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存宁
新的一天到来?,生活在这小小房间里的女人们,却看不见初升的太?阳,也因此,一旦有什?么事发生,声音便会格外刺耳。
楼下传来?一阵吼叫吵闹,一个男人喊:“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
女萝当时便想,难道是又有人被挖眼掏心?
“这女人把赵大赵二兄弟俩给活活打死了!”
女萝心里咯噔一下,心说难道是阿刃?
她快速走到门边,好在前楼平日外面不上锁,此时负责看管的打手都聚集到了一楼,他?们手持武器,而前楼的伎子们纷纷被这声音吵醒,睡眼惺忪披衣出门,就被一楼那大阵仗惊得目瞪口?呆,哪里来?这样高壮彪悍的女人!
满妈妈捂着头?气?得要死:“给我?把她抓起来?,我?要把她打死!看我?怎么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蹄子!”
阿刃被围在中央,她一只?手揽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另一手抄着一条长凳,打手们几乎都挂了彩,虽然叫嚣厉害,却没人敢上前跟阿刃正面交手,这女人着实可怕,一拳就打死了一个人高马大的成年男子,谁敢靠近?
“招弟!”
听到女萝的声音,原本面无表情的阿刃猛地抬头?,看见二楼的女萝,顿时露出委屈之色,她想张嘴喊阿萝,又忍住了,只?求助地朝她看。
满妈妈瞧见女萝,总算想起这是姐妹俩,妹妹虽凶悍却听话,抓着姐姐不就能让她乖乖束手就擒么?于是立刻指挥手下龟公:“彭明,快去把那秦粮给我?绑了!快!”
彭明伛偻着腰躲在后头?生怕打到自己,听见满妈妈命令,连忙往二楼冲,阿刃怎么可能让他?去绑阿萝,抬手就把长凳丢了过去,正中彭明后脑,只?听一声惨叫,彭明先被砸的正面扑倒,好巧不巧磕在台阶上,满口?是血,随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从台阶往下滚,浑身骨头?都快摔碎了!
“不用绑我?,我?自己会下来?。”
女萝说完这句话,对满妈妈说道:“妈妈,我?妹妹心性单纯,并?无恶意,还请您饶她一回。”
满妈妈倒是没挨揍,只?是当时场面混乱,她被个打手撞了一下,脑门磕到柱子上了而已?,可她是风月楼鸨母,何曾受过这样委屈?要是一个两个都能爬到她头?顶,那她的脸面往哪儿搁,以后她的话谁会听?
“饶了她?我?非但?不饶,我?还要把你也——”
“把我?怎样?”
满妈妈紧紧盯着女萝的脸:“你、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女萝浅笑道:“还请妈妈先为这位姑娘请个大夫,之后再与我?借一步说话。”
满妈妈面上怒色已?彻底消失,她满心只?想着这次极乐之夜风月楼不会丢人了!决不会!
经过阿刃身边时,女萝轻轻拉了下她的手,叮嘱她:“陪在这位姑娘身边,别让她害怕,好吗?”
随后她与满妈妈进了小厅,一进去满妈妈便绕着她走了好几圈,越看越是满意,越看越是心喜,笑容止也止不住:“若是能纤细一些,柔弱一些就更好了,这样一来?,那翠莺院的非花,广寒阁的斐斐算得上什?么!”
