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沉霜
她如今身上佩戴了数件镇定神魂的法宝,加上不曾像段惊尘那样神魂受伤,所以只是偶感乏力昏沉而已,但是时间拖久了确实不好办。
“身体是一定要换回来的,只是你都说了那妖兽行迹莫测,我们又如何——咦?”白清欢的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她察觉到有人出现在她的荒山山脚了。
在感应出那道熟悉的气息是谁之后,白清欢原本淡定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居然是宋兰台。
段惊尘也感应到那道气息了,他没任何情绪外露,只是很冷静地转过头来看着白清欢。
“你的客人。”他如是一句,说着就准备避嫌朝外走。
然而白清欢却快速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腕,“你等等。”
她表情颇复杂,先指了指自己的脸,再点了点段惊尘的脸颊,“错了,现在是你的客人。”
段惊尘的眼睛睁大了一些,但是瞬间变成哑巴了。
白清欢合理怀疑,若眼下她还在和段仙君用传讯玉简联络,在刚才那句话后,这位又该飞快消失装死了。
然而现在容不得他装死,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别想逃,别忘了,宋兰台有门路,他知道一些羽山里面的消息。”
段惊尘:“……”
“你也不想什么都不知道就落得神魂湮灭的下场吧?”白清欢动作温和地拍了拍段惊尘的肩膀,鼓励道:“加油白仙子,去和宋兰台虚与委蛇逢场作戏一会儿,套点关键消息出来。”
语罢,假仙君已经对着刀疤吩咐下去:“刀疤,你去把客人带上来。”
缺德仙君的走狗听话去接引客人了,而她本人则往后面看了看,最后走向那扇屏风:“这屏风有禁制灵阵,在后面可以隔绝他人的窥探,你放心,我就躲在屏风后面陪你,你大胆去对付他。”
段惊尘已经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真不知道自己回青霄剑宗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回来活着坐牢吗?
……
此时天色已晚,远处夜山如泼墨延伸,唯有眼前这座不算高耸的小山上浮动着星辰般的灵光。
宋兰台还穿着白日那件浅青长衫,他在山脚踌躇徘徊不定,像是一株风中嫩竹,很有些狼狈可怜的模样。
他只知道白清欢被段惊尘带回洞府审问了,但是具体是如何审如何问,宋长老脑子里只浮出种种不可言说的画面,越想越按捺不住,那边修界大会尚未结束,这边他已经先一步冲到了荒山脚下。
但是来了以后,他又怕白清欢不肯见自己——
在殿内的时候,她看自己的眼神,如若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如此徘徊了许久,想见又不敢见。
最后,是刀疤迈着轻盈的步伐先走到了他面前。
“汪!”
宋兰台眉一拧,认出此犬:“段惊尘的走狗?”
剑灵只是能屈能伸,只当白长老一人的走狗,在其他人面前依然是那只冷厉狂暴的凶兽,把客人带上来,客人听不懂狗语半天不跟上来怎么办?
原本还在犹豫的宋兰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已经变成超大形态的刀疤一口含住叼着往山上跑了!
宋兰台一个气息不稳,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段惊尘这厮想要杀了自己!独占阿姊!
他声嘶力竭怒骂:“段惊尘,你这阴险卑鄙杀千刀的小人!你这人仗狗势的黄口小儿!你这个不讲武德修界败类!你这个诡计多端的软饭男!”
刀疤:“……”
通过剑灵看得一清二楚听得明明白白的段惊尘:“……”
最终刀疤不忘使命,没有将宋兰台一口咬死,而是将其全须全尾带到了仙君的洞府内。
宋兰台狼狈落地,他正欲怒斥段惊尘卑鄙,刚一抬头,所有的话都在瞬间咽了回去。
眼前之人,并非段惊尘。
在零落的暖色灯光下,身披素白衣衫的女修静静坐在矮桌后,鸦发素颜,几乎融合在背后那扇泼墨写意屏风之中。
他抬头看着前方那个人,眼眶突然就酸涩起来。
恍恍惚惚间,他好像又回到年少时,每到入夜时分,白清欢便点燃洞府内所有灵灯,整个洞府像悬满星子的银河,而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坐在他身边陪伴着。
宋兰台沉默着,背过身站起身,先非常小心的将衣衫上的尘土拂去,又将褶皱理平,正了正发冠。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转过身来面对着对面的人。
“白清欢”并不说话,时隔两百年,宋兰台竟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可是又怕不说话会被对方请出去,于是他强挤出一丝笑,沙哑着自顾自先说了。
“修界大会尚未结束,他们正在商量轮守寒渊的事情,没有人再敢攀咬污蔑你,想来此事暂时是过去了。只是我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你,所以寻了个由头打发了师兄,过来看看。”
他的声音暂止,沉静片刻,欲言又止数次,最终鼓起勇气。
“两百年不见,阿姊,我……”
声音再顿,最后很轻地出口,带了万般缠绵的情义。
“我很想你。”
跃动的灯火之中,宋兰台秀丽的眉低垂着,眼睫上泛了闪烁的水光,如坠入秋水的两弯弦月,里面藏了不知多少祈求和柔软心事。
段惊尘:“……”
他想起刚才宋兰台那一连串不带喘气的凶悍骂词,默然转过头避开后者的视线,翻了个白眼。
第25章 好巧,您也偷听呢?
