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存宁
“这种?小事,你做主就行。”
说着,满妈妈给了?红菱一个警告的眼神:“在外头要?谨记你是风月楼的人?,不许大呼小叫。”
“是。”
不夜城有专门供伎子学艺的地方,名为艺苑,像是先前满妈妈请来?的那三位才艺先生便来?自艺苑,至于不夜河中央的“水上金宫”,仅在每年的极乐之夜开放一次。
满妈妈嫌女萝打扮不够娇艳,硬是往她发?上又添了?几根珠钗,又用?手轻抚女萝眉心:“这胎记生得倒是好?看,不贴花钿也好?看。”
女萝以藤丝遮掩住了?眉心三颗红痣,对满妈妈说这是胎记,好?在这胎记模样好?看,并不折损容貌,满妈妈便也不甚在意,又着人?给女萝特制了?不少花钿样子,一日一换都?绰绰有余。
头牌姑娘所得到的待遇比前楼中楼的伎子们要?好?,出行时还有专门的轿子,白日的不夜城寂静无声,偶尔会有三三两?两?的私倡靠在门扉上面容疲惫的揽客。
不夜城到处都?是倡伎,这些私倡大多是良家妇女,因?家中贫困,被丈夫或是儿子带来?卖身,不夜城从?中还要?抽取一部分的钱,根本赚不了?几个子儿。
再?不然便是最最卑贱的低等倡伎,连风月楼前楼的倡伎都?不如,她们要?价便宜,不是被抛弃的女人?便是无家可归,因?为走投无路只?能做暗倡,要?价格外便宜,每个月都?要?向不夜城上供足够数目的钱,否则便会被毒打一顿赶出去。
外头传来?一阵少女的哭喊声,女萝挑起帘幔一角看过?去,发?现这正是初入不夜城时往伎坊走的那条路。而哭声来?自于当时她跟阿刃被拦下,还被告知“那不是女人?能去的地方”的另一个方向,她捧出当车,当车立马明白了?女萝的意思,放了?一只?分身螳螂出去。
不夜城实在是太大了?,刚到那天便被派出去探查的当车昨日才回来?,它与分身螳螂走遍了?不夜城每个角落,根据当车的描述,女萝画了?不夜城的路线草图,但有一点她感?到奇怪,明明满妈妈曾经几次三番提到过?城主,可不夜城却?没有城主府。
这是绝不可能的,城主府不仅是身份的象征,同?时也是城卫周转运行的地方,如沂乐城与宣弋城,城主府基本都?位于整座城的核心位置,并且建筑高大磅礴,十分显眼。
不夜城的倡伎数不胜数,自然不可能全是自愿卖身,一部分是像红菱那样,被家人?所卖,更多的,则跟“女人?不能去的地方”有关。
除却?倡伎外,不夜城还有一大特色,那便是赌场。
整座不夜城一分为二,以横穿全城的不夜河为纽带,东西两?边分别是女闾与赌场,中间是交汇地带,负责买卖的伎坊、供倡伎学艺的艺苑、不夜城医馆,以及城卫们居住的哨所都?在这里。
越是待得久,女萝越是感?觉奇怪,白衣僧人?自那日之后不曾再?出现,所谓魔修之说,她不敢确定是否真实,但确确实实感?受到了?某种?汹涌的、令她感?觉危险与不适的气息,因?此也不敢轻举妄动。
赌坊除了?赚钱之外,更多的是引诱赌鬼,这简直就是无本万利的买卖,赌鬼们输光了?家产,又不想被砍手砍脚,于是便以自家女眷抵债,可赌博一事,一旦沾上,想要?戒掉比登天还难,卖了?自家的老婆女儿,他们就会把主意打到别人?家的老婆女儿身上,等到臭名昭著,周围的人?家都?对他们退避三舍,他们便会想方设法去外地拐卖女人?。
就这样,不夜城不花一分钱,便有数不清的女人?源源不断被送到这里。
不夜城的赌场有进无回,普通人?在这里输得倾家荡产泯灭人?性,富贵人?家在赌场过?完瘾,转身就能去女闾寻欢作乐——谁管女人?们是否无辜是否情愿?
