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轩辕月
“但我觉得这次的不是他做的,福家两夫妇的身首异处,不是凡人所为。”
摊饼子的婆子,将一张饼麻利地卷好菜放碟中递给食客:“裴英邵英勇过人,他想让谁不好过,谁能逃得过一死?张家那姑娘是出了名的俊秀蕙质,他先对付了福家父母,那么福家办丧就会拖延婚期,这时候不就便宜他了吗?”
煎饼摊的婆子这话让所有人都点头,她说的就是他们所有人的想法综合。
梨花就在隔壁摊子上吃着馒头就面汤,用的一些碎银子,默默地看着他们,她什么都不能说。
阿芍拽拽她的衣角对她低语:“你说他,真的会做下那事儿?”
“当然不,裴英邵为人正直。”
梨花昨夜去内城裴府的新奴待的住所,从砸坏了门板到受邀至他的内院,他虽先前很机警也很粗鲁地任凭府中守卫用链子锁着她们,但这也是他黄门侍郎身份的警惕。过了一夜到此刻,她能安然走出来,夜里当面相谈过了,他不像是能做出残忍行为的男子。
现在是,京都内外的人们对他观感很差,若非他出身贵族,要不然流言蜚语到了这地步,怕是圣驾也会震怒的。最主要的是,那个小丹,她说过她在梦里见过裴英邵,就看这次他和她能有什么想法吧。
于是,梨花拉着阿芍,又搭上了出城的马车到了福家村。
那福少掌柜问过小丹之后,就让她们从小门进去张小丹的内院了。
张小丹也没有多么孱弱,她就是没精神没好气色,捧着几本种花养草的书,看也看不进去暂时当是个依托。
她看到梨花,稍微欠身,梨花见她心情低落,就坐了过去到她床沿。
她这样哪里还有气质超群,沉鱼落雁之姿态,整个人失色七分,剩下三分秀丽骨相,无论男女见了她依然惹人怜爱。
“小丹姐姐,你要节哀喔!希望你快快好起来。”
张小丹比梨花想象的要心态坚韧的多,她淡漠出声:“嗯,我吃了些米粥,不用多久,应该会好的。”
梨花瞧着室内的痰盂,卧榻,更换的衣裳就在衣橱那里,福少掌柜待她可谓贴心了,人家亲爹娘才刚遭此劫难。若是心里狭隘的男子,或许会把缘由怪罪在未婚妻太美丽这点上。
一会儿张阿伯进来看了眼女儿,又出去前院帮着张罗福老爷家的地租事儿了。
倒是张阿伯眼底泪痕,自己的亲家逝去,对他的打击非同一般,他心里久久放不下。
阿芍要出去时,张小丹也挥退了她的婢女,屋子里就只有她与梨花。
“说吧,你想知道啥?”张小丹自然是明白梨花的来意,连同她是做什么营生的也能猜测个大概。看到梨花还在犹豫,她凝着她:“你是少数隐居在野外的女子,清灵正直。”
她这样一说,梨花心里的顾虑就消失了,不禁莞尔:“那你和裴英邵相识并非那一日吧?”
张小丹面上依然平静,微微蹙眉:“也并非就是我在人群中多看他一眼,而是那日凌晨,我是听说福老爷爱吃野荠菜馄炖,我就亲手做了送来,福老爷和我爹一样是早上卯时就起床做事的人,我想说这时候人少,我来了也不会被村里人说闲话。既然我都来了,福夫人知道我寅时就醒来为我爹娘做朝食的人,她让我先到为我们将来准备的新房内院的厢房里歇着去,等到我听见有股很大的力量从天而降,我跑出来就看到满院子的凌乱,就没找到福老爷和福夫人,我钻进来厢房躲到床底下了。”
她能在遭受恐惧之后还能保持住沉静,让梨花疑惑不断。
第26章 情缠天地【7】
梨花是暂时说不出来话,望着张小丹。
“是我那未来婆婆叮嘱我,让我熟悉熟悉这内院的几个厢房,说是往后就供给我们使用的,我正想买个纺织机,还要把我的制药粉,滚轮石锤石碗都带回来呢,但那声音,就是我听见福老爷和夫人的叫声,就是同时的叫声很不好,我这是在福家,我能出去看一眼已是耗费了我所有的胆气了。”
梨花收回目光不看张小丹,这张小丹又说:“我这么做也是不想带给他们二老麻烦,若是我被贼人找到了,就会多一些人遭殃。“她放下手里的药典,脖颈儿由于激动的心境难以平复而不由自主摇摆:”她们待我如同亲闺女,我怎么能再让贼人找到我,床底下也许会被找到,但也比待在床上的好,可是后来,我听见人们越来越多,我才害怕的蜷缩到被子里的。”
梨花心想,你还挺会有过日子打算的。沉着,灵敏,但说不出来哪里不对。福家老两口遇害了,你毫发无损,就这点惊吓,看起来对你并没什么影响。
梨花这样想着,张小丹忽然从床上起来两手紧攥住她:“你们大家伙儿,不会怪我没出手去解救我未来公婆吧?因为我是真的没胆子呀!”
