿把一些事务交付给他,所以这些年,他除了修炼,只需要把自己一小片范围内的事情处理好,就已经足够。
虽然他乐得清闲。
第十日,在他放下手中药盏的时候,洛留影终于敲响了偏殿的大门。
无声无息的沉默中,洛留影像是对待一个普通客人一般,开口问他:“你恢复得怎么样?”
“很好。”历拂衣顿了下,补充道:“已经可以提剑了。”
他心中一直觉得洛留影和洛疏竹一样,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况且,这一次,历拂衣对他,确实是心存谢意。
或许他对自己的帮助,全部都是因为洛疏竹,可是恩情就是恩情,感激也是真正的感激。
于是他抬起头,也不再弯绕,直言不讳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是有什么事情么?我能做什么?”
“确实有。”洛留影点了点头,“第一,去和外面的天灵族人说,我们没有挟持你,让他们就此离开。”
“当然,我一会儿就去。”
“第二,含珠草的事情我知道了,你没有办法保证不被控制第二次,所以在解决之前,你应该……小心一些。”
其实他想说的是什么,历拂衣明白,他虽然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历千霄不死,就没法完全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我,在此之前,也确实没办法远离疏竹。”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自私,但我和她也谈论过这事了。”他脊背不由得直了直,“我在禁地内拿到了含珠草的叶片,我把叶片给了疏竹,如果再被控制,这东西会有用的。”
他好像担心洛留影仍旧不愿,又匆匆忙忙地开了口,“其实,我还会再给疏竹一个保障的,只不过……”
他表情纠结,似乎在担忧什么。
等了半晌,洛留影看出他的谨慎,终于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没必要都告诉我的。阿竹虽是我妹妹,但说到底,她早就是一个有独立判断能力的大人了,我也只是提醒你们一下。”
历拂衣顿了顿,然后忽然释然地笑了。
直到此时,他终于放松下来,一时间,竟然也起了吐露心里话的心思,“……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家中的长辈,像你一样,我这性子,是不是也不会那么讨人厌?”
“长辈?”洛留影抓住话中的重点,“我只比你大一千多岁,这个词,不太合适吧。”
“不过,你说自己讨厌……这句话确实没错。”
历拂衣唇角抿了抿:“……”
屋中的气温缓和了不少,如果洛疏竹在此,或许也会惊讶于两人难得的和谐。
洛留影似是心情不错,他抿了口温热的茶水,“第三,我还有件事想告诉你,”他一手指向一旁挂着的玄黑披风,“你知道它的来历吗?”
历拂衣不太确定,“那上面的暗纹,代表洛家?”
“确实,但不仅如此。这披风是我母亲,亲手为父亲做的,直到父亲离世前,他都一直穿在身上。”
“大决战在五千年前,但父亲和母亲并非是在那时离开的,他们在阿竹只有五百岁的时候,便双双战死在意海了。这东西,是他们留下,难得的、有特殊意义的东西。”
“所以,你现在明白,这披风的寓意了吗?”
历拂衣有些诧异,他猜到这东西贵重,却也真的没想到它如此重要,偏偏洛疏竹把披风送出手的时候,那么随意,就好像送出去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她从来没和我说过。”
“那你现在知道了,就该珍惜。”
“我一直都很珍惜。”
历拂衣眸子里光亮点点,他知道洛留影说的不止是披风,也是洛疏竹。
——而他,回答的也是。
“那就好。”洛留影指尖点在桌面上,重新开口:“若是有一日,我看到这披风破了坏了,你也就、再也别想,碰它一下了。”
第六十五章
洛疏竹把历拂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然后她忽然伸手,捏了捏他脸颊上的软肉。
“药也喝了,东西也吃了。”她偏过头, 眉眼间似乎有浓浓的不解, “怎么就养不回来了?”
她很少露出如此孩子气的时候, 历拂衣垂下头低低地笑了一阵,任由洛疏竹对他随意地摆弄,“哪有这么快。”
“为什么不行?你昏迷的时候, 一天比一天瘦,现在为什么不能一天比一天……壮实?”
洛疏竹食指在他手腕处凸起的圆骨上轻轻打圈, 在这处圆骨的下方, 一道巴掌长的伤口分外明显。
她的视线又落到这处伤口上, 当日, 这只手被历千霄撕下一块血肉,几乎露出白骨, 可是历拂衣,还是把她稳稳地抱回了洛家。
“好了别看了。”他把手往回缩了缩, 用衣袖遮住伤口, 随后眉毛一挑, “我就算是受伤了, 也比历千霄厉害。”
提起这个人,历拂衣忽然想到什么, 他一下子坐直了几分,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历千霄加假扮我的?”
他扬了扬下巴, “我可是问过了,连方霁那个愣子都没发现。我们俩的区别”
“你!”他声音骤然提高, 然后一手握住洛疏竹的手腕,“你不会是摸他锁骨了吧?”
“那倒没有。”但被抱了一下。
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洛疏竹后半句话没说,只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看他,“我不用这招,也分得清你们俩。”
“是么?”他往前凑了凑,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怎么分清的?”
“直觉。”
他继续刨根问底:“到底是什么分清的?”
“我当时,也只是感觉有点不对。”她一手托着下巴回忆细节,“……在我已经拒绝的情况下,‘他’还让那个侍女帮我换衣服。”
洛疏竹咬唇笑了笑,“我这个判断方式……很玄妙,所以我姑且认为,是直觉让我分清的。”
“这样啊……”他细细地听完了前因后果,顺手扶了一下洛疏竹的簪子,“像我这么没礼貌的人,在你第一次拒绝的时候,估计就已经不耐烦了,哪还会帮侍女讲话?”
历拂衣笑得过于得意,“说到底,还是因为你特别、特别了解我。”
特别了解,在他心里,等同于特别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