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存宁
“不行?!”斐斐大叫,“不许说话?不算话?!”
女萝坐到床上,用手指给她擦眼泪,斐斐皱着小脸嫌弃:“你的?手好粗糙……一点?都不细嫩,风月楼的?妈妈对你不好吗?”
说着,还?把女萝的?手给扒拉下来,抱在?手中?左看右看。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茧子与药浴浸泡,女萝的?手比来不夜城之前娇嫩得多,但跟宣王后时期没法比,跟斐斐也?没法比,她勤于练剑,从不松懈,因此手上的?茧子磨掉了还?会再长,细小的?伤口虽然?好得快,却从来不曾彻底消失。
这绝不是一个养尊处优风花雪月的?花魁之手。
女萝摸摸小姑娘的?头:“都说了咱俩要很要好,我自?然?想多看看你,现在?我跟你分享我的?秘密,你不要告诉其他人,好不好?”
斐斐缺乏安全感?,也?缺乏对他人的?信任,听见女萝愿意告诉自?己秘密,立马点?头,“好!”
当她得知女萝潜入不夜城是为了找妹妹时,整个人都抑郁起来,分外不开心转身背对女萝:“是我福薄,才没有你这样的?好姐姐,既然?你有妹妹,还?跟我好做什么!”
女萝捏她耳朵:“我还?没说完,作为交换,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的?秘密了?”
“……我没有秘密。”
女萝想了想:“那我问你,你为何不喜欢非花姑娘,还?总是针对人家?”
斐斐打死不承认:“我才没有,我都跟你说了,她不是好人,她坏得很!你若要与她好,就别来找我了,我也?不想理你。”
见她不肯说,女萝也?不逼问,斐斐这才嘟哝:“总之,你离她远一些最好,她那人瞧着温柔和善,实则比谁都冷酷绝情,她不在?乎任何人。”
女萝知道不能逼得太?紧,于是给斐斐讲故事哄她睡觉,斐斐听着听着,精神终于逐渐放松,她有预感?女萝会离开,因此死死抓着她的?手,像溺水之人握紧浮木,片刻不肯松开,倘若女萝停下,昏昏欲睡的?她会立刻睁开眼睛。
她知道的?,想要见面有多难,见了面也?不能说贴心话?,因为妈妈们不允许,她们彼此竞争,是对手,是敌人,却不能是朋友和姐妹。
要是松开了手,下一回再见到这人,不知要过多久。
不过最终斐斐还?是沉沉睡去,女萝静静地?望着她熟睡的?模样,纯真的?面容没有烦恼没有愤怒,更没有痛苦——她不想再看见这个女孩失控的?模样了。
女萝抚了抚斐斐的?脸,此时当车已回,她给斐斐把被子盖好,留了一只分身螳螂,避免再有男人进来骚扰,随后从窗户离开,在?当车的?带领下找到了被严黑丢弃的?尸体。
看样子,每回都是斐斐折磨过人后,由严黑给予致命一击,但奇怪的?是,曾坚的?心脏没被挖走。
女萝不大明白,之前死的?人跟斐斐有关吗?如?果有,那应当也?是严黑负责善后,可这一次严黑却没有挖心,是心血来潮?
圣僧说的?,陨落在?不夜城的?天鹤山少主,会不会也?跟斐斐有关?如?果是这样,决不能让那四人查到斐斐身上。
女萝检查了曾坚胸膛的?伤,严黑杀人用的?是不知道是什么武器,伤口形状很特殊,一眼就能辨认,于是女萝手起刀落,将曾坚心脏挖出,并且留下一个极为圆润的?伤口。
做完这一切后,她突然?愣住了。
除却严黑,除却她,还?有另外的?神秘人,在?为斐斐遮掩。
第49章
会是谁?
女萝带着这个疑问回到了风月楼, 阿刃正坐在窗边等她,女萝将窗户关上:“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吗?”