“应该不会的,你很无辜,再说了你也不知道那人的来路呀!”
梨花这么说是避开张小丹的那双眼眸,她那眼睛谁看了都不敢直视的,那是纯真到很有力量的一对儿眸子。能惊艳了所有人的灵魂,不论男女和老少。
话虽这么说着,梨花心中并不觉得她有多么无辜,她现在对张小丹的潜能并不知道,就光是靠近她,就能被掳获心灵了,这样的人简直是吸引力的王者。
张小丹听了梨花这样说,眉心松弛了下来:“我的准公婆这般遭受厄运,我还都不能为他们做什么,唯有……守护着我的准夫君了。”
梨花走出来厢房门,抬头望了眼院子上方的天空,福家这内院地势高出外面的院子,按说前院有动静会让后面听的很清楚。
“小丹姐,你在床底下时候,没听见有什么动静到你这院子里传过来吗?“梨花问话声音很温和,手也继续攥着梨花的双手:”因为这次的事故发生的很迅速,感觉不像是寻常的歹徒作恶,若你能知道些啥,就还是希望给我说说吧,这样一来也能告慰福家老爷和夫人的阴灵了。”
张小丹面上略有为难地再度蹙眉:“就是马蹄声很响亮,也很快,不像是寻常的军马或者驾车马那样,还伴随着那声嘶叫声像是驴叫,但又比驴的声音还要刺耳。”
驴精?还是马怪!
梨花脑子晃荡起来,这还真的是怪物啊?
梨花慢慢松开张小丹修长的双手,她的手虽然也善烹煮打柴,甚至割草采桑却依然滑柔白皙,看起来根本就是千金小姐的一双手。
脑子集中起来这一瞬间,梨花冷不丁问她:“福家老爷和夫人弥留之际,该有留下什么随身物件吧?如果在你手里的话,可否给我瞧一眼?”
张小丹也是看着梨花眼睛的,见她笃定的神色,她起身走下厢房台阶到隔间的杂物房柱子顶端伸手摸下来一个布包。
梨花见此,想到她那长腿大叔每次若是他离开山寺,远行在外,他也会那么做的,反正会让信任的人知道位置,那是一般人很难知道藏的地方。
“这里是整个内院的钥匙,最大的双喜字铜质的,还说是专为我们做的呢。”张小丹说这些话时,依然神色安详,就像是回忆一件正常的已经过去的好事情那般:“可是如今,就留下这个钥匙,我是没机会再听到他们二老的声音了。”
这种超越年龄的笃定,让梨花有种错觉,觉得她的看待所有事物的慧根,绝非才刚满十八岁这么简单。
听起来是,她的准公婆对她十分放心,然而实际上是她已然虏获了所有人的心思。
梨花起身对她道了谢,张小丹这人,貌似纯真无邪的呆女,在她面前任何情绪都貌似疏忽了。
转身离开这厢房时,梨花也淡漠地转述城里那些人对她的部分看法:“甭管城里城外那些人怎么说,小丹姐你要安心过好你们的日子最要紧了,至于有些人说你认识的那个裴少将军,说他就是谋害福老爷和夫人的凶手……这你怎么看?”
