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存宁
太玄缓缓道:“吾伤你性命已非本意,怎会忍心让你再——”
“不对。”女萝打断他,目光看向站在一旁的少乌,好像有什么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只是没来得及抓住,虽然太玄与阿净煞都说?不想害她,觉得对她不住想要弥补,可女萝从不认为仙魔大战是为了她。
仙魔大战后?,才有少乌,她死于第三位夫君之手,力量被再度削弱,与此?同时,三千年前?的鬼巫氏巫力突然开?始快速退化。
女萝的思绪正在快速变换中,她隐约明白原因,却说?不出来,就好像脑海中有一团凌乱的线,但?只要找到那根细细小小的线头,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大战后?屏障建起,大家相安无事,除却寂雪这个变数外,最大的不同就是……
“阿萝。”
太玄唤了一声,“你的这位友人所言不错,吾欠你良多,你心怀恨意也是理所当然。”
女萝不想跟他讨论爱恨情仇,更不需要他来包容自己的恨,“所以少乌为何说?是我?的孩子?你是怎么做到的?”
少乌闻言,也朝父亲看来,他鲜少听父亲讲起旧事,父子间?所说?最多的便是女萝,在父亲口中,母亲是世?间?最温柔美丽的女子,也是他们父子亏欠于她,然此?番相见,母子之间?却冷淡至此?,这令少乌怀疑父亲所形容的母亲,究竟是不是眼?前?这人。
“……你死后?,吾才察觉你已怀有身孕。”
太玄面容平淡,却难掩痛色,“这是吾自诞生以来,最为悔恨之事,因此?无论如?何,也想要留下这个孩子,便以吾之精血将?其取出,佐以天晷火精抚养长大,便是少乌。”
女萝太特殊了,她生而无魂,一旦死亡便会化为虚无,即便天帝也无法?令她死而复生。太玄悔不当初,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拼尽全力留住少乌。
只是从前?他觉着自己这样做是对的,若未来真有重逢之日,说?不定亦能团圆,眼?下太玄才知道,逝者如?斯不可追,往日种种,对他来说?所记住的是第一次做凡人而感受到的爱与美好,但?女萝却只记得死亡时锥心刺骨的疼痛。
少乌从来不知自己竟是这般来历,他以为自己至少也是在父慈母爱的前?提下被孕育,结果母亲竟是真的不知他的存在!
龙主嘲讽道:“被骗被杀,死后?还要被剖腹取子,天帝当真是吾见过?最为情深之人。”
“你待女萝,真是好极了。”
此?言一出,连少乌都觉羞耻,何况太玄?
沉默片刻后?,他平静地望向少乌:“无论吾与你母亲之间?有何恩怨,从此?以后?,你都要敬她爱她,不可违抗她。”
少乌闻言,心中顿时生出一种极为不安的感觉,他正要唤父亲,太玄却对女萝露出淡淡的笑容,一如?当年凡间?。
随后?他右手高举,重重一掌击向眉心,竟是选择自戕谢罪!
金乌一死,不可转生,只见太玄身影化为一只三足金乌,整座天宫瞬间?燃起熊熊天火,其势之猛之悍,令人不寒而栗,这天火足以将?世?间?一切烧为灰烬,龙主抓住女萝的手,斥道:“愣着作甚,还不走!”
女萝呆呆站在原地,被龙主拉住手才反应过?来,少乌泪流不止,却也不得不避开?金乌身死的炽热火焰,众仙眼?睁睁见天宫焚毁,巨大的三足金乌化影于天火中逐渐淡去,一时间?,真是万分惊惧、魂不守舍。
少乌如?失了魂,怔怔站立原地不能动弹,连带身上那雨后?天青的衣裳竟也似褪了色,惟独眉心红痣处生出的金色天火暗纹,昭示着他将?继承太玄,成为新的天帝。
大荒之海上,瀛洲岛。
鬼巫氏众人并真龙们,以及女教中人,所有人齐齐抬起头向天空看去。
原本一片晴朗的苍穹,俄顷间?黑云滚滚如?墨如?浪席卷而来,眨眼?间?变幻无穷莫测万端,好好的白昼,须臾成了永夜,四周深不见底,,西方?出现一轮惨白黯淡的圆月,世?间?竟立时没了温度,冷得令人胆寒。
“怎么回事……”濯霜心中不祥愈盛,周围温度越来越低,修者尚且如?此?,凡人若何?