能让满脑子除了吃就是睡的?阿刃露出这种忧心忡忡的?表情,绝不简单。
阿刃先是拽住女萝的衣袖,然后指了指隔间, 那是红菱住的?地方, 女萝心想, 难道?是红菱出了什么事?
过去一看,红菱正在发呆,女萝在她面前晃了晃手,她如梦初醒,“干啥?”
“身体不舒服吗?”
“我好得很。”红菱小声嘀咕,“没病没痛活蹦乱跳。”
“那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连阿刃都为你担心。”
红菱听了, 欲言又止, 她挣扎半天, 最终还是小声对女萝说:“姑娘,你知道?吗?那个云湛……我瞧见他悄悄摸进琼芳屋子里?去了, 到现在都没出来。”
云湛是满妈妈给女萝准备的?钿郎,不过女萝对他没有兴趣,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平日便是让云湛待在他自个儿的?房间, 听红菱说云湛进了琼芳屋子,女萝并不生气:“去就去吧,若是能让琼芳喜欢,也算他有点?价值。”
“可他是你的?人啊,琼芳怎么能抢?她总爱跟你别苗头, 连钿郎都要抢,未免欺人太甚!”
红菱就是气这个, 她发现这件事时整个人都是傻的?,一时间都不知该说是琼芳有病还是云湛犯贱,但让她去告密,她又有点?犹豫,只有头牌姑娘才配养钿郎,琼芳虽是高等倡,却并没有这个资格,妈妈最厌恶有人逾矩,若是被满妈妈知道?,琼芳必定要迎来一顿好打。
“怎么就欺人太甚了,横竖我又不喜欢云湛,琼芳喜欢,拿去也就是了,别让妈妈知道?就成。”
说完,女萝捏了把红菱的?脸:“你啊,有这闲工夫,咱勤奋一点?练功可以吗?”
红菱不高兴地把她的?手扒拉下来:“知道?了知道?了。”
琼芳跟云湛的?事女萝并不反对,但若是连红菱都能发现,那早晚瞒不过满妈妈。
次日,女萝便请了琼芳过来说话,她不能直截了当对琼芳说你跟云湛的?事情我知道?,琼芳本就对她敌意十足,怕会以为她是在威胁,所以女萝想要委婉提点?一下。
琼芳心不甘情不愿,她对女萝全?无好感,只知道?有这个人在,自己永远别想迎来出头之日,因此?态度很差:“你找我做什么?”
“前几日我在艺苑,与非花姑娘斐斐姑娘共同练习……”
话没说完,便已被琼芳打断,她不敢置信地问女萝:“你这是在跟我炫耀么?抢了我的?东西,还敢这样大言不惭地在我面前显摆?”
红菱的?拳头握得是嘎吱嘎吱响,恨不得上去给琼芳来一拳,女萝语气温和:“你不要激动,我还没说完。”
“哼!”
“我的?舞跳得不是很好,非花与斐斐两位姑娘告诉我说,若是想练好舞蹈,可以向琼芳姑娘请教,琼芳姑娘的?舞姿乃是一绝,不知琼芳姑娘可愿意教我?”
红菱:……那两位姑娘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琼芳:“……你,找我教你?!”
她怀疑女萝的?脑子有问题,她们俩是敌对关系,她凭什么认为自己会教她?
“不让你白教。”女萝微笑,取出一个荷包放到桌上,朝琼芳推了推,琼芳狐疑地捡起?荷包,心里?还想着这么小的?荷包能装几个金贝她才看不上——结果里?头不是金贝,居然是灵贝!
她震惊不已,女萝含笑问道?:“这样可以吗?你教我一次,我就付你一个灵贝。”
红菱总觉得这操作异常熟悉,好像自己就是这样被骗的?。
琼芳内心无比挣扎,一方面她讨厌横空出世抢走自己一切的?女萝,另一方面她又狠狠地心动,一次一个灵贝!一个灵贝抵得上一百个金贝!