女萝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满妈妈狂喜之后也发觉到问?题所在,昨儿在伎坊,这秦粮可不是这般做派,她唯唯诺诺小心翼翼,今儿却与昨日判若两人,难道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我?为妈妈倒杯茶,权当是赔罪了。”
满妈妈没注意听她的话,只?着迷地看她的手,这双手虽不够细腻娇嫩,然而十指修长,姿态优雅,实在是轻盈美观,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姑娘。
女萝双手奉茶:“昨日对妈妈说谎,实在是迫不得已?,还请妈妈恕罪。”
满妈妈此时心情大好,横竖这卖身契在她手中,八十个银贝买到这般绝色,真是赚大发了!“瞧你这话说的,你既喊我?一声妈妈,我?也将?你当作女儿来?疼,这进了风月楼,你我?便是一家人,好孩子,你快跟妈妈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女萝温声道:“除却招弟外,我?家中还有一个妹子,名叫阿香。”
满妈妈盯着她,像是在琢磨她话中有几分真假。
“说来?惭愧,前不久趁我?不在家中,阿香叫她生父哄了去,说是要给她找个好婆家,却是转手将?她卖了。我?回家后得知此事,这才?想要潜入不夜城,谁知这里与我?想象中完全不同,昨儿在前楼被关了一天,什?么都没打听到,也不知我?那可怜妹妹此时身在何处。”
满妈妈是人精又不是傻子,这秦粮满嘴的话分不清个真假虚实,恐怕这番说辞也不一定为真,但?她正值缺人之际,哪怕知道女萝在说谎也不会戳穿,于是掩嘴一笑:“原来?是这样,我?说你跟楼下那招弟生得不大相似呢。”
女萝浅笑,面不改色:“祖上也曾有幸出过几位修者,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便随母亲生活,昨日跟妈妈说谎,实在是对不住。招弟阿香与我?并?非亲生姐妹,我?与母亲生活在宣弋城下属的桃树村,平日多受阿香一家照料,后来?家母与阿香生母双双过世,我?们姐妹几个便相依为命,那日我?出门在外,回来?便不见了阿香,得知她为生父出卖,这才?一路追来?,寻妹心切,还请妈妈不要怪罪。”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满妈妈伸手摸了摸,沉甸甸,打开一看,尽是金贝,顿时笑弯了眼眸:“这话说得着实是客气?,可这卖身契……”
“既然来?了,找不到妹妹,我?是不会回去的,若妈妈不嫌弃,可暂时收留我?一阵子。”
说着,女萝笑吟吟道:“风月楼没了头?牌,想必已?被其他?几家压迫的喘不过气?,每日赚得钱少说折了一半,妈妈,难道我?比那逃走的头?牌要差?”
满妈妈也知道这女子既然主动卖身,必然另有所图,她说的那番话虚实掺半,拿不准究竟哪句真哪句假,找人是真,宣弋城应该也真的有个桃树村,可这秦粮究竟是不是桃树村的人,阿香究竟是不是她的妹妹,那就不知道了。
可有一句话秦粮说到了她心坎上。
那就是自打没了飞雾,风月楼每况愈下,完全比不上广寒阁跟翠莺院,要调教出个头?牌,少说也得几年时间,到那时风月楼早不知在哪儿了!
更何况……
女萝见满妈妈神色几度变换,依旧不急不慢,最终满妈妈露出热情笑容:“如此甚好,姑娘若是乐意在我?这风月楼歇脚,也算风月楼的荣幸。”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无比和谐。
第42章
红菱在屋子里?翻来覆去, 不知为何睡不着,她?想那胆大包天总谋算着要逃走?的女人,刚才趁乱跑出去,该不会……是想逃吧?那她可真是疯了、疯了!
先不说?楼下有?多少?打手, 就是逃得出风月楼, 她?也无?处可去, 在不夜城,每一个独身走在街上的女人都会引来注意?,即便逃到城门口,守卫也不会放她出去。
被抓住就死定了!
她?又来回翻了几次身,那女人还没回来,但下头已经安静了, 方才彭明怒吼着让姐妹们都回房去不许出来, 呵, 摔得头破血流还不忘耍威风,怎么没把这贱货摔死呢!
红菱忍不住看向同房的另一间?床铺, 她?是个很识时务的女人,沦落到前楼做低等倡也从不惹事,于是她?看着对?面这张床来来回回的换人, 她?们每一个都活不长, 每一个都跑不了,跑什么呢?
好死不如赖活着,反抗会死逃跑会死,红菱只想早点赚够钱赎身,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 恩客们是不能依靠的,他?们睡你时甜言蜜语不要钱的往外洒, 自以为跟你有?了几分感情,就想白僄,有?些厚颜无?耻的还反过来问你要钱,红菱不信男人,她?只信钱。
哪怕她?被亲爹卖来时只值五十个银贝,想离开,赎身钱也要五十个金贝,这就是不夜城的规矩,有?时红菱也不懂,为何她?爹要卖她?,她?自己不愿意?,却没人听她?的?
她?怎么就跟那牲口一样,说?卖就卖?
红菱十二岁被卖来,十四开始接客,如今她?已经二十有?三,向来比狗听话,也从不异想天开,她?在这小屋子里?待了快十年,却因为一个新来的女人胡思乱想起来,那点子死灰仿佛又要复燃。
肯定是对?方给了自己两个金贝的缘故!