在屏风后的白清欢:“……”
她瞥见段惊尘那个白眼了。
说来也怪,分明和段惊尘初识不久尚未熟络,甚至都不算真正的“见面”——毕竟两人相见时顶着的都是对方的脸。但是,她现在莫名就想到了他木着脸冷着调子的模样,想来多少还得意味深长评价一句。
“原来白长老喜欢这样的。”
好在段惊尘现在无法抽身脱离。
而对面的宋兰台在说完那句最艰难的想念后,接下来的话语也顺畅了许多。
他声音有些轻,积攒了许久的话在过去的两百年里演练了无数次,此刻终于找到机会道出来,宋兰台的声音都带了无法控制的颤抖。
“我也是如今才知晓,原来当年你不愿将我留在合欢宗,转而将我送去医仙谷,是不想我像你那样被所谓的正道修士指摘污蔑,承受一些恶心的骂名。你处处都替我着想,而我却不懂事,只以为你是想撵走我,怨了你多年。”
屏风后的白清欢抿了抿唇,眼眸低垂着像座雕像,无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也知道,我当初幼稚的占有欲有多可笑,我害怕你哪日有了道侣就会同我疏远,不愿意旁的男修近你身。”宋兰台涩哑开口,“我不该给那些来拜访你的男修的茶水里下缩阳药。”
白清欢叹息,这孩子总算知道……嗯?!
等等,不对!
你小子刚刚说给别人下什么药来着?!
正端着茶杯准备喝水的段惊尘的表情同样险些失控,他看了看宋兰台,又看了看桌面上摆着的茶水。
默默把杯子放下了。
宋兰台没有等到自家阿姊的搭理,他哀求着看对面的人,小心往前靠近两步,继续低头认错。
“我仗着你的宠爱任性许久,无礼赶走了你的许多朋友,这让阿姊不开心了。我当初却无知到以为阿姊这是被我耽误了修行所以才生气,还……”宋兰台说到这里,也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才继续说下去,“还冒昧……自荐枕席。”
那四个字一出,一些疯狂而不想回忆的画面顿时浮现,白清欢听得两眼一黑。
闭嘴,求求你,当年那些事你别提了,闭嘴吧!
段惊尘面无表情听完,忽然来了句,“还有呢?”
白清欢飞快摸出传讯玉简:“段惊尘,你这是想干嘛?”
真仙君淡定回答,听起来很老实且乖巧的样子,“你让我和他虚与委蛇逢场作戏,我正在照你说的做。”
假仙君:“???”
“好了,我要专心逢场作戏了,你安静看着便好。”
白清欢想拦住,然而已经无法阻止了,段惊尘甚至把传讯玉简收起来了。
而另一边,终于等到“白清欢”回应的宋兰台眼睛亮了一下,认定自己惹恼了她的原因就是这个了,顺着这件事便飞速开始认错。
“阿姊当时被我气得不轻,又对我说不喜欢年纪小的,只把我当弟弟,让我日后不许再这般行事,还把我撵回医仙谷不许我再入合欢宗。”
宋兰台提到这里还很是难过,带了些鼻音小声道:“我当时以为这是阿姊嫌弃我年幼不行,很是难过伤心情急之下砸了你为我买的丹炉,撕了你为我抄的药谱,还铲掉了你为我种下的那些灵药,更说了‘死生不复相见’这种伤透你心的蠢话。”
屏风后,白清欢的脸上已经挤不出一点笑容了。
她觉得正常修士都不可能会对自己养大的孩子有半点旖旎的念头,也以为两百年过去,宋兰台总算能明白她为何如此强硬而决绝的和他拉开距离不再相见。
然而他想的居然是“年幼不行”?!
宋兰台还在继续发疯,他继续往前,认真道:“我如今年纪不小了,已经不是和那个段惊尘一样的毛头小子了。”
段惊尘缓缓抬起头,双眼微微眯着,虽然没有任何表情,但是语气已经开始不对劲:“你说谁不行?”
“自然是段惊尘那样的小孩子不行。”宋兰台恳切道:“阿姊,他太年轻气盛,今日虽护了你,但是你看他在殿上那装腔作势轻狂的模样,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更不知本性有多暴戾难处。今天他敢拿剑指着别人,明天就敢拿剑指着你!”
假仙君也听得黑脸了。
就在她已经开始默默挽袖子的时候,峰外,一道压迫力极强的恐怖气息出现。
白清欢动作骤然一顿。
这道气息可太熟悉了,正是多年以前她的那位道侣。她在荒山之外布置的禁制能够阻止寻常修士,但是想要拦着应临崖绝无可能。
屏风外的两个男修对这道气息却只觉得陌生。
“竟然是他来了!”宋兰台迟疑片刻后辨出来者身份,他表情瞬间变得难看起来,然而打不过应临崖是事实,对方来了的第一件事八成也是把他给丢出去。
段惊尘则完全不认识外面那人:“他?谁?”
宋兰台却没顾得上解释,他的视线最后落在段惊尘身后那面屏风上。
“竟是那面有顶级屏蔽灵阵的仙器屏风。”他是在白清欢身边长大的,自然也认出这屏风的来历。
还未等段惊尘制止,宋兰台直直朝着屏风闯了过去。
然后,就这样猝不及防和后面的假仙君四目相对了。
宋兰台倒吸一口冷气:“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