最终,她还是为了这一个灵贝折腰,答应教女萝跳舞,不过却是鸡蛋里?面挑骨头,嫌弃这嫌弃那,又端起?一副老?师架子,女萝也不生气,不仅将?所有的?教导照本全?收,还亲自为琼芳烹茶,这令一直很讨厌她的?琼芳生出一种古怪的?想法:这人似乎还挺讨人喜欢。
红菱可心疼坏了,灵贝啊!她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灵贝呢!越想越悲伤,越想越难过,直到女萝给了她一个,她才开?心起?来。
“你怎么不跟她说啊,现在又是送钱又是赔笑,你俩究竟谁是头牌?”
女萝失笑:“要是一打照面就说,她岂不是更加恨我?”
红菱气哼哼,被女萝摁去桌边写大字,女萝则走到窗边向远方看去,原本她打算杀了曾坚,后来她改变了主意,转而将?曾坚的?尸体填入不夜河,避免被人发现,那四位年轻修者都很不一般,不能让他们有机会查到斐斐身上。
正说着,满妈妈突然推门进来,面上尽是笑容:“哎呦我的?好姑娘诶,快快快,快梳妆打扮,离火宗的?邱羿邱公子来了,正在楼下等着呢!”
邱羿?
是昨天格外“怜香惜玉”的?那位?
“只他一人么?”
“是啊!”满妈妈顾不得别的?,催着女萝更衣。
没等女萝动作,门口便传来男子含笑的?声音:“我说妈妈怎地将?我晾在下头,原来是上来催美人梳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善嫣姑娘即便脂粉未施,也依旧美貌动人。”
满妈妈谄笑着转身与邹羿寒暄,并且不用邹羿吩咐便喝斥红菱与阿刃出去,将?空间留给邹羿与女萝,让他们二人独处。
女萝站在窗边,神?情冷淡,邹羿不以为意,由?衷赞美道?:“昨日善嫣姑娘出手果决,英姿飒爽,已令在下惊艳万分,今日冷若冰霜,又是另一种美,美人果然千变万化。”
他面容俊美,一身红衣更显潇洒,折扇在手,端的?是倜傥风流,“听满妈妈说,姑娘擅舞,尤擅《逐香尘》,不知在下是否有这荣幸一睹姑娘舞姿?”
“没有。”
邹羿剑眉微挑,没想到会被如此?不留情面的?拒绝,他倒不生气,因为在他看来,美人是有资格高傲的?,便含笑落座:“那姑娘可否愿意为在下烹茶?”
正好女萝也想知道?他来找自己所图为何?,另外三个人又去了哪里?,“承蒙公子看得起?。”
她有一双极为修长?的?手,烹茶时愈发赏心悦目,连指尖轻抬的?弧度都令人沉醉,邹羿充满欣赏地看着,薄唇一张,吐出两句诗来,“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
女萝手头动作一顿,似笑非笑:“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邹公子是瞧不起?我,还是在讽刺我?”
邹羿只是随口赞美她的?手好看,没想到女萝竟将?后面两句念了出来,他抬手轻咳,连忙道?:“在下绝无此?意,只是一时情迷,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见女萝没有说话,他语气中顿时满是爱惜之意:“姑娘生得天人之姿,何?苦在这样的?地方蹉跎青春?倒不如寻个良人托付终身,未来也有依靠,总好过在这不夜城朝不保夕。”
女萝对邹羿会说出这种话一点?都不意外,逼良为倡,劝伎从?良,大概是男人最爱做的?两件事。
她抬手为邹羿斟茶,言笑晏晏:“既然如此?,公子为何?还要来这烟花之地?若是男人都不来,哪里?还会有倡伎?”
