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满蔚蓝
到大石兰区的香江豪庭,还只有九点半。
她在小区里溜达一会儿,这个小区全是别墅,她一眼就看到了第 7 栋。
第 7 栋非常显眼,它的一面墙全被爬山虎覆盖,门前的两棵绿植被修剪成两只可爱的恐龙。楚舸薇想到剪刀手爱德华,只有老师才有剪刀手爱德华这般出神入化的手艺。
十点差五分,楚舸薇敲起了门。
出来开门的人是晏清的妻子,她五十来岁,面容秀丽白皙,穿一条亚麻布的厚连衣裙。
“师母,”楚舸薇叫她。
她看了楚舸薇半天,“舸薇?是你?”
楚舸薇激动地说:“是我。”
师母掰着手指算了一下,“整整十二年没见到你了,最后一次见你,你还是个小女孩,如今已经是大姑娘了。”
“过来,”师母热情地向楚舸薇张开怀抱。
楚舸薇想都没想就投入到师母怀里,她闻到一股茉莉的淡淡清香,这么多年,师母用的香水一直没变。
“晏清一大早就起来了,他一直在等你,”师母拉着楚舸薇的手,把她带进屋里。
站在客厅,师母大声说:“你看谁来了?”
晏清从里屋走出,入秋了他还穿一件白色 T 恤和一双凉鞋,他依然有一头桀骜不驯的长发,他右脸颊上烧伤的痕迹依然那么明显。
师母曾经告诉楚舸薇,晏清八岁的时候,家里发生过一次火灾。
那次火灾烧光了所有财物,幸运的是晏清一家人都从火灾里逃了出来,但是晏清的右脸却被烧伤了。
因为这烧伤的半张脸,晏清一生的命运发生了改变。
受伤之前,他是一个活泼开朗的男孩,没有一个人不觉得他可爱。
受伤之后,他遭到同龄人的嘲笑,他们都叫他鬼面人,甚至还孤立他。
晏清幼小的心灵受到沉重的打击,他整天沉默寡言,再也没有半点往日的光彩。
他没有朋友,他只得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画画。
梵高、达芬奇、莫奈、希施金、东山魁夷陪伴他长大。
像是要向世界证明自己的价值,晏清在艺术这条路上越走越深、越走越远。他二十出头,就成为 Z 县最有名的画家。
当时 C 城的美术学院邀请他到学校任教,他却淡泊名利,选择留在了 Z 县一中,成为一名普通的高中美术老师。
他艺术造诣深厚、为人谦和、品行高洁,受到很多学生的爱戴,这其中就包括楚舸薇。
“老师好!”楚舸薇走过去给晏清鞠了一个躬。
“哟,还是这么礼貌,”师母在一旁笑着说。
“快让我仔细瞧瞧,”晏清打量着楚舸薇,“比以前更高了一些,更瘦了一些,眼睛里有了故事,虽然有些疲惫,但是灵气还在。”
老师不愧为艺术家,不仅看到了她的皮相,还看穿了她的骨相。
“这么多年过去了,您一点都没有老,”楚舸薇说。
“时间奈何不了我,因为我的心永远二十岁,”晏清笑呵呵地说,他的笑容很干净,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在暖洋洋的气氛里,楚舸薇原本紧张的心一下变得很放松。
墙上的画、柜子里的奖杯、屋里颜料的味道,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楚舸薇感觉自己从来不曾离开过,她昨天似乎才在这里学过画。
画布的清香,笔划过的沙沙声,午后的阳光,楚舸薇想起那些宁静充实的日子。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道自己是在过去,还是在现在。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晏清的声音把楚舸薇的思绪拉回现实。
“这是我最近画的一幅画,我想送给您,”楚舸薇把画展开,是一副水彩画,她画的是晏清。
画中晏清烧伤的那半张脸,楚舸薇把它画成了半张虎脸。
看着自己半人半虎的脸,晏清开怀大笑,“原来老师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是这样的。”
“是的,”楚舸薇说,“您心有猛虎在细嗅蔷薇。”
“画得真好!”师母接过画,啧啧称叹。
“那你是喜欢我人的一面,还是喜欢我虎的一面?”晏清向师母挤挤眼,这一瞬间,他又变得很孩子气,看来,烧伤的那半张脸对他造成的负担,他早已放下了。
“我都喜欢,”师母诚实地回答,“我甚至觉得你老虎的那半张脸比人的半张脸更帅。”
得到妻子的赞美,晏清笑得更开心了。
“舸薇快坐,”师母安排楚舸薇坐下,一会儿给她泡茶,一会儿给她煮咖啡,一会儿给她端点心,一会儿给她削苹果。
“舸薇这么多年你过得怎么样?”坐下后,晏清问楚舸薇。
楚舸薇把她从大学到进入社会到辞职的经历全部说了一遍,晏清很认真地听。
“总之,这十二年来,我没有变成您期望的样子,而是变成了一个平凡的人,”说完后,楚舸薇为自己做总结。
“做一个平凡的人并不可悲,也不可耻,有时候平凡也是一种幸福,”晏清不仅没有批评楚舸薇,反而还安慰她。
“您说得对,平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平庸,”楚舸薇说,“工作得时间越久,我中工作的毒越深,这么多年,工作慢慢改变了我原来的样子,它磨平了我的棱角,我开始随波逐流,过一天算一天,在生活中,我开始算计,一百元钱怎样用才更值,我要怎样省,才能省出自己的嫁妆,在领导面前,我要怎样讨好,才能拿到更多的奖金……这样的日子我已经受够了,我像在海底待得太久,我渴望浮到海面喘口气,这也是我来找您的原因。”
听完楚舸薇的话,晏清陷入沉默。片刻后,他才开口:“你辞职后,有什么打算。”
楚舸薇喝一口茶润润嗓子,“我想重拾画笔,追逐梦想。”
“我记得你的梦想,”晏清颔首,“你想成为一名画家。”
“在三十岁的时候去追梦,您觉得晚吗?”楚舸薇像是在问晏清,也像是在问自己。
“不晚,一点都不晚,”晏清说,“做自己喜欢的事,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晚。”
得到老师的赞同,楚舸薇似乎重新获得力量,“下一步我具体该怎么走,您能给我一些建议吗?”