梨花面上无波,眸光也是淡定。
这会儿和张小丹的一番相处,她已逐渐学会了和对方一样的沉静,这是很好的特质,是大叔师父没有教给她的,属于女人独有的姿态。
张小丹也发觉了,她嘴角弧度开。她不会被人轻易洞彻心思的,她单手一指城内的方向:“现在就看城里都尉署的人如何查询的,若是姓裴的,那他就别想逃脱了,天公会收了他,让他消失在人世间的。”
这些话本是京都地方老幼们,常挂在嘴上愤慨到激昂的话,什么天公伯啊!保佑啊之类的。
但在此刻听在梨花耳朵里,这是很不寻常的少女能说的话吗?张小丹不是那么单纯的好吗?
张小丹和裴英邵比较起来,他和她都有不寻常之处呢,一个永远处事波澜不惊,另一个根本就千杯不醉还貌似对所有事物保持着无谓。
梨花带着阿芍这个小怪物出来福家,走在福家村到张家庄的路上,抬头眺望张家庄所在的京都御用兵马场大营,那褐色绿色的苜蓿田荞麦地。她们顺着乡道搭上了进城的运水的车,就坐在车橼上晃荡着进了城,走在街上回忆着那日遇见裴英邵马车碾人的时候。
“我说,咱们要是住店可是没银子啊!”阿芍提醒着梨花,她看出来她正在想辙呢。
“嗯,那我们找个事儿吧,你也瞅瞅目标呗!”梨花说是在怂恿阿芍,她其实也在找挣银子的目标。
经过一排排的糖葫芦小丝絩手工制的流苏发饰地摊,赫然看到对街那艳丽妇人正愁眉不展,梨花阿芍大摇大摆地过去她身边。
这妇人两眼水汪汪,手心里攥紧一个钱袋子,柳树杈后面有个卖香包糖块拨浪鼓小铃铛的货郎,此人有着精壮的体魄,眉眼也周正。
只看两眼,梨花便明白这是中年妇人意欲搭上这货郎,但又不想低头,而她丈夫必定是戊边的将士,因此她能闲扯淡的过日子又不缺钱花。
阿芍在梨花的指示下过来柳树这边请艳丽妇人,这妇人看是梨花,微不耐烦地瞟一眼再继续探视柳树杈这里,见对方男子无动于衷,她便咬着嘴唇过来梨花这里。
“若我帮你约了他和你说话,你能给我一两银子不?”梨花断定这妇人每日在街上必定就是来等这货郎的,看她总是次次望着柳树这里,不然就是站在这里驻足:“你需要一个懂你的人,把你的心思告诉他,对不对?”
艳丽妇人今日穿了鲜红翠莲绣的蜀锦织齐胸长襦,外披撒金线绣粉碧纱长偻,那如意绘春花扇半掩着朱唇:“嗯,你说你,真的能为我圆梦?”妇人上次和梨花说了那么多的话,认定她是个熟悉的能继续唠下去的少女,瞧着梨花:“你们这种背剑的术士,能言善道的,行!你若能成,我就给你一两银子。”
“为免你临时变改,先付银子后办事,这个人给你压着先。“梨花不由阿芍想,先把她的肩头搂着靠近那妇人:“她在,你放心,等着看我的,我让他来主动找你说话。”
有了钱就有了胆,梨花挺起腰杆来到柳树这边的货郎担子前。
她以裴英邵和张小丹的事儿在脑子里打了个转,她将张小丹给她的那个双喜钥匙,露了个头给对方看。
“夫人邀你说话呢,让我家夫人高兴了,会让你有个住处。”
面对这位头脸周正的青年,梨花一眼断定他需要个落脚处,流离之人的气态不是完全能掩饰住的。
货郎是真的发愁每日暮色合拢时候,他需要在城里躲避巡弋的士兵敲诈殴打,还要找寻能睡一宿的破庙或者山洞,但那些所在并非那么好。他就算找着了,起来还得找河水洗漱,就为了保持洁净的头脸,能有机会过上像样的正常人的日子。
眼前的女子露出那带有双喜字的钥匙,那可是他魂牵梦绕的,他眼中疑惑未消的低声:“我,不是很明白呢!”