她读书读得多,那些?个才子佳人的?故事不知看了多少,成眷侣者不占十之一二。诗人才子们最爱歌颂女人贞德,他们宿于青楼醉卧花丛,挥毫而就一篇篇脍炙人口的?文章诗句,无外乎赞扬美人琴声,环佩叮咚,写天会老?情会散,写怀才不遇写倡伎多情,拿倡伎的?玉殒香消红颜薄命来比对自己,骄傲于倡伎对自己肝肠寸断情有独钟,又嘲讽伎子凉薄,最后轻飘飘丢下一句萍水相逢互为过客,青楼薄幸万般皆空。
可迄今为止,女萝不曾见过比女人还惨的?男人,如果一个男人极其?悲惨可怜,那么一定找得到比他更悲惨更可怜的?女人。
诗人才子满腹的?才华与抱负,却只谈情爱不见倡伎悲惨,看不见强颜欢笑,看不见这繁华与美貌背后的?血泪。
女萝不相信男人们不知道?倡伎的?痛苦,每一个到这里?的?僄客都心知肚明自己在做什么,他们丢弃自己的?道?德,践踏她人的?尊严,享受的?便是这份来自女人的?悲苦哀嚎,他们的?快乐建立于此?。
因此?邹羿的?赞美并不能打动女萝,只会令她无比厌恶。
邹羿素来怜香惜玉,风花雪月,尤其?爱美人,但他的?“爱”就像是人在怜悯一条无主的?流浪狗,看似关怀的?表面下隐藏着身为男人的?高高在上与施舍。
就像奴隶主偶尔也会短暂地怜悯一下自己的?奴隶,然后接着剥削、吞吃,如果哪个奴隶因这虚伪的?关怀而感到幸福,甚至陶醉,那么她将?永无解脱之日。
邹羿长?相英俊,对女子又惯会惜玉怜香,因此?这是头一回在女人面前吃不开?,他愣了下,对女萝解释道?:“善嫣姑娘,在下并无恶意。”
女萝笑意不变:“公子有没有恶意,不是公子说了算,而是要听的?人感觉。”
甜言蜜语对女萝来说没有用,邹羿笑了笑:“姑娘为何?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难道?姑娘不信,这世上也有如我这般男子,没有瞧不起?姑娘,只会欣赏姑娘怜惜姑娘?”
女萝没有回话,反问道?:“公子可知这不夜城有多少名倡伎?”
邹羿微怔:“这倒是不知。”
“这不夜城总人口约莫有百来万,是修仙界最大的?销魂窟,其?中倡伎要占一半,公子只瞧见我等头牌光鲜亮丽,却不见那些?躺在小屋中浑身溃烂只能等死的?女人,与其?怜惜我,倒不如去怜惜真正的?可怜人,公子是看不到,还是不想看?”
谁能不知道?倡伎并非自愿,人人都知,人人不管。
高贵的?修者更不会怜悯凡人,这一点?,她在杀死陛下之前便已明白,人生在世,有些?人为龙凤,有些?人为蝼蚁,上天不公,但既然她得到了力?量,就不能无视这片丑恶与痛苦,她决不做冷眼旁观他人坠入地狱的?恶徒。
“倘若运气好些?,这里?的?倡伎如公子这般会投胎,说不定如今也是震慑一方的?修者,可她们偏偏命苦,投生在了普通人家,被父亲卖,被夫君卖,被兄弟卖,好端端走在路上也要被捂住嘴套了头带走,公子出身名门正派,修者追求大道?,却对人世间女子这般惨状视而不见,焉能飞升?”
这修仙界无人成道?才是自然,要是这样都有人羽化登仙,那上苍才真是瞎了眼。
邹羿面上有些?不好看了,他收起?那副风流姿态,沉声道?:“善嫣姑娘,在下今日来,不是听你说这些?无聊之词的?。”
“说点?公子不爱听的?,就是无聊之词,是否只有被公子的?怜惜打动,泪眼汪汪投怀送抱与公子成就好事,才算不无聊?”
女萝冷笑,“不顺公子的?意就是无聊,请公子怜惜她人也是无聊,那不如公子告诉我,什么才叫不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