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倚胡床
“你们是谁!”
四下里骤然冒出几个蓝衣男子,他们的动作统一且迅速,先放箭射伤围在那对母子身边的护卫,然后第二批人顺势上前、逼近。
其中一名极其高挑的男人速度最快,他最先绕到女子身后,猛然朝她后颈一按,女子的声音瞬间小了下去,整个人也像是被抽干了似的,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她在地上翻滚了几下,然后不再动弹。
“放开我!娘亲,娘亲!”
男孩声嘶力竭地喊着,他手脚并用,一张脸涨红,想要挣脱开钳制,可是他太过矮小,一旁的男人仅用一只手,便能完完全全的把他提起来。
“拂衣,出手。”
洛疏竹感觉一阵凉风划过耳边,撩起她一侧的碎发。
她再一次抬眼的时候,就看见历拂衣站在那些蓝衣男子的身后,冲着她露出来一个笑。
历拂衣并没有留手,洛疏竹甚至觉得,他把对穆朝旭的厌恶,统统都算在这些人身上了。
几道闷哼之后,他拍拍手,跨过地面横七八竖的人,捏住小男孩的衣领提起,像是炫耀战利品一般,朝她的方向,轻轻晃了晃。
那男孩被迫看向洛疏竹。
他抬起头,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恐和呆滞,脸颊上沾了些眼泪,又沾了些泥土,整个人都脏兮兮的。
直到颈部的束缚感渐渐加重,他终于回过神来。
男孩甚至忘了挣扎,他只是缓缓转头、再抬头,对上身后那人青色的眼眸。
接着,历拂衣就看到那孩子,从怔愣、到放声大哭,只用了一个瞬间。
他似乎是被吓得狠了,只会含含糊糊地喊了几句“坏人”“娘亲”什么的,其余的,就只剩下一刻不停的抽泣声。
“啧。”历拂衣眉头皱了起来,他伸直手臂,似乎想要离那男孩远一点,“哭什么,不是刚救了你?”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男孩哭得声音更大了。
历拂衣也更加不耐烦:“再哭就把你——”
“把他放下来吧,拂衣。”
洛疏竹走到两人身边,她一手拍拍男孩的肩膀,另一只手将一块糖果塞入他的口中。
冰晶般的糖块划入喉咙,男孩品出点甜滋滋的味道,他抬头看看面前含笑的女子,啜泣了几下,终于不再落泪。
“彭寄。”洛疏竹弯下身子,“把你爹叫来,你身上有他给的法器吧。”
“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小孩子阅历太少,虽然也算得上聪慧,但总把喜怒哀乐都放到脸上,他一双眸子满是警觉,后退了几步,转身跑到母亲的身侧,想要伸手拉起她离开,“娘亲!”
“因为我认识你爹。”洛疏竹并不阻止他的行为,反而温声细语地劝他:“不把你爹叫来,你怎么把娘亲带回家啊?”
他又拉了拉地上的女子,直到意识到母亲暂时不会清醒,他终于停止了动作。
“这……”他沉思了片刻,又抬头看看洛疏竹,最终像是被说服了一样,从怀中摸出一个圆滚滚的珠子,猛地丢在地上。
地面砸开一道浅蓝色的光,彭寄在光雾中又看向他们的方向。
这个好看的姐姐,看起来并无恶意,而另一个黑衣哥哥,抱着胳膊歪头看他,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
他脖子顺势缩了缩,收回视线,坐在地上攥住母亲的大手,默默地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他是不是怕我,为什么?我长得挺好看的。”历拂衣用脚踢了踢脚下的人,朝洛疏竹的方向走过去。
“吓到他的,不是长相,是气势。”她盯住他的面容,又点点头,补充道:“是挺好看的。”
历拂衣抬手想去抚一抚她额头的碎发,那手抬至半空,又生生转了个弯,他眸子猛地抬起,朝着虚空一挥,只听见“叮”地一声,有什么东西在半空落下,砸在地上。
“偷袭?”历拂衣看看地面的箭支,冷笑一下:“来得倒是快。”
“洛疏竹!”男子粗犷的呵斥声随后便至,“你居然对我的家人动手!”
彭世生的身影随后出现,他并未看向他们,反而一把将彭寄抱在怀中,然后俯身查看妻子的伤势。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这些人拔出配剑,做出防护的姿势,将彭世生一家挡在了身后。
洛疏竹轻笑一下,“你说这话说的真好笑,你对我家人动手,却指责别人以牙还牙?”
“不过,虽然我确实想过这样做,”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朝四下看看,“但好像不是我动的手。”
彭世生在穆家多年,他只一抬眼,就看出历拂衣脚底下踩着的那个,正是穆朝旭手底下的私卫。
这人仅听令于穆朝旭,甚至连穆时邈都使唤不了他。
彭世生感觉浑身发冷,他不愿相信似的朝四周再看,无一例外,这些人,全部都属于穆朝旭。
他们未曾蒙面或者易容,甚至还大剌剌地穿着代表身份的统一服饰,竟是从未想过隐瞒什么。
“阿爹。”怀中的彭寄小声地开口喊他,彭世生低下头,指腹轻轻蹭过妻子额角的擦伤,又摸了摸彭寄的脑袋,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安慰他:“别怕啊别怕,小寄,你先和莫叔叔回家好不好?”
他站起身,朝最左边的男人说:“你们先把小寄和丹羽送回去,我和他们单独聊聊。”
哪些人的速度很快,尽管彭寄对自己的父亲依依不舍,也在一阵哄骗之下,乖巧地离去了。
洛疏竹看向彭世生,她已经许久未曾如此平静地和他说话了:“看来你想明白前因后果了?”
