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芸香青柠
李楹十根手?指牢牢牵着崔珣的黑色鹤氅,有他在前面,她惊惧的心情似乎安定了不少,崔珣已经点燃火折子,伴着火折子的焰红火苗,两人小心翼翼推开了木门,走到了石屋里面。
一走到石屋内,两人都讶异不已,石屋内部也弥漫着难以形容的诡异气息,墙壁上长满了湿漉漉的青苔,屋内竹编桌椅上也布满了斑驳霉斑,但更让李楹害怕的是,是石屋中间,立着一个木头十字桩,桩上绑着一个穿着青色五彩十二章纹榆翟的草人,草人肩上还有斑斑血迹,想?必方?才那猫鬼就是栖息在这?里。
李楹仔细端详着那件青色五彩十二章纹榆翟,榆翟是只有大周贵妃、惠妃、丽妃、华妃才能穿的礼服,如何会出现在这?简陋石屋里?
但这?榆翟,她越看越眼熟:“这?是……阿娘的衣物?”
“太后的衣物?”
李楹点头:“对,这?是阿娘册封贵妃时穿的榆翟。”
可是太后的榆翟,怎么会出现在宫外,而且还穿在草人身上?
崔珣皱起?眉头,他喃喃道?:“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太后近日?身体一直抱恙,连元日?的大朝会都没有出席,太医瞧了也只说是头疾犯了,却原来,不是头疾,而是猫鬼作?祟。”
李楹看着那件青色五彩十二章纹榆翟,榆翟上都是猫鬼牙齿噬咬出来的痕迹,她恍然大悟:“猫鬼进不了蓬莱殿,所以有人偷来阿娘的榆翟,穿在草人身上,让猫鬼去?啃噬草人,就如同啃噬阿娘身体,有人要害阿娘!”
她想?通这?一关节,顿时心中大急,她对崔珣道?:“崔珣,你要帮我救阿娘!”
崔珣却没有答应,他迟疑了会,然后问道?:“公?主真的,要救太后吗?”
“那是自然,她是我阿娘!”
崔珣顿了顿,向来古井无波的眼神难得闪现踌躇神色,他好像在思考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但见到李楹焦急神态,还是抿了抿唇,说道?:“日?前雨夜惊雷,公?主墓前守墓的石狮,被劈成了两半。”
李楹怔住:“这?与今日?之事有何关系?”
崔珣继续说道?:“公?主陵墓被毁,浑天监主簿说这?是有人惊扰了公?主亡魂,公?主以石狮裂开为警示,意?为不满,之后,御史?贾方?就上了奏表,参我私自调查公?主之案,这?三件事,发生的实在太凑巧了,显然是有人想?利用公?主,置我于死地,这?个局,我不信太后看不出来。”
李楹愣了一愣:“你的意?思是?”
“太后明明看出来了,但却不去?追究是谁毁了公?主陵墓,反而沿着有心人设好的圈套,将我重罚罢官,太后向来睿智,她这?样做,我只能想?到一个理由。”
李楹只觉手?心都被汗湿,她心中已有答案,但还是抱有一丝希望,问道?:“什么理由?”
“那就是,太后压根不想?有人再查公?主之案。”
李楹脑海中顿时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至于为何阿娘压根不想?有人再查她的案子,崔珣不说,李楹也能猜到。
只有真正的杀人凶手?,才不想?让人再掀旧案。
李楹头晕目眩,身体已是摇摇欲坠,她努力想?要站稳,但双腿却虚软无力,根本无力支撑,还是崔珣察觉到李楹异常,他伸出双臂,稳稳地扶住她,他眼神之中似乎有些不忍:“所以,你还要救太后吗?”
李楹眼神茫然的看着那个穿着阿娘服饰的草人,她久久不语,半晌后,才艰难开了口:“我要救阿娘。”
崔珣一怔,一句“为何”也脱口而出,李楹苦笑:“如今一切都是推测,还没有证据表明我阿娘就是凶手?,真相未明前,她还是我阿娘,所以我怎么能不救她?”
