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倚胡床
这是她踩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听见的声音。
洛疏竹没再向前,她依靠在冰冷的栏杆上听了一阵, 最后耐心耗尽,无声地摇了摇头。
她重新握紧剑柄, 一步一步向内走, 用行动打断父子俩不太融洽的交谈。
“洛疏竹?”穆朝旭最先看到她, 声音里满是怀疑与不可置信。
穆时邈也在这一句话过后, 缓缓地转过身来,他看着她裙边的那把长剑, 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相顾无言,唯有锁链碰撞在一起, 叮当作响。穆朝旭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 轻笑着往前走了几步, “真是巧了。怎么今天, 这么多人来看我?”
因为被铁链束缚,他的活动范围有限, 只能站在那里, 死死地盯住她,“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
似乎是故意挑衅, 他抬了抬下巴,“还是来杀我的?”
洛疏竹并不理会他, 反而把视线移到穆时邈的身上:“我是来找你的。”
她很坦白:“我觉得,您对洛家依旧不怀好意,为了避免日后的麻烦,我打算先发制人。”
穆时邈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但脸色还是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露出如此鲜明的表情了。
这里没有别人,所以他不需要伪装。
平素冷静端正的帝王慢慢聚起一团杀意,他的声音很低,里面却带着明晃晃的不屑,他说:“你小的时候,我还指点过你剑术。现在,你都敢对我刀剑相向了。”
“穆叔叔,”她看过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穆时邈嘴唇紧紧抿着,他看向对面女子的容颜,突然又一次地后悔。
当年的他,理所当然地把目光放到了洛留影的身上,却没有想到,在他忽略的角落,另一个麻烦,竟然如此鲜活地长大。
洛疏竹乖顺守礼的外表下,没有长出一颗循规蹈矩的心。
她在洛留影隐秘地、小心地守护下,将一身锋芒默默藏好,直到后来,突兀地走入大家的视野,让人猝不及防。
洛疏竹抬起了长剑,她脚下动了动,整个人忽然就像一阵风似的飘了出去。
穆朝旭完全没料到,这场大戏,自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配角,他看向寒光闪过的地方,不甘地动了动身子,但也只能被冰冷的铁链,束缚在原地。
穆时邈的手中凝出一把重剑,剑身之上,萦绕着异常明显的雷光,他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的敌人,然后,抬手。
“砰——”一击过后,洛疏竹后退了几步。
从前,她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和穆时邈动过手。但从老一辈人的描述里,她能猜到,穆时邈曾经,也算是一个天才。
可天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而且天才,也终归有老去的时候。
她并不感到畏惧。
“不自量力。”穆时邈勾唇笑了一下,他话音落下,手中的重剑便一寸一寸地扩大,一直大到有大半个第七层的长度时,才终于停住。
重剑在地面投下黑压压的一片阴影,无形的威压让人喘不过气来。那剑随着他深蓝的灵力来回挥动,每一下都卷起风暴似的狂风,连带着剑身的雷电,紧紧黏在洛疏竹的身边。
他的攻击方位很广,而他却站的很远,远到她快要看不见穆朝旭的身影。
敌人只需动动手,她就需要尽力闪躲,在这一刻,洛疏竹莫名感觉自己像是被戏弄的宠物。
这个认知让她感觉非常难受,她眼神暗了暗,突然站定,抬头去看从半空挥下的重剑。
洛疏竹在头顶横剑,“哐”的一下,小山似的长剑砸下,直压得她膝盖一软,半跪在地上。
她闷哼着受了这一下,然后猛然间从掌心凝出一股青光,藤蔓般,紧紧锁住头顶的剑。
洛疏竹当然不是为了赌气,才接下这一招。她一向坚定地认为,每一类武器,都有各自的长处和短处。
而重剑最鲜明的缺点,一定是——不灵活。
青光闪过的瞬间,九杀剑忽然冒出虚晃不明的光影,仿若重影,随后一瞬间一分为七,除了锁住重剑的那一柄,其余六剑,都好似离弦的弓箭,猛然飞出。
飞剑的杀意从四面八方而来,紧紧锁定中间的人。
同一时间,穆时邈瞳孔微缩,他用尽全力,将死死卡住的重剑往回抽。
他抽剑的速度飞快,两剑的剑锋划过彼此,伴随着尖锐的声音,带出无比闪亮的白光。
白光里还包裹着电闪雷鸣,震得她持剑的手微微发麻。
刺眼的白光刺入她的眼底,同一瞬间,洛疏竹感觉心底走马灯一般,闪过无数的场景,有滔天的巨浪、无尽的白雾,还有,炽热的火光。
她捂着胸口后退了小半步,没分出去精力感受自己的异样,连忙闭上眼,去感受剩下六把剑的位置。