太傻了,太笨了,要是因为逃走?被抓住活活打死再?装麻袋里?丢掉,那也是活该!
红菱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她?把上?衣往下拽,露出一片胸脯,又整理了下头发,走?过去开门。
门一开打手就过来了,声音威严:“干什么!不好好在屋子里?待着!”
红菱娇笑两声,“好哥哥,你知道我的,我这一天接上?十几二十个客人都照样没事儿人,那些个中看不中用的,哪里?比得上?你啊,正巧我那同房的姐妹不在,要不,哥哥进来说?话?”
打手顿时笑骂了一句骚货,目光露骨,红菱也坦荡荡挺起胸脯任由他?看,换作往日这人也就被她?勾来了,可今儿个,打手想了想,说?:“你还是回屋待着去,妈妈跟那女人还没出来呢,一会儿瞧见我不好好看守,少?不得要罚我。”
完了冲红菱挤眉弄眼的暗示:“等下午的,让你瞧瞧好哥哥的厉害!”
红菱娇嗔两句,这才转身回房,门关上?的瞬间?,她?面上?的笑便消失不见,低声骂道:“挨千刀的畜生?。”
她?觉着自己问了这一句,算是仁至义尽,再?多的没了,这两个金贝也是货银两讫,是死是活她?都没那么大本事管,爱咋咋地?吧。
她?得再?休息会,在这不夜城,低等倡伎病了没人管没人问,她?没资格生?病,只能靠睡觉来缓和。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就听见有?人进来,红菱想着许是先前勾搭上?的那打手,这些人跟发情的公狗一般,随时随地?都能上?,可她?现在很困,不想多说?,于是直接把腿分开,意?思是让对?方随意?了。
“红菱,快醒醒,红菱?”
女萝摸了摸红菱的额头,一片滚烫,只好将红菱从床上?抱起来,红菱晕晕乎乎分不清今夕何年,恍惚中自己好像又变成?了小孩,那时阿娘还没死,她?皮的一身泥巴,阿娘一边生?气骂她?,一边轻轻给她?擦去脸上?脏污。
后来阿娘病死了,爹急赤白脸想娶老婆又没钱,就把自己给卖了,卖了五十个银贝,爹走?的时候头也不回,她?又哭又喊又追,好几次想跑,都被抓回来毒打,其实她?也知道,她?让人睡一次也就几个钱,这辈子怕是都攒不到赎身的五十个金贝,可那又怎样呢?
她?要是不做这梦,她?活着还为了啥?
“娘……”
是谁抱着她??这样温暖轻柔,跟阿娘一样。
满妈妈站在门口,用绸缎做的帕子捂着口鼻,嫌弃这满屋子的味儿,“我说?,姑娘,那后楼贴心懂事的丫头可不少?,要多少?有?多少?,给你安排上?十七八个也使得,你却要个低等倡伎伺候,不是自降身价么!”
红菱虽泼辣,实则身材瘦小,顶多有?八十斤,只少?不多,为了防止伎子逃跑,不仅不给她?们裤腰带,连饭都少?给,怕有?了力气就生?出异心。
因此女萝轻轻松松将红菱抱起这行为令满妈妈头疼,她?对?女萝态度这样好,全是为那张脸,为一个月后的极乐之夜,女萝乖乖听话自然最好,可这身板儿,轻而易举抱起个人,未免力气太大,毫无?女儿家的柔美!
“哎呀,行了行了,姑娘,你可快撒开手吧,这病气要是传染给你可不成?!”
满妈妈上?去扒拉女萝,“我这就让人给她?看看,保管让她?活蹦乱跳的到你身边伺候,成?不成??”
女萝心里?还惦记阿刃,同时不想跟鸨母撕破脸,便暗示当车留下一只分身螳螂跟随红菱,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自己也能第一时间?得知。
一楼那两个被打死的男人已经叫抬了出去,阿刃呆呆地?站在那,女萝喊了她?一声,她?立刻跑到她?身边,委屈地?抓住女萝的手。
她?知道自己笨,又不会说?话,怕坏了阿萝的事便从不开口,但跟了阿萝这么久,天天被她?教?着读书识字,见识了大千世界,阿刃并不像从前那样木讷呆滞,她?心知自己把人打死怕是要给阿萝添麻烦,因此委屈又不安。
满妈妈对?阿刃很是不满,女萝则看了眼正在擦地?的几个龟公,嘴角微微扬起,对?满妈妈说?:“不过死了两个打手,又不值什么钱,再?招也就是了。”
没人会想到她?如此不将人命当回事,满妈妈想说?些什么,女萝回握阿刃的手,道:“我家妹子天生?神力,手上?稍有?个不注意?便可能弄死个人,但是,你们为何要惹她?生?气呢?”