“但……”崔珣顿住,他本想?说目前太后便是最大嫌犯,但回想?李楹说的“真相未明前,她还是我阿娘”,他又沉默了。
李楹枯涩道?:“崔珣,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妇人之仁?”
崔珣摇了摇头,李楹道?:“我只是……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
她对崔珣是这?样,对阿娘也是这?样,人人说崔珣是酷吏,但是李楹在明月夜见到他救了一只螟蛉,她便愿意?相信他不是那般坏的人,而阿娘,人人说她杀女求荣,可李楹却见过她为了她向郑皇后低头的样子,所以她也愿意?相信阿娘。
崔珣凝目看着李楹,语气虽然平静,但没有像以前那般冷淡,他缓缓道?:“或许,公?主是对的。”
李楹茫然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我会是对的。”
她虽这?般说,但心中仍旧有些心神不宁,忽然崔珣说了句:“我会帮公?主的。”
他会帮李楹,救她的阿娘。
李楹有些没有预想?到崔珣会这?般说,她讶异抬头,看向崔珣漆黑如点墨的双眸,心中只觉泛起?一些微微异样的情绪,似是惊讶,似是感动,她看着崔珣,崔珣也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后,崔珣忽放开扶住她胳膊的手?,他不自然的移开目光,看向竹编的祭案,平静说道?:“太后恐怕不愿见我,我会去?见伯父,请他向太后禀明猫鬼一事。”
李楹犹豫了下,她说道?:“可你伯父见到你,定然又会说很多伤你的话。”
“没事。”
其实,怎么会没事呢?
李楹是见过崔颂清质问崔珣怎么没有死在突厥的时候,崔珣是多么难过的样子,所以怎么可能没事呢?李楹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她绞着手?,愧疚说道?:“你愿意?帮我救阿娘,我真的很谢谢你。”
她低着头,手?指不安的绞紧在一起?,崔珣瞧着她绞紧的纤细手?指,他抿了抿唇,说道?:“我愿意?去?求我伯父,其实,也不只是为了帮你。”
李楹不由抬头,崔珣说道?:“我需要利用猫鬼一事,让自己?官复原职,这?是最好的机会。”
李楹愣愣说:“是……这?样吗?”
“是。”崔珣点头,语气波澜不惊:“所以你不需要觉得过意?不去?,我更多是为了我自己?,不全是为了你。”
“这?样啊~”李楹说了声,她心中有些五味杂陈,也不知道?是松口气的感觉多些,还是怅然情绪多一些,她手?指轻微松开,不再绞紧,她说道?:“那你知道?,是谁要害阿娘吗?”
崔珣看着那张竹编祭案:“黔州苗蛮惯用竹编器具,而蒋良,就是黔州苗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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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月隐云间。
李楹坐在崔颂清府邸旁边的石狮底座上,两只脚轻轻垂在地上,崔珣已经进去?很久,到现在还没出来,不知道?是不是他伯父又苛责他了,才让他这?么久都没出来。
李楹胡思乱想?着,她膝盖上放着崔珣的那把旧弓,她拿起?旧弓,抚摸着上面的斑斑锈迹,然后微微蹙起?眉头,手?上绿色荧光闪现,抚摸过的地方?锈迹尽除,铁弓又恢复光亮如新。
将铁锈全部除去?后,李楹才重新将旧弓珍珍视视放在膝盖上,她一边抚摸着崭新如初的旧弓,一边心神不宁的在门外等着崔珣。
忽然一阵车辕声引起?李楹注意?,李楹抬头望去?,只见一驾驷马马车,在夜色中悠悠驶来。
驷马马车,那应该是个三品朝上的大官呢,李楹朝马车望着,一阵风吹过,吹起?马车的帷裳,月光之下,李楹目光瞬间凝固。
马车里,居然是王燃犀的丈夫,当?朝兵部尚书,裴观岳。
第037章 37
裴观岳, 这是去哪里?