“去了是好事儿,不去可就要难为你了,城里最近发生分尸案,若你不去会被她抓进都尉署的大牢的。”
听到这话,货郎麻溜地收拾好木箱子上摆着的扇子胭脂类,挑起担子,眼睛看着梨花:“你是术士,可不要骗人啊!”
梨花微笑着攥紧腰间的银子,用力地点头,并且朝着对街递给那妇人一个眼神,表示成事儿了。
货郎担子一到那妇人身边,妇人即可让身边人代替货郎挑担子,而她,半遮扇面含情脉脉约了男子去酒楼了。
阿芍轻快地过来挽着梨花,两人到了一家大的旅店要了两间上房,梨花让阿芍在外间守着,她安心进入那铜质双喜钥匙的意识中。
这钥匙精工打制的,该是出自御用工匠。还是福家祖上传下来的钥匙,都磨的发亮了,她自觉地慢呼吸,打算等待那种被电击的感觉到来。
但她没有等到那种窒息的死气袭击她,她反复摸了几下这双喜字钥匙。
这是咋了?没可能这不是福家的遗留物吧。
第27章 情缠天地【8】
于是,梨花将那双喜字铜质钥匙恭敬地捧着,端在手心的时候,忽地一下她就进入了陌生的情境中。
浓翠 田间山岗上深紫色鸢尾盛放,蜜蜂飞着采花蜜,村庄大道小巷间人们的走路声,混成一片,是她还无法掌握的情况。
福家村就在场面更换时展现出来,福家大门外,这里是后半夜寅时,四野寂静无声,有人穿墙而入,有人跌倒在院子里凄厉声持续着,那是濒临死亡的哀嚎。
这时候,混乱场中突显很磁性的女人声音,那是义正严辞的说教,具体说了什么,梨花竟然没听明白那些字句的意思,穿墙而入的人站在什么方位也看不到,梨花这时候双臂麻木,接着眼中红泪堵着眼眶,导致她视线模糊,忽而两手臂钻心的痛楚,再跟着腰骨被成排的刺勾磨到短暂中断意识。
再一会儿,这种疼痛让她又恢复了意识。
梨花几乎是虚脱地离开那境地,放在桌上的苹果吃了半颗,眼睛不敢睁开全部,那景象太恐怖了,她筛糠似地摇摆着头,然后又按住心口努力平复心口。
断手,被磨平腰骨的滋味久久不能忘记,那是多么惨烈实在的发生在她身上啊!
再也没身临其境体会过那种钻心彻骨的疼了,说真的。
大约过了一刻钟,梨花从那意识境地中缓和了思绪,她整理了衣衫,站起身出来外间。
猛地一抬头,才发觉有人就站在外间窗前的屏风那里。
那暗黑修真者银雪衫黑外披,他的外披脱了搭在腕上,内衫领口竖立着遮挡住颈项位置,精致黑绒冠底下那张脸分外犀利而耐看,他走近梨花,是一种等待很久的傲然姿态。
梨花习惯性反手拔剑,他在这里准没好事。
双剑一上一下逼到他身前:“不请自来,你每次都这样是没家教吗?”
梨花目光所到外间各个角落,屏风到窗户,洗脸架子放餐的桌子,怎么都没见阿芍那小怪物?
那年轻修真者嘴角上扬,微微转头看向一处,在外间通往内间的门后面传来阿芍的哀叫:“梨花!我在这里。”
梨花立即收起双剑,过来这里看到面色如纸的小怪物阿芍,她一紧张恐惧到极致时候,她的嘴就变得格外尖尖的很突兀,也看起来很虚弱无力。
梨花顿时头皮发麻,再度拔剑架上修真者的双肩:“你简直缺失良知!她这么弱小你也想对她刨腹挖玄珠?怕是她的修为不会让你满意吧。”
看梨花整个人挡在小怪物身前,这修真者两拇指食指捏住她的剑轻轻丢开了,他径自站在外间门外朝里张望了一眼,随后擅自进去坐在高脚椅上:“你别慌!我不会把她怎样,她还不够格。”他就坐在刚才梨花坐过的小床对面,打量着她头上两条红丝带:“她是被我吓到了,过会儿就好,你这样看起来脸煞白的,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