太阳死了。
斐斐担忧道:“不知道姐姐怎么样了,天上是出什么事了吗?”
小白龙元魁靠在斐斐身边,轻轻用龙须蹭她一蹭,正想说?一声上去看看就知道了,原本黑漆漆的天空陡然青空初开?,新生之日自东方?冉冉升起,金灿灿的光芒再度眷顾大地,人间?界正奔跑呼喊着天狗食日的凡人们总算停了下来,修仙界的修者们也松了口气。
天地日月乃灵气之本,倘若没了太阳,世?间?便注定灭亡,只是方?才那一幕,并不像是天狗食日……
风雨欲来。
仙界中,少乌木木呆呆站立原地,他眼?前?还回荡着父亲慷慨赴死那一幕,原以为能重归于好一家团圆,结局却是如?此?惨烈,这令他不受控制地对母亲产生了几分怨怼——倘若不愿意,直说?便是,何至于逼死父亲?!
他自生来便由父亲太玄抚养长大,如?今父亲就在眼?前?自戕,要少乌如?何坦然接受?
修仙界与人间?界可能看不见,但?在仙界的女萝与龙主却看得仔细,仙境东方?有两株偌大葱翠的扶桑神树,同根偶生连绵万里,太阳死亡时,神树随之枯萎,新日初升,它们便又重展枝叶抖擞精神。
天帝陨落,众仙皆有所感,他们自八方?而来,将?女萝龙主围在正中央,其中一鹤发童颜身披彩霞手执拂尘的老叟怒道:“尔等何人?竟敢擅闯天宫?天帝陨落,人间?失去太阳,极寒降临,凡人要如?何生存?万千生灵遭此?涂炭,尔等便是罪孽加深,永世?不得超生!”
太玄太重要了,他活着,人间?便有太阳,他死了,人间?便迎来永夜,光明消失,没有任何生物能在漆黑的世?界生存。
即便有少乌继承天帝之位,可少乌若是也死了呢?
众仙态度坚决,视女萝为敌,少乌却在此?时沙哑着声音道:“母亲走吧。”
女萝看向他,他却不看她了,“日后?,吾会继承父亲的职责,以吾之性命守护众生,决不再令母亲烦扰。”
那鹤发童颜的老叟听了,大怒不已,却又碍于少乌的身份,敢怒不敢言。
众仙皆是这般表情,又恨女萝,又无法?枉顾殿下命令对她出手,只不善地盯着女萝,要注视着她离开?仙界。
可女萝却不肯走,她淡淡地说?:“你还没死,我?怎能就此?离去?”
她感觉得到眉心剩余那两颗红痣并未减少,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太玄未死,要么是少乌也算在因果之内,他虽由太玄抚养长大,却是由她的身体孕育而来,她不接受他的存在,这条命既是从她身上夺走,自然也要还给她才对。
龙主目露赞赏,欣然点头,手中金光划过?,龙刀现世?,即便被龙主握于手中,依旧不减龙吟嗡鸣,她显然站在女萝这边,哪怕要与众仙为敌。
少乌摇头:“不,吾不能死,世?间?需要太阳——”
“你可以死。”女萝轻声又无情地打断他的话,“你死了,力量就会属于我?,日月星辰两仪四象,山川湖海万物众生,是生是死,是存是亡,都由我?来决定。”
“简直是一派胡言!”