李楹想也没想,就准备起身去追,但她看着膝盖上的旧弓, 又犹豫了?下,她想了?想,掌心燃起一团绿色鬼火, 鬼火腾空升起, 又瞬间消失,幽幽碧光沁入整个旧弓之中, 障眼?法已设,李楹这才安下心来,于是便将旧弓小心摆在石狮底座上,然后起身朝着?裴观岳方向,急忙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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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观岳的?马车, 一路畅通无阻, 从宣阳坊来到平康坊一处清幽宅院, 裴观岳下了?马车后,从后门进?入宅院,他一进?去后,后门就被宅院仆人严严实实的关上,但没有人?看见,一个姝丽少女,身影穿过紧闭的?漆黑色木门, 随着裴观岳进了后宅。
李楹进?了?后宅后,耳边隐隐有丝竹声传来, 她跟着裴观岳朝丝竹声处走去,这宅院外部平平无奇, 但内部却装饰雅致,小桥流水,假山怪石,奇花异草,应有尽有,一点也不输官宦人?家府邸,裴观岳熟门熟路的穿过连廊,来到一处厢房。
厢房朱红木棱窗是?半开的?,李楹透过木棱窗,看到厢房内灯火通明,宛如白昼。有几个碧眼?胡姬,衣薄如纱,露出丰满身材,在胡琴的?伴奏声中笑靥如花的?跳着?胡旋舞。
胡姬衣衫实在太薄,都遮不住雪白酥/胸,李楹看的?一阵面红耳赤,此处位处平康坊,又全是?衣着?暴露的?胡姬,看样子,应是?个妓馆。
但大周并不禁止官员狎妓,上到宰相,下到幕僚,就没几个官员不去狎妓的?,而且还将此引为风雅之事,所以裴观岳来妓馆,也并没有什么?稀奇。
李楹忍着?面红耳赤,继续看下去,当看到厢房中间仰靠在榻上的?英俊郎君时,她怔了?怔。
那?是?……她的?表弟,沈阙。
沈阙正面无表情的?观赏着?歌舞,旁边还有两个碧眼?胡姬跪坐着?,一人?为他锤着?腿,一人?则负责剥了?葡萄喂他吃,活脱脱一个五陵浪荡子,李楹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她讨厌这个人?,就算他是?她的?表弟,和?她血脉相连,她也讨厌。
裴观岳进?来后,也皱了?皱眉头,他不悦道:“沈将军,好雅兴。”
沈阙吃了?口葡萄,语带不悦说?道:“今日没屠成?恶犬,故而给自己找找乐子,裴尚书这也要管?”
他向来骄横,裴观岳也不敢再去触他逆鳞,他盘腿坐在另一张四足矮榻上,找补道:“恶犬未屠,全怪那?崔颂清突然出现?。”
沈阙冷笑:“什么?突然出现?,八成?是?那?老妇舍不得自己的?脔宠,故意派崔颂清来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笑容中满是?不屑与嘲讽,眉宇间自有一抹俊美又倨傲的?神采,那?些胡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也都满目含春的?仰头看他,裴观岳见状,笑了?声:“鸨儿爱财,姐儿爱俏,女人?都这样,何况一个丈夫死了?二十年?的?女人?。”
沈阙听后,嗤笑了?声,裴观岳也哈哈笑了?起来,李楹觉得满身不舒服,她忍着?不适,继续听下去,沈阙说?道:“若不是?那?老妇色迷了?心窍,六年?前?,崔珣就该死了?。”
裴观岳也扼腕叹息:“六年?前?,没能杀了?他,这才留下今日的?祸害。”
“这要怪裴尚书。”沈阙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道:“崔珣被?关押在大理寺的?时候,我就说?应该杀了?他,是?裴尚书瞻前?顾后,说?什么?要拿到他投降突厥的?供状,才能名正言顺的?以叛国罪杀他,若他在大理寺死的?不清不楚,那?老妇一定会借题发挥,结果呢?崔珣在大理寺呆了?一年?,什么?刑都用过了?,他愣是?不松口,那?老妇也完全没有要救他的?意思,一年?后,裴尚书你终于回过神了?,要杀他了?,结果那?老妇又莫名其妙去了?大理寺,见到了?崔珣,哼,莲花郎,美如莲花,这一见,又让崔珣死不了?了?。”