晏清点燃一支烟,抽了两口缓缓说:“我希望你打开眼界,继续深造,我有一个朋友在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大学的艺术设计学院工作,我和他联系,看他们还招不招留学生。”
“您的意思是我到国外去读书?”晏清的回答在楚舸薇的意料之外,“我原本想的是在中国考一个美术学院的研究生。”
“在中国读美术学院的研究生你学不到新的东西,还是出国好,你可以打开眼界,获得更多的刺激,”晏清弹了弹烟灰。
既然老师都这么说了,楚舸薇也觉得出国深造是一条很好的出路。
“这段时间你就在家里等我的消息,我和那边一旦取得联系,就立马通知你,然后早点做准备,”晏清的语气很坚定,楚舸薇感觉这事很有希望。
“那么老师,就拜托您了,”楚舸薇站起来,再次给晏清深深鞠了一躬。
“不要这么客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晏清笑着说。
接下来,两人就美术聊了很多,当然,主要是晏清说,楚舸薇听。
他谈起近年来新的美术流派,新的审美趋向,以及刚崭露头角的画家。
楚舸薇发现自己已然是一个 out n。
聊到下午,师母做好了晚饭,师母执意留楚舸薇吃饭,楚舸薇也没有推辞。
饭桌上,晏清依然侃侃而谈。
是啊,十二年没见,他们之间有谈不完的话。
到了晚上七点,楚舸薇不得不回去了。
师母给楚舸薇装了好多吃的,有榴莲、蜜柚、磁器口麻花、手工水饺,甚至还有一包火锅底料。
拎着沉沉的塑料袋,楚舸薇的心暖暖的。
如果说来之前,她还有挥之不去的迷茫,此时,她的心如霁月一般清明。
师母把楚舸薇送到小区门口,“舸薇,欢迎你下次再来。”
“只怕今后要打扰您们了,”楚舸薇说。
“我们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打扰呢?”师母慈爱地说。
“对了,”楚舸薇像想起什么,“我做梦也没想到您们会来 C 城,您知道的,老师一直都那么…”
楚舸薇停止往下说,师母把她的话接了过来,“他一直都那么淡泊名利,是的,直到现在都是,他新南威尔士大学的朋友邀请他到澳洲去,他都不去,他说他已经习惯了 C 城,我们原本不打算定居 C 城的,只是他的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不好,C 城的医疗条件要比 Z 县好,为了方便给二老养老,我们才搬到了 C 城。”
“今天怎么没见到爷爷奶奶?”楚舸薇问。
“他们没和我们住一起,他们就住在旁边的小区,之前晏清劝过他们和我们住一起,可二老要享受二人世界,说什么都不愿意,”说到这里,师母笑了。
“好可爱的爷爷奶奶,”楚舸薇感叹。
“下次你来,我带你去见他们,”师母说。
“好,”楚舸薇愉快地说。
第四十七章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这段时间楚舸薇一边等晏清的消息,一边参加 C 城的各种美术展。
她现在已经习惯把冰宝带在身边,看美术展的时候也不例外。
冰宝也喜欢被楚舸薇带着到处跑,反正他每天都闲得发慌,跟楚舸薇到处跑一跑还能锻炼一下身体。
他看不懂那些画作,但他看得懂楚舸薇的变化。
现在的楚舸薇像变了一个人,每天的精气神都特别足,最重要的是她眼睛里有了光。
冰宝喜欢这样的楚舸薇。
两个星期后,楚舸薇接到晏清的电话。
晏清说明年 8 月份新南威尔士大学将招收一批留学生,学校给艺术设计学院分配的名额是 3 个,楚舸薇可以报名。但他们要考试,考试的科目为素描、水彩和油画。他们还会组织一个面试,面试全程当然得用英语。
晏清说楚舸薇的绘画底子不错,若是把英语抓起来,会很有希望。
“老师,从备考到面试不到一年的时间,我担心来不及,”楚舸薇说。
“你只要好好努力,一定来得及,”晏清的语气很肯定。
“这一年您可以继续指导我画画吗?”楚舸薇问,晏清要开培训班,还要创作,楚舸薇担心他没有时间。
“当然可以,”晏清爽朗地说。
“太好了,”又能重新跟晏清学画画,楚舸薇非常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