当车能与自己的分身螳螂共享五感?,它跳到女萝手心,细细的触角一点一点,女萝轻叹:“又是一个卖女儿的。”
当车见她难过?,抬起前肢,轻轻碰了?碰女萝指尖,然后做了?个咔嚓的动作,意思是它已经教训过?对方,女萝柔声道:“我没事。”
由于要?四处走动,女萝将乾坤袋交给阿刃保管,器灵没有带在身边,此时她与当车独处,才将自己的想法与当车说了?个明白,当车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动动触角回应,它确实是将不夜城走遍了?,每个角落都?没放过?。
日月大明镜曾说过?,不夜城与其他城池最不同?的一点便是它不挂靠在任何门派名下,要?知道即便金贝银贝对于修者来?说用?处不大,可随着修为增长,许多人?困在瓶颈无法突破,各大门派又有许多入门弟子,他们的修为还不到能辟谷的地步,衣食住行,哪样不用?花钱?
不夜城是一块巨大的香嫩的无主肥肉,怎么可能这么多年屹立不倒,无人?觊觎?难道就凭门口那些个肉体凡胎的城卫?还是凭城中这些看似精悍实则不堪一击的打手?
想不明白,解释不通,眼前尽是一个一个的谜团,总觉得自己要?是贸然动手,会为这里的女人?们带来?滔天灾祸。
只?有极乐之夜才能见到城主,这位不夜城城主未免太过?神秘,女萝问过?红菱与云湛,二人?都?城主都?是闻所未闻,女萝很?想见见这个人?,她不明白,是怎样一副残酷的心肠,才能这样理直气壮地剥夺她人?的自由与尊严。
吃着女人?的肉,喝着女人?的血换来?的权势地位荣华富贵,真的那么美妙吗?
“到地方了?,请姑娘下轿。”
满妈妈也跟了?来?,倒不是担心女萝会逃,而是想跟芳妈妈别苗头。
艺苑看起来?很?是气派,乐音袅袅歌声迢迢,满妈妈特意让女萝戴上面纱,就是为了?一鸣惊人?,她已放出风声,没了?头牌一年多的风月楼,马上即将捧出一位比飞雾更加貌美的姑娘,光是这几日,那求见头牌姑娘的帖子就跟雪花般递来?,满妈妈喜得合不拢嘴。
说来?也巧,进入艺苑时,在正厅碰见了?那位自视甚高的竹公子,女萝目不斜视,竹公子却?想起前几日在风月楼受到的耻辱,原本想要?昂起下巴,结果却?发?觉人?家根本没看自己,一时间,不由得有几分着恼。
艺苑里到处都?是学艺的倡伎,上楼则是雅间,雅间宽广,还有戏台,只?向高等倡与头牌姑娘开放。
“哟,祝妈妈早到啊。”
满妈妈笑容热情与翠莺院的祝妈妈互相道好?,祝妈妈打量着女萝,问道:“这就是风月楼的新花魁?……个头是不是太高了??”
满妈妈则道:“这柔柔弱弱的美人?儿遍地都?是,随手一抓就是一把,像我家善嫣这样的反倒少见,焉知客人?们不喜欢?”
两?人?旁若无人?地谈论着要?如何把女萝“卖”出个好?价钱,毕竟新的姑娘入楼时都?要?进暗房受教,管事妈妈会为她们验身,而负责女萝那一批的管事妈妈晕过?了?全程,所以满妈妈从?未想过?女萝不是处子身,还盘算着要?如何炒高她的身价。
“非花已在里头等着了?,斐斐那丫头,脾气可越发?见长,到现在都?没来?。”
满妈妈先是笑着夸了?非花,道:“你怎知是斐斐不来??”
祝妈妈闻言,轻哂:“倒也是,说不得便是有人?故意来?得晚。”
出门在外,红菱胆子很?小,她必须紧紧跟在女萝身边才有安全感?,女萝推门而入,只?见雅间之中,身着鹅黄衣裙的年轻女子正在烹茶。
水袖半挽,皓腕凝霜,香肩微露,即便瞧不清楚正脸,也必然是个极美的姑娘。
听到开门声,这位姑娘扭头朝门口看来?,若非知道她是翠莺院的非花姑娘,女萝会以为她是哪家勋贵的千金,气质高雅而温婉,杏眼桃腮,令人?见之忘俗。
她对面还坐着两?个小女孩,约莫六七岁,圆圆的脸蛋很?是可爱,正捧着小脸望着非花烹茶。
非花放下茶盏,起身对女萝轻施一礼,一开口,声音如珠似玉圆润动听:“想来?这位便是善嫣姑娘了?,请坐。”
女萝回以一礼,两?个小女孩连忙起身让开,乖乖束手站到非花身后,眼神略有些忐忑,红菱连忙挺起胸膛,她可不能比小孩子表现还差!