穆时邈忙着抽回重剑,还要提防着无孔不入的六把剑,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
小腹上猛然一痛,他捂住温热的伤口,暗暗咬紧了牙关。
明明上一次他见过的,洛疏竹对于多把剑的操控,还未达到这种程度。
仅仅一次不小心的结果,就是让自己的身上,多开了一道口子。
刺痛让人的神经更加紧绷,他咳了一下,立刻就判断出最有利的解决方式。
穆时邈并不知道洛疏竹突然“发疯”的底气从何而来,但他其实没必要耗在这里,只要走出这里,走出这个塔,一切都会可控,甚至还可以让洛疏竹付出应得的代价。
逃跑并不可耻,甚至,这无法算作一种“逃跑”。
趋利避害,本就是所有人的本能。
穆时邈冷漠地拧了拧手腕,用灵力凝成的雷电扫开周围的障碍,然后在洛疏竹的注视里,撞开手边的栏杆,从顶层一跃而下。
重剑托在他的脚下,随着穆时邈一同落到地面,发出猛烈的“砰”声。
烟尘翻滚,塔内更加混乱,很多人唯恐遭受池鱼之殃,疯狂地远离、逃窜。
他扇了下面前浑浊的空气,大跨步朝着通雷塔的出口跑去。
穆时邈听见身后还有一段距离的风声,然后垂下眼睫想,洛疏竹,你堵不住我。
*
历拂衣轻轻“啧”了一声,颇为嫌恶地擦了擦手上的鲜血。
那些曾经羞辱过他的人,看到他再次出现的时候,无一例外,脸上都是一副万分惊恐的表情。
他如今没有天雷的压制,也没有锁链束缚双手,这些人,甚至不能在他的手下熬过三招。
总结来说,这样的寻仇,有些无趣。
他倚靠在黑漆漆的石壁旁,偏头去听楼上的打斗声。历拂衣无数次地想上去看看,又无数次默念洛疏竹的话,才把这迫切的想法压下来。
他得守住出口,不能“玩忽职守”,不能让穆时邈有机会出去,不能让疏竹的努力白费。
愣神的片刻,头顶上忽然发出些巨响,不出片刻,历拂衣便看见,高处有一个光点,飞速地下降。
他紧了紧手中的腾啸剑,扭了下脖子,站到出口的前面,认真地等待。
“砰——”是重物砸下的声音。
一层的空间忽然间尘土纷飞,空气里还夹杂着无纷飞的落石。
此处本就阴暗,此时更是看不清东西。历拂衣有些不悦地闭上眼睛,听声辨位,终于在片刻的昏暗中,捕捉到了穆时邈的位置。
他抬起手,还未曾动,却只见烟尘中有晃眼白光一闪,刺得人又闭上了眼睛。
又是“砰”的一声,夹杂着男子痛苦的闷哼,烟尘尽散。
历拂衣睁开眼,看了下倒地不起的穆时邈,又警觉地看向突兀出现地第三个人。
白衣,长剑,似笑非笑,亦正亦邪。真的很像……洛疏竹口中的那个白衣人。
尤其是,这个人,只用一剑,就把穆时邈击落在地,昏睡不醒。
就算是偷袭,天界之内,似乎也没人能轻轻松松地,做到这种地步。
仅仅犹豫了一瞬间,历拂衣便直接问出了声:“你跟姓穆的有仇?”
高手似乎都很有个性,那人低头抚了抚自己的长剑,无视他的问题。
直到又是一声响动,洛疏竹带着九杀剑踩到地面,那白衣人才抬起头来,“小姑娘,又见面了。”
洛疏竹看了眼地上暂时没有反抗力的穆时邈,把视线落回到白衣人脸上,“前辈,您还记得我?”
“瞧瞧,”他轻笑了一下:“小姑娘就是比小青龙有礼貌。”
历拂衣脸色一瞬间不太好看,洛疏竹按住他蠢蠢欲动的手,低低地劝道:“不能生气,真打不过。”
历拂衣抿着唇沉默了,他别过眼,不再试图插话。
见他不开口,白衣人更开心了,“我当然记得你。我承认自己是有点老糊涂,但最近几百年的事情,还是记得清的,就是你们俩,把这塔开出一个大窟窿,对不对?”
洛疏竹默默地点了下头,便听见他又说:“上次说留着你,给穆家找找不痛快,你还真做到了。”
他瞥了眼地上的人,温和地问她:“我看他差点跑了,就出手拦了一下你的对手,你不会觉得……冒犯吧?”
这人脸上的表情温温柔柔,但身上的危险感却如有实质,洛疏竹甚至感觉他上一瞬是笑的,下一瞬就能开始阴恻恻地杀人。
她飞速摆了摆手,“没有,多谢前辈。”
“那就好,剩下的事我就不管了。”白衣人来得快,走得也快。他的背影融入黑暗里,只有声音还在四处回荡。
他说:“小姑娘,你快要破镜了,希望下次见你,你能更强一点。”
洛疏竹回忆起打斗时的轻微不适,又一次捂住了心口的位置。
“没事吧,疏竹?”
她摇了摇头,垂下眼睫:“先解决他。”
*
情况比预想的要顺利许多,这也算得上是一种幸运。
白衣人的出现,让通雷塔内,避免了一场恶战。
洛疏竹将昏睡的穆时邈翻过来,拨开他的长发,对着他的后颈比划了一下,仍然不太确定:“……是这样吗?”
古籍上对跗灵针的记录不多,只大概描述了这东西的用法。
历拂衣从怀里拿出誊抄下来的一页纸,对着光看去:“这有什么可怀疑的?先滴血、将针封进别人的灵脉,再催动这上面的术语,就成了。”
“我不是怕稍有差池,直接要了他的命么?”
“穆时邈没那么脆弱。”他也蹲下身子,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等等,你想让洛留影约束他的话,得用洛留影的血下针才行。”
“有他的血啊,”洛疏竹微微抬高手臂,微弱的光下,黑色的长针上跗着暗红的颜色:“这针就是从他的灵脉里拿出来的,现下都被他的血沁透了。”
“那还等什么,他死不了的。”历拂衣忽然抓住她的手,飞速地朝穆时邈的后颈按去,“做这种事别犹豫。”
三针刺入血肉,地上的人忽然猛烈挣扎了一下。巨大的刺痛感让穆时邈一瞬间清醒,他痉挛了几下,继而飞速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