另一白衣飘飘光风霁月的仙人怒极反笑,“汝不过?凡女,如?何能与天帝相比?”
难道天帝随便什么人都当得?一个凡女,不过?得了几分机缘,能作天帝情劫,是她三生有幸,她非但?不以此?为荣,竟敢怀恨在心,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龙主讽道:“尔等亦是由凡人飞升而来,麻雀飞上枝头,也永远成不了凤凰。在说?旁人低微之前?,怎地不看看自己又是什么卑贱血统?”
真龙一族,自是有资格瞧不起凡人,如?今的修仙界虽没落大不如?前?,可万年前?,修仙界灵气满溢之时,曾有无数修者踏碎虚空飞升成仙,只是时间?过?去太久,若非龙主提醒,众仙怕是都要忘了。
仙人瞧不起凡女出身的女萝,但?与生而知之并力量强大的应龙相比,他们却又成了“女萝”。
女萝见龙主几次三番为自己出头,哭笑不得之际,又觉温暖喜悦,她本是脾气极好的性子,但?友人为自己出头,这种时候退让绝不是善良,而是愚蠢。
“咦,这位仙家,该不会曾是青云宗大能吧?”
那白衣飘飘光风霁月的仙人傲然道:“吾于修仙界时,曾号造极大尊者,乃青云宗第六十二代掌门尊者。”
女萝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后?疑惑道:“原来是那颠倒黑白、是非不分的青云宗,如?今我?才知道,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怪道青云宗如?今分崩离析泯然众人,原是有你这样的祖宗。”
极和气的口吻,字字句句却叫人心上扎出千百根刺儿来。
第177章
想那青云宗本是修仙界首屈一指的名门正派, 仙人之中也分高低,自青云宗飞升而来的,当然要比其它门派或是散修高贵。
三千年?前?,青云宗还是修仙界第一, 仅仅三千年?过?去, 这女子竟说青云宗分崩离析, 泯然众人?
白衣仙人不信:“一派胡言!”
“我以为太玄布下的屏障只是阻隔各界互通有无,不曾想,竟连仙人们的脑子也迟钝了。”
女萝语气平和,听着却令众仙恼怒无比,区区凡人,不过?是三生有幸得?与天帝在凡间结为?夫妻, 竟还瞧不上仙人了!
若非少乌不许他们动手, 此时女萝早已灰飞烟灭。
此前?他们不知女萝的存在, 自然也不知她有多厉害,只以为?她是被少乌殿下带回?仙界的凡女生母, 无仙骨无仙根,即便到了仙界又能如何?少乌殿下可以赋予她长久的生命,但那也不过?只是平淡地活着罢了, 真的与仙人对上, 凡女毫无招架之力。
少乌牢记父亲消散前?所说的话,不愿与女萝为?敌,可他愿意退让,女萝却咄咄逼人,硬要他的命。
他不能死?, 他死?了人间便失去太阳,更何况, 少乌也不想死?。
尝过?活着滋味的人,手握大权的人,不会渴望死?亡。
“吾知您与父亲因旧日之事颇有龃龉,如今父亲身死?,难道还不足以消您心中愤恨?”
女萝心想,他这话说得?可真轻描淡写,一句旧日龃龉,便包括一切,她所遭受的苦难,倾轧于身的宿命……轻飘飘地便过?去了,如今反倒成了她无理取闹。
“不能。”女萝神色淡淡,“不将你们父子挫骨扬灰,我心中便郁忿难平。”
龙主举起刀,她这动作令众仙压力倍增,纷纷谨慎以对,蓄势待发,少乌有心缓和,女萝这边却不肯退让,看样子,今日不动手是不成了。
白衣仙人还因女萝对青云宗出言不敬而暗自恼火,见旧日恩怨难善了,便抢先?做出头?鸟为?少乌打前?阵,新的天帝登基,若此时为?殿下鞍前?马后,日后何愁不能青云直上?