“是我让这两?个孩子暂时坐下的,还请善嫣姑娘不要?见怪。”
女萝摇头:“无妨,现在也可以坐。”
说着,她轻握红菱的手,让红菱坐在了?自己身边。
非花见状,不由得莞尔,也让两?个小女孩坐下,又为女萝添茶:“几日前便听妈妈说风月楼来?了?位善嫣姑娘,今日有幸得见,也是缘分一场。”
女萝对她印象极好?,正要?再?与非花说话?,忽地雅间房门砰的一声被用?力推开,一道略显尖锐的女声传来?:“青天白日的关什么门!怕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要?瞒着我吧!”
女萝看得分明,非花的手轻轻抖了?一下。
第46章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门?被砰的一下推开,走进来一个玉坠子般的美貌少女,女萝看见她?的第一眼便想:太?小了!
个头很小,脸蛋跟眼睛圆溜溜还带着点点婴儿肥, 稚气未脱的模样?瞧着顶多也就十四五岁, 惟独脸上的傲慢、任性, 彰显着她?绝不是外表看起来这样可爱的少女。
非花起身道:“斐斐,你来啦?”
她?就是斐斐?
女萝曾不止一次从花妈妈口中听到这位斐斐姑娘的名字,不过?没一句好话,全是厌恶。众所周知斐斐姑娘脾气非常差,动辄便要打断人的手脚,偏偏她?脾气越差, 为她?痴为她?狂的男人越多, 可?今日初见, 发觉她完全就是个没长成的小姑娘,女萝顿觉如鲠在喉。
风月楼的姑娘会养到十四岁才?开始接客, 但有些没良心的女闾会将姑娘们的年纪提到更前,至于那?些来寻欢作乐的男人——他们永远不会怜悯,也不会羞愧, 对这?些僄客来说, 不夜城里的这?些倡伎是“女”,不是“人”。
是正值年华也好,豆蔻未至也好,总归都是花钱就能?买到的。
斐斐并不搭理非花,对于非花的示好也是视而不见, 她?一进门?就瞧见女萝与非花相谈甚欢,便冷笑一声, 对女萝道:“我看你和这?女人聊得不错,好心提醒你一句,可?别被她?骗了,有些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真是恶心!”
斐斐对非花的敌意浓烈的掩饰不住,连女萝都觉着有些难堪,非花却依旧语气温柔:“你身子可?好些了?前几日我去瞧你,你又不肯见我。”
“不用你假好心!”斐斐愈发愤怒,“你是想瞧我么?你恨不得我死吧!这?样?就再也没人跟你争第一花魁的位置,你就能?高枕无忧了!”
非花抿了下唇,斐斐见她?不说话,更是生气:“说不出来了是吧!你果然是这?样?想的,我早就看透了你!少在我面前装好人,别人瞧不出来,你以为我也瞧不出来吗!”
祝妈妈见她?逮着非花一顿羞辱,心中不悦,非花却向祝妈妈摇了摇头,意思是让她?别在意,随后开口:“我没有那?个意思,这?几日一直不见你人,所以我才?……”
“少在这?里假惺惺地?关心我!”斐斐气得伸手用力推了非花一把,非花一个踉跄,这?一下推的格外用力,若非女萝反应快将非花半扶半搂,怕是要摔个难看。
“斐斐!”
里头动静闹得这?样?大,祝妈妈不乐意了,非花可?是她?翠莺院的摇钱树,真要脸上身上磕破了地?方,她?可?不会善罢甘休!
芳妈妈则出声制止,斐斐心不甘情?不愿地?别过?头,看都不愿再看非花一眼。
在三位妈妈的虎视眈眈下,斐斐终于暂时安静下来,她?琴艺绝佳,尤擅古筝,而非花声若黄莺,从前风月楼的飞雾姑娘则擅舞,飞雾逃走后,琼芳暂时代替了她?,如今来了女萝,便又要从头开始练习。
早在伎坊时女萝便听满妈妈问芳妈妈,说斐斐的伤好些了没,那?时女萝以为斐斐是不小心磕着碰着,直到斐斐坐到古筝前挽起衣袖,她?瞧见她?胳膊上一道道红痕触目惊心,那?绝不是意外导致的伤口,反倒像是……
见她?们三人相安无事,满妈妈才?道:“很快便是极乐之夜,你们最好听话一些,不要惹出什?么是非,用心练习到时献艺才?是最重要的,无论你们彼此之间有何嫌隙,都要暂且压下,明白?吗?”