阿刃虽力大,本性却温柔善良,修炼时无?法自控,连碰同伴们一下都不敢。正因为变强了,所以才更害怕伤害别人,能让她?出手打人,必定是旁人的错。
这话说?得简直蛮不讲理,满妈妈心有?不满,终究是暂时忍耐,等过了极乐之夜……
于是皮笑肉不笑道:“姑娘说?得是,这前楼污秽,姑娘还是同我去后楼罢。”
阿刃隐隐感觉不对?,她?总觉得阿萝要做很危险的事情,下意?识便不想让女萝随满妈妈走?,满妈妈没说?话,静静等待,这胆子大的姑娘,满妈妈可不是头一回见,谁是狼谁是羊,尚未可知。
若是没有?人带,只留在前楼想要将风月楼摸清,那可不容易。
这风月楼占地?极广,前中后三楼互不干涉,到处都是打手,前楼房间?众多,逼仄狭窄,只留有?台阶与走?廊供僄客行走?选人,中楼则好上?许多,不仅房间?更加宽敞,伎女们也略微自由些,中楼院子的凉亭里?,能看见几个伎女正懒洋洋地?赏花小憩,她?们身价更高,大多识文断字,若非衣着过于暴露,看起来甚至像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
到了后楼,那更是与前楼中楼截然不同,要不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女萝甚至会以为自己身处勋贵世家。
“姑娘跟我来。”
满妈妈带着女萝上?到最顶上?一层,在前楼看不出来,到这里?女萝才发现后楼临水而建,凭栏可将整座不夜城尽收眼底,不夜城那条贯穿全城的大河在这里?汇聚成?湖,湖中间?有?一座金碧辉煌的水上?宫殿,除却风月楼的后楼外,还有?另外两家女闾后楼,与风月楼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这给女萝一种强烈的割裂感,仿佛前楼、中楼、后楼是三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怎样,这里?不比外头差吧?便是人间?界的皇宫内院,也不过如此了。”
女萝看了满妈妈一眼,满妈妈见她?不为所动,笑了笑,“这后楼呀,只有?头牌姑娘与资质上?佳的才有?资格住,你们在这儿,穿金戴银锦衣玉食,是富贵荣华享用不尽,还能受到无?数男人追捧。可不像前楼那些个贱命的,她?们是被客人挑,你们呀,是自己挑客人,今儿喜欢一个,明儿再?换一个,夜夜换新郎,一颦一笑都能赚钱,就算是神仙也换不来这样的好日子呢。”
说?着,满妈妈取了桌上?一枚镶嵌着宝石的金簪,抬手在女萝鬓边比了比:“姑娘这般容貌,若是终年锁在深闺,或是随随便便找个男人嫁了相夫教?子,岂不是暴殄天物?云湛,还不快进来见过姑娘?”
她?见过太多涉世未深的少?女,她?们天真、稚嫩、肤浅,非常容易受到引诱,因此不夜城中除却彭明那种形貌普通的龟公外,还存在另一种男人,他?们被称为“钿郎”。
钿郎都容貌俊美仪态出众,服务于女闾,他?们的服侍目标便是那些身价较高的伎女,这样能够使伎女更加死心塌地?卖身赚钱,至于其中有?几分真情,那就不得而知了。
云湛生?得唇红齿白,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有?一双略圆的眼睛,这使得他?天然给人一种稚嫩的好感,笑起来时还有?一颗小虎牙,是女萝从未接触过的类型。
“云湛见过姑娘。”
满妈妈见他?乖巧,冲女萝笑得更是热情:“姑娘既然愿意?留下,从前的名字自然就不能再?叫了,是我帮姑娘取一个呢,还是姑娘自己想?”
女萝望着窗外河水潺潺,淡淡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就叫善嫣。”
满妈妈问:“姑娘可懂诗词歌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