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沉霜
他行事直白而无曲折。
这一次,也想直白的来问另一位当事人,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空昙未完全进屋内,僧衣还沉浸于冷沉的夜色中,声音有种透明的质地,如春日初化的冰凌,干净透彻,却并不冰冷。
“……所以,”他将自己的疑惑道出,非常妥帖有礼的开口:“白长老可否告知小僧?”
段惊尘眼睫垂敛,嘴唇已经无声无息抿成了一条细线,方才握紧的手倒是松了,如今正按在额角,一下接一下。
他怎么知道白长老那丰富多彩的情缘史?
正如宋兰台所言,他年轻得过分,那时候还不曾出生呢。
段惊尘沉默,空昙也耐心等着,没有追问。
就在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僵持之时,外面竟然又有新的气息出现。
段惊尘缓缓抬头看向空昙,正欲开口,说另外有客来访,今夜不便再谈的时候,一道身影突然从屏风后闪了出来。
李长朝眉眼间全是身为大师姐的责任感,她沉声道:“有人来了,不能让他们看到白长老和佛子夜谈,否则承光寺那边又要生出是非。”
空昙错愕看着屏风后突然出现的人,茫然:“怎……怎么还有人?”
李长朝没理他,冷酷比了个手势。
小周和宋兰台的动作同样迅速,飞速把空昙给拉到了屏风之后,李长朝紧随其后躲好。
应临崖冷漠站在最角落,瞥了一眼那边挤成一团的人,没有开口。
宋兰台咬牙,紧抓着空昙不放:“我不会再给那些秃驴再找阿姊半点茬的机会!你给我藏好了!”
小周:“空昙佛子居然想当着我们段师祖的面挖人墙角,别回忆什么前世情缘了,请您闭嘴。”
空昙茫然又无助被押着,好在也没有要挣扎的意思。
白清欢:“……”
是了,今夜一定就是白长老真正要渡的飞升劫了,过了今晚她就飞升上天了。
就是不知道最后来的这位到底要带来什么样的劫难。
白清欢沉默而绝望地盯着屏风那端,在看到万本利那张熟悉的和气圆脸后,顿时安心。
她先前找万本利定了两百八十五面聚魂幡,想来他今天是来送东西了。
而且她这个老朋友素来很会做人,说话中听,应该不会说些让她想溘然仙逝的词了。
“咦?段仙君居然不在吗?”万本利四下看了看,没发现段惊尘的影子,只看到自家好友白仙子的身影,“我还说今日给他送东西来呢……”
白清欢:果然如此,送完东西就可以安排屏风后面这群朋友们各回各家了。
然而万本利却突然话音和语调齐齐一转,快速搓着手,很是兴奋的模样。
“话说白仙子,你可真是眼光如炬啊!”万本利笑着对段惊尘比出一个大拇指,高声赞叹道。
“别的不说,那段仙君采补起来可是仙品啊!”
白清欢:呵呵。
悬着的心终于还是死了。
第26章 白清欢,干得漂亮
屏风后,白清欢正经历五百年间最大的劫难,体验□□活着但是灵魂已经泯灭的痛苦。
屏风前,许久没和老朋友白仙子一叙的万本利已经不见外地坐了下来,端起段惊尘方才推开未饮的灵茶喝着,滔滔不绝夸奖起了老友的独到目光。
“我知道你们合欢宗除了自己修炼,对双修对象也是很讲究的,越是强大的修士对你们的裨益越大。就说这段仙君,他可是天生仙体啊!采补一次顶寻常修士十次了吧?”