仙界讲究资历,这是绝佳的机会。
他心中登时有了主意,一柄宝剑亮在手中,锋锐剑锋直指这胆大包天的凡人女子:“好大的口气,既然如此,便教吾来领教领教,你究竟本?领如何!”
说着便御剑向女萝刺来,龙主目光冰冷,抬起龙刀,那道剑气尚未触及女萝,在空中便被震碎,眨眼间淡薄不见。
白衣仙人怒道:“难不成你叫嚣得?如此厉害,却只会躲在应龙一族身后做缩头?乌龟?一张嘴倒是会说,只浑身尽是假把戏!”
如果不是女萝轻轻拍了下龙主的背,此刻龙刀已将这眼高于顶的仙人碎尸万段。
女萝的手腕上,一点绿意蜿蜒缠绕,最后在她手中汇聚成藤剑,这藤剑自外表来看并?不稀奇,通体翠绿,瞧着无锋无刃,让人感觉不到厉害,尤其是与白衣仙人的宝剑相比,更显普通。
不过?是些绿色藤蔓编出的剑,看着好玩有趣,真要与人动手,怕是只有吃亏的份儿。
仙家法宝层出不穷,谁看得?上这藤剑,尤其是与白衣仙人那口宝剑相比,更显平庸,仙人冷笑连连,剑气化作肋生双翼的雄豹,气势汹汹向女萝袭来!
但凡被这剑气伤到一分,必定伤筋动骨,严重点怕要魂飞魄散,可见此人当真是一点情面?未留。
说也奇怪,雄豹离女萝还有些距离时,竟如泥牛入海没了声息,先?前?是龙刀将其震碎,如今却是被吞没,白衣仙人心中暗暗惊讶,对女萝起了提防,疑心她身上或有厉害法宝。
只这走神的须臾,他腕上一痛,下意识松开了手,宝剑瞬间腾空而起,眨眼的功夫,竟从他手上,到了女萝手中!
竟是易了主。
这可比被打败更叫人屈辱,白衣仙人面?色难看:“若有本?事,光明正大打过?便是,何须使这般鬼蜮伎俩?”
他不觉得?是这凡女有本?事,不过?投机取巧。
女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知这位仙家何以厚颜至此,为?了让对方看清楚她究竟是不是真的有本?事,一点凤凰神火自卷着宝剑的藤蔓上燃起,这根藤蔓极细,方才甚至无人察觉。
若这根藤蔓不是要抢宝剑,而是要伤人……
眼睁睁见着自己?的宝剑被凤凰神火炼化,又被藤蔓吞噬,白衣仙人怒不可遏,在众仙面?前?如此,简直就是将他的脸面?撕下扔在地上踩踏,他决不会放过?这胆大包天的凡人女子!
登时便起了杀心,从袖中取出一样钵状法宝,手诀催动,就要将女萝收入钵内。
此宝名为?飞花五色钵,哪怕铜皮铁骨的神仙进了去都要被炼化成血水,何况凡女?
众仙作壁上观,少乌因父亲自戕一事,心中对女萝尚有埋怨,竟无一仙认为?白衣仙人太过?无情,他们看凡人,正如凡人看虫蚁,既天生不对等,又何谈尊重?
女萝将手中藤剑对准白衣仙人掷去,对方冷笑不已,结果藤剑在空中竟化为?无数藤丝,如同一张网自天而降,径直穿透其身体!
除了龙主外,众仙尽皆意外不已,他们根本?没把女萝当回?事,见那看着极为?细软的藤丝竟锋利如斯,下意识想到,这必然是意外,若非她偷袭,怎能伤及仙人?
“守一仙君,你怎地还原地不动?”
起初众仙以为?道号守一的白衣仙人是太过?惊讶,所以才维持着被藤丝穿透的姿势定格原地,可当他们唤了好几声,守一仙君依旧不回?答,甚至连一点动静也没有时,众仙终于意识到了古怪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