裴观岳尴尬一笑:“这也不能完全怪我,当时的?大理寺卿吴录也有责任,要不是?他迂腐不堪,非说?什么?大周律令规定,拷问犯人?不能连续拷问,一定要间隔二十日,崔珣早死在重刑之下了?。”
沈阙冷嘲热讽:“裴尚书,莫要推卸责任,你后来不也告诉他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吗?之后有间隔二十日吗?也没有吧,是?你告诉吴录,任他拷打,但要留崔珣一命,所以他才畏手畏尾,让崔珣活了?下来。”
李楹越听越心惊,怪不得崔珣拉不开自己的?旧弓,怪不得他身体病弱至此,任谁在大理寺被?重刑拷打一年?,不死都会丢半条命,更别提能恢复到以前?的?程度了?。
而且听裴观岳和?沈阙这么?说?,崔珣被?严刑逼供了?一年?,还是?不愿松口,所以,他应该,根本就没投降过突厥。
李楹想起鱼扶危还奚落崔珣,说?他是?被?长安城的?风花雪月醉了?骨头,才拉不开旧弓,她心中越发不是?滋味,看向沈阙和?裴观岳的?眼?神,更多了?几分厌恶。
沈阙连番冷嘲热讽,纵然裴观岳再不愿惹他,也不由有些着?恼:“沈将军,如今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吗?倒不如想想,该如何才能除掉崔珣,否则,等他复了?官,还有咱们的?好果子吃吗?”
“我是?想不出法子了?。”沈阙接过胡姬递来的?葡萄美酒,一饮而尽:“裴尚书设了?那?么?好一个局,都没杀的?了?崔珣,我是?没法子了?。”
裴观岳怏怏:“本想借永安公主陵墓毁损一事,借此除了?崔珣,没想到还是?白费心机。”
听到这话,李楹倒不是?特?别意外,果然不出所料,她陵墓毁损,是?裴观岳和?沈阙的?主意。
胡姬又递给沈阙一杯葡萄美酒,沈阙这回没喝,而是?摇晃着?金杯中的?血红酒液,若有所思:“说?起来,崔珣查永安公主死因,他想做什么??”
“谁知道呢?或许,想借此要挟太后吧。”
沈阙握着?金杯,俊美双眸闪过一丝狠戾:“为了?皇后之位,女儿可以杀,阿姊可以杀,甥女可以杀,这样的?毒妇,简直亘古未有!”
李楹听到这里,她脸色有些发白,身体微微前?倾几步,更靠近朱红木棱窗,仔细捕捉着?沈阙与裴观岳话中的?每一个细节。
她不知道,她在宅院打探时,崔颂清府邸那?边,崔珣也终于出来了?。
崔珣出府的?时候,月光透过云层,洒在他的?如雪面庞上,他双唇紧抿,黑色鹤氅下的?紧攥的?手指也有些微微颤抖,他踏出门槛后,门房就迫不及待关上朱红大门,将他与崔府彻底隔绝开。
崔珣在朱红木门沉重的?吱呀声中,恍惚回头,那?紧闭的?冰冷大门,就如同宣告伯父对他毫不掩饰的?厌弃一般。
崔珣鸦睫低垂,他裹了?裹鹤氅,抬首时,神色又恢复了?以往的?波澜不惊,然后他转过身子,去寻石狮旁的?纤柔身影。
但是?石狮边,却?什么?都没有。
崔珣目光一凛,他快步走到石狮处,但却?只见到放在石狮底座上,那?把泛着?绿色荧火的?铁胎弓。
崔珣伸手,去拿铁胎弓,他手指触到弓身的?时候,弓上的?绿色荧火也消失了?。
崔珣拿起弓,发现?弓上的?斑斑锈斑已被?洗去,铁胎弓崭新如初,崔珣修长手指细细抚摸着?弓身,弓身新铁,倒映出他的?苍白面容,他看到自己眼?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伯父适才的?冷言冷语,他紧紧握住弓身,弓身冰凉温度让他心绪勉强镇定了?下,他走到石狮前?,前?方青石砖,似有马车车轮落下的?新泥。
青石砖上有十六只马蹄印,这是?,驷马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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