段惊尘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此刻他的后背绷得很紧,整个人如一张拉满的弓,若非知道后面还有一群人在躲着,他该直接蹿到百里开外……不,是千里开外的寒渊之中冷静了。
“虽说段仙君爱吃软饭,但是他连吃软饭都是为了讨好你,你且看看这洞府,全都是比照着白仙子的爱好布置的,极有吃软饭的自觉。比起那些吃了你的软饭还没有采补,且还敢反过来惹你生气的人比起来,这个缺点简直不值一提。”
屏风后,众人听到这里,忽然默契将视线往最左边瞟向某人。
被众人齐齐注视的宋兰台神情一滞,却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只是紧攥着空昙的手颤巍一下,松开了。
空昙虽说不知内幕,但从众人反应中也读懂那句话似乎意指谁。他很是怜悯看向宋兰台,正要准备宽慰后者几句,万本利的声音再次从屏风那端传来了——
“还有,青霄剑宗虽然和合欢宗不对付,不过段仙君身份特殊,只要他发话了,剑宗那些老古板们想来不会再百般为难你,更不可能像佛修那样不分青红皂白抹黑你。”
万本利笑呵呵的将茶水一口饮尽,“那些年轻弟子,就很懂事很敬重你啊!”
很懂事的小周和李长朝傲然环抱双手挺胸,被直言不分青红皂白的佛修空昙张了张嘴,很是愧疚低头。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白仙子天赋惊人,迟早要飞升去往上界的。那些天资差修为低的跟不上你的进度,修为高的又年近千岁。你图他们什么,图他们年岁大寿元将尽可以继承遗产?”
屏风后。
年近千岁的太老,那三千岁高龄的应临崖呢?方才齐落在宋兰台身上的目光如今集结在他脸上了。
可惜应临崖整个身体都隐没在了光线最黯淡的角落,半张脸都掩在了大氅的雪白毛领间,只露出小半张侧脸,无人知晓他现在是何表情。
于是众人只好将目光投向假仙君身上,后者仿佛听万本利的分析听得很认真,一脸木然而后缓缓点着头。
似乎很是认可,实则神游天外了。
小周一脸兴奋和与有荣焉,靠近白清欢,悄声道:“段师祖,你看,白长老的好友已经认可你了,白长老也一句没有反驳!其他人都被淘汰,唯你一人胜出,你不说两句获选感言吗?”
我说你个邪魔说!
半副灵魂都已经飘离身体了白清欢缓缓回魂。
此刻万本利已经分析到了剑修双修时的体力问题,这位是她的真挚友,私下说起话来尺度可怕,更是处处为“白仙子”考虑周全,那内容根本不可为外人道也!
“你且细看段仙君腰……”
她彻底站不住了。
不行!没法装死了,必须马上出去请最后这位客人离开!
白清欢握紧了拳头就要往屏风外走,然而小周和李长朝却拉住了她。
李长朝一脸不赞同,“段师祖,你现在出去做什么?白长老正和密友恳谈,你出去只会让她尴尬羞愤欲死的,你真是不懂女修心思啊。”
白清欢:“!!!”
她就是已经尴尬羞愤欲死了才想出去啊!
小周诚挚劝说:“而且你应该也发现了,万少主和咱们是一边的,他这会儿正在帮你说话呢,你且坐享其成,等着白长老日后过来采补你就是了。”
白清欢:“……”
这破烂修真界一定已经被邪魔入侵了。
她倒是还能保持镇静,但是这两句话对宋兰台的伤害明显很大。
后者忽然语气莫名地开口:“想被阿姊采补,那段仙君估计还得多等个万把年了。”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宋兰台好整以暇理了理情绪,面上不再是先前的失魂落魄,不知发现什么铁证似的忽然露出了成竹在胸的笑容。
“方才万少主说这洞府是段仙君按照我阿姊的爱好和习惯布置的是吧?难怪这里有这么多的旧物,又如此眼熟。”宋兰台不再贴着屏风偷听外面的动作,转过身,却是看向了更后方的寝居内室,一双琉璃眼和眉心红痣在灯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他指向了那张软榻——
边上的小床。
“那可真是多谢段小仙君的体贴了,想来仙君不知,当年阿姊怜我,所以榻边一直另摆着属于我独有的小床,方便夜里哄我入睡。”说起往事,宋兰台语气都似小狗尾巴,拼命往上扬,“没想到阿姊至今还保留着这样的习惯,也还留着我的那张小床。”
这会儿“白清欢”不在跟前,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收敛,眼神语气全是嚣张和对其他男修的挑衅。
“原来阿姊一直念着我,还一直保留着我的旧物呢。”
白清欢扭头看了看那张小床,艰难开口:“原来……这小床是你的吗?”