她一字一字说出彭世生不愿面对的事实:“穆朝旭想要拿你的妻儿,威胁你。”
“还不是因为你们!”彭寄已经离开,他不再压制自己的情绪。
彭世生双眼圆瞪,与方才慈眉善目的父亲完全不同,“是你!是洛留影!对……还有宁巍!你们相互勾结,才害得殿下不再信任我,要对我的家人动手!”
他这话说的没错。
彭世生为人愚忠,本绝对不会与穆朝旭,心生嫌隙。
“确实。”洛疏竹并不否认这个事实,“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她上前一步,清丽的声音在林中格外清晰,“你知道,穆朝旭为何再也按耐不住,要急匆匆地下手么?”
“因为我告诉他,是你彭世生泄了密,才让我知道,迟婧怀的身上有拂衣的龙鳞。”
第六十七章
“你……”彭世生的声音卡住, 很久没再说话。
他太了解穆朝旭了,这一步棋走到现在,彭世生清楚地意识到, 他已经走入了死局。
今日之前, 他知道穆朝旭在怀疑他, 但彭世生也从未觉得,局面会变成今日这样。
他曾经相信,总有一天, 自己会洗脱嫌疑,重新成为殿下心中最信任的那个。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三百年前的事情, 是他们亲身参与的, 除了宁岐和他, 穆朝旭的身边, 再没有谁知道迟婧怀的事情。
宁岐死在了人界。
那么,能够泄露这件事情的唯一人选, 就只有他。
彭世生不清楚洛疏竹是怎么知道龙鳞的事情,但现在也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迟婧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事实。
他面对的是一个生性多疑的主上。
洛疏竹的这一把火, 已经将穆朝旭的怀疑烧到了极致。
穆朝旭从来都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性格。
他不可能被再次信任, 更何况, 他这些年知道的秘密,还远不止于此。
彭世生拳头攥紧, 重新开口的时候, 整个人都已经平静了不少:“你想要什么?”
“你猜不到么?”她转头看了看历拂衣,“他在通雷塔被锁了三百年, 我哥哥在人界三百年,这些, 难道就这么算了么?”
“你想让我倒戈,指认殿下?”彭世生深吸一口气,“你们害我至此,还想让我帮你?!”
“今日私卫捉不到你的妻儿回去,你们就已经撕破脸了,为什么不指认他?”洛疏竹似笑非笑地看他,“你就此回去,是想着日后,一家人共赴黄泉吗?”
彭世生曾经见过穆朝旭处置那些“不忠诚”下属的手笔,那场景现在又忽得冒了出来,让他不由得心寒。
祸不及家人,在那位殿下这里,从来都是行不通的。
“我可以保住你的家人,只要你,做该做的事。我相信,当年的事情,你不可能一点证据都没有。”
她抬头,脸上再没有笑意,“你必死无疑,因为我和穆朝旭都不会放过你。但彭寄,或许有其他出路呢?”
“保住?”他忽得哈哈大笑起来,“你说保住我的家人?我凭什么相信你?或许你和他一样呢?”
“随便你信不信,我没必要向你保证。”洛疏竹伸手拉拉历拂衣,转身欲走,“想好了,就告诉我答案。洛家有你安插的人,所以,你知道该怎么联系我的,对吧?”
“等等疏竹。”历拂衣的脚步忽然顿住,他转过头,“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也想多问一句。”
“若海那件事,是历千霄和穆朝旭共谋的,那么一开始,到底是谁先提出的这阴损主意?”
彭世生嘴唇动动,“……历千霄。”
“哦,果然是他,不愧是我们姓‘厉’的,没一个好东西。”历拂衣转过头,语气没有起伏:“疏竹,看来是他太讨厌我了,连带着把你哥哥也拖累了。”
彭世生看着对面的两个人,不由自主间,又开了口:“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当年两族会审之前,他们曾经私下讨论过几次,早就有了大概的决断。”
“你原本只是被判决终身关押在塔内,等确定洛留影的生死,再行决断,不用受天雷之苦的。”
“是穆朝旭。他原本计划拿走你的龙鳞,就让你魂飞魄散。但是因为没捞到洛留影的尸体,没法确定他死了,所以不能把你直接推上诛邪台偿命。”
“于是,穆朝旭想到了另一种方式。他还是在你入塔前拔掉了你的鳞片,但又担心事情出现转机,所以想干脆让你死在塔里,掩盖这件事,才增了这项天雷的刑罚。”
“塔顶的紫雷会越来越频繁的,这样的话,只需要五百年,就能顺理成章地除掉你。而历千霄,自然对这个决断也没有异议。”
彭世生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这样说,或许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也或许是一种隐秘的报复。
总之,他说出这些的时候,心中也带着几分莫名的畅快。
“这样啊。”历拂衣脸上没什么其他情绪,只淡淡说:“我还以为是历千霄提的呢?难得有错怪他的时候。”
他如此平静,倒是让洛疏竹有些担忧,她攥住他的手指,“拂衣?”
“没事,早过去了。”他笑了笑,不再管身后的彭世生,“我们回去吧,疏竹,下一次,你带我在自家城池里转转吧。”
“这穆家,来一次恶心一次,怪晦气的。”
*
回去的路上,即便历拂衣表现地与平时一样,但洛疏竹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的异常。
或许就连他自己也没发现,他在情绪有起伏的时候,不管是开心还是难过,眼睛里的青色都会比平时,要加深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