要在极乐之夜登台献艺的舞名为《逐香尘》,妈妈们并不打扰,确认三位姑娘不会再起嫌隙便离开了雅间,非花对女萝说:“这?支舞你会跳了么?”
女萝点了下头:“已学?会了。”
正是已学?会,满妈妈才?会准她?出门?来这?艺苑,非花笑道:“之前都是琼芳在跳,不知你跳得如何。”
“若是有哪里不好,还请非花姑娘指点。”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斐斐用力抹了根弦,不耐烦地?说:“到底练不练?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听你们俩互相客套的。”
虽然说的“你们俩”,但针对的却是非花,这?二人之间似是有天大的嫌隙,可?无论斐斐如何挑衅,又以言语相激,非花都平心静气,不动怒也不回嘴,她?那?两?个小丫头反倒气得不行,鼓着小脸恨不得在背后扎斐斐的小人。
红菱欺软怕硬,有斐斐这?种坏脾气在,她?都不敢大声说话,就这?样?练了一天,斐斐连声招呼都没打便起身走人,非花默默地?望着她?的背影,随后对女萝道:“善嫣姑娘别跟她?计较,斐斐心肠不坏,她?只是……”
顿了下,她?才?低声说:“你我都是同路人,应当明白?。”
女萝道:“非花姑娘不必担忧,斐斐姑娘瞧着就像个小妹妹,我怎会对她?生气呢?”
非花对她?笑了笑,行了一礼,起身离开,她?一走红菱就来劲儿了:“姑娘,大好的机会呀!”
女萝抬手捏她?耳朵:“怎么说?”
“原来非花姑娘跟斐斐姑娘不和,她?俩互掐,咱们可?以、可?以那?个什?么,蟑螂吃蝉,麻雀在后!”
女萝纠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差不多,总之先让她?们这?两?条鱼打得你死我活,到时候咱们当抓鱼的那?个!这?样?的话,姑娘一定能?够一鸣惊人,成为不夜城第一花魁!”
红菱兴奋的脸蛋通红,仿佛已看见了自家姑娘倾国倾城而自己跟在后头耀武扬威的模样?,女萝摇摇头:“你有时间说这?些,不如好好感?受生息。”
一说到这?个红菱就丧气不已:“姑娘骗人,根本就没有什?么生息,我啥都感?受不到。”
女萝安慰她?道:“没关系,咱们可?以慢慢来,你会感?受到的。”
红菱目光短浅,胸无大志,从未想过?反抗,也是从她?身上女萝才?知道并不是随意什?么人都能?感?受生息,但红菱进步非常大,她?认了很多字,逐渐开朗爱笑,总有一天,她?也能?感?受生息,一同修炼。
红菱乖乖点头,女萝问她?:“为何你这?么想让我做第一花魁呢?”
“那?多好呀!”红菱兴奋地?说,“好多好多男人喜欢你,女人们都羡慕你嫉妒你想成为你,你能?随意挑选男人,还能?赚到很多很多的钱,多好啊!”
在红菱心中,能?住漂亮的房子,能?选择客人还能?赚钱,就是世?上最美好的生活了。
女萝轻笑:“这?样?就够了吗?”
“……不够吗?”
“再美丽的容貌都会老去,等到我年老色衰,又要如何是好呢?”
红菱立刻道:“那?就趁着年轻貌美时多赚钱!”
女萝哭笑不得:“你要知道,咱们赚的钱,从来进不了自己的口袋,恩客们给的僄资也好,赏钱也罢,都是要上交给妈妈的,你偷偷藏钱,若非我替你遮掩,被妈妈知晓,你又要受罚。长此以往,怕不是人老珠黄都攒不够赎身钱,更何况你想想,即便你攒够了钱,给自己赎了身,天下之大,离开不夜城,又要如何独立生活?目不识丁,没有一技之长,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一个女子随身带着许多钱,是想被人谋财害命么?”
红菱自信道:“姑娘生得美,一定能?寻得良人!那?样?就不怕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