眼见“段惊尘”吃瘪,将情敌狠狠击垮的宋兰台眉梢眼角都是笑:“那是自然,那是阿姊专程为我寻来的,据说用的材料都是出自羽山上界的仙木,镶嵌在上面点缀的也非寻常宝石,而是龙鳞……”
“龙鳞”二字一出口,宋兰台猛地想起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他倏然转身看向应临崖。
白清欢那掺杂了五百年精彩曲折经历,漫长到堪比一个凡人朝代的记忆,也终于艰难从中扒拉出有关这张小床的印象。
这张精巧的小床好像是和应临崖结契的时候,混在无数件法宝中送到她洞府之中的。
和其他或是能帮助修行或是能打斗防御的法宝不同,这张小床太小,白清欢躺不进去,坐着又要被边上的围栏给卡住,好像没有任何用处。所以白清欢将它好好收了起来,想着日后若是养了猫狗或是灵兽,给它们睡大小正合适。
后来羽山应家的人登门要求解契,姿态决绝而冷酷。
彼时应临崖一声不吭回了羽山上界,白清欢无法横渡寒渊去羽山找他,只能给他传了近百条讯,后者却没有任何回应。他仿佛已经默认也默许了两人最后的解契结局,没有一句解释。
就像是修士去凡间历劫,偶尔认识了一个凡人,再分出自己那漫长年岁中的一小截体验凡人的生活,和那凡人玩一场打发无趣日子的情缘游戏似的——羽山上界的龙族少主来了修真界体验生活,想来也是拿她打发了数十年的无趣岁月。
应家的人强势且强大,那位为首的龙侍不紧不慢说着结契的事情时,其他百余龙侍就持着强大的法宝站在她的师姐师侄们的身后。
那是白清欢这辈子第一次知道“窝囊”二字的真正滋味,所以……
她没像话本里的女主做的那样,在同意解契还把所有法宝退回,以彰显自己的骨气和尊严。
白清欢不仅收了那五百万灵石,当初搬进她洞府里的法宝也一件没退。
道侣一声不吭跑了,自尊也被狠狠打压了,如果法宝和灵石也没有了,那才是真正的废物!
这是她应得的窝囊费!
此时此刻,白清欢摸了摸鼻子看着自己的窝囊费,又瞥了一眼应临崖。
后者自然也听到了宋兰台的话,他正抬着头注视着那张用途不明的小床,淡到和肤色几若相同的唇死死抿着。若说先前白清欢还能感觉到他心情糟糕,那如今便感觉此人身上的龙族威压快要化作实质传出来了。
小周和李长朝倒是没有察觉到什么,两人正在懵然:“啊?这是专程为宋长老制的小床吗?这不是给刀疤准备的小床吗?”
“是啊,我记得前几天来的时候,刀疤都睡在里面,大小正好。”
“刀疤?”宋兰台错愕反问一句,旋即想起刀疤是谁的名字,脸色大变。
“段惊尘,你拿阿姊给我做的小床当狗窝?!”他死死盯住白清欢,咬牙切齿压抑骂出声:“你竟如此辱我!”
白清欢:“……”
真的冤枉,她平日要记得各种药谱药方,阵法阵图外加各种修行之道已经很费心神了,对外物素来不上心。
而且谁家正常人能清晰记起几百年前的每件东西的来历还有用途啊?那肯定是捞到什么合适当狗窝就用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