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存宁
孙铁栓还在嘴硬:“我?没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啊!!!”
斐斐随手撕了他?的衣角擦拭剪刀上的血迹,露出天真的笑:“既然你?不知?道,那就随我?处置了。”
孙铁栓娘看见斐斐一剪刀戳下?去,令孙家彻底断子绝孙,当下?发出一声尖锐哭号,阿刃适时出手将她嘴巴堵住,斐斐又用力往孙铁栓伤处踹了一脚:“不说是吧?”
噗呲又是一剪刀,孙铁栓惨叫连连:“我?说!我?说!我?说!”
原来前段日子,他?去城中卖货,由于模样生得不错,被一商铺掌柜看中,问他?是否有婚配,可愿入赘,当时就把那孙铁栓给美的,这要是能娶了城里?姑娘,他?还用在土里?刨活儿?当下?一口答应。
可隔壁村的未婚夫来儿是个问题,这平白无故说要退婚,过不久自己去入赘,传出去必然难听,孙铁栓虽然确确实实嫌贫爱富,但他?不能让人说啊!思来想去,他?跟他?爹了个招儿,那就是让他?爹吃醉酒,将来儿给糟蹋了,这来儿失了身,自然没脸嫁进他?们家。
如此理直气壮的厚颜无耻,连妖兽们听了都觉肮脏,更别提身为受害者的来儿。
孙铁栓爹只?剩下?半条命还在那求饶:“不是的不是的,那日是真的吃醉了……要不我?,我?也?不能干出这种?事来啊!我?知?道错了,我?真知?道错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周围的村民们听得清清楚楚,可对来儿而言,即便得知?了真相?,伤害也?无法挽回,她又气又恨,抓着剪刀的手都在颤抖,随后她将剪刀高高举起,对准了孙铁栓心口狠狠扎入,一气连捅数十?下?!
这哪里?是平日温婉害羞的来儿?说她是被恶鬼附身了也?有人信!
斐斐大笑拍手:“杀得好杀得好!杀了小的,老的也?别放过!”
孙铁栓娘亲眼见儿子被杀,悲痛至极,她这会儿瞧着极可怜,全然看不出先前她还指着来儿的脸污言秽语的骂,她不知?道自己男人跟儿子干的什么勾当吗?她知?道,她太清楚了,可从她嫁给一个男人,又生了一个男人开始,她便不会再?站在同性这边。
而男人无论娶了多少个老婆,有了多少个女儿,一旦出事,他?们还是会天然为同性辩解——哪个男人不花心?哪个男人不犯错?哪个男人不爱面子?
来儿流着泪,盼儿抱着她的腰,“姐姐不哭,盼儿保护你?。”
女萝温声问她:“为何你?没有早些跟姐姐说呢?”
盼儿小心翼翼地看向来儿,“孙铁栓说,姐姐知?道会伤心,我?不想让姐姐伤心,姐姐总是在伤心。”
来儿看着妹妹不安的眼神,恍然间明白了女萝对自己说的话——如果?她为贞洁自尽,那么妹妹所得到的,绝不是美好的名声与明天,而是无尽的恐惧与卑微。
而她平日忍气吞声的性格,同样对妹妹造成了影响。
来儿丢掉了手中剪刀,忍不住将妹妹抱紧,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女萝则捡起斐斐的剪刀,哭笑不得:“丢了吧,都弄脏了,等到了铸剑山,我?给你?买好的。”
斐斐修炼很用功,不过比不上天赋异禀的阿刃,也?不如女萝,所以离开女儿城时,她朝小包袱里?塞了两把剪刀,没想到今儿就派上用场了。
斐斐说:“先把老家伙给杀了。”
女萝摇头?:“太便宜他?了。”
“那怎么办?”
“他?说自己吃醉了才做下?这等糊涂事,我?倒不怎么信。”
斐斐想了想,点?头?:“对,我?见过不少真正吃醉酒的男人,烂醉如泥时,便是把他?们的皮给扒了,怕也?察觉不出,剩下?全是借着吃醉发酒疯的。”
女萝告诉她:“乾坤袋中有几十?坛子酒呢。”
斐斐眼睛一亮,孙铁栓爹正好朝她看,四目相?对,老男人打了个寒颤,阿刃随即上前两步,掰开老男人的嘴,女萝取出一坛酒便往他?嘴里?灌,他?抵死?不喝,就掐住他?的咽喉。
孙铁栓娘没了儿子,哪能再?没有男人?她拼死?想扑上来,被女萝用藤蔓捆成粽子丢到一边,随后便跟阿刃两人在众目睽睽下?给孙铁栓爹灌酒,一直灌到此人四肢抽搐眼球凸出口吐白沫才停下?。
斐斐说:“看样子,他?并不是吃醉了酒才欺负人呢,这么死?真是幸福呀,阿萝姐姐最好了。”
女萝脸不红气不喘受了这句赞美,先前她凭空取酒,又能操控藤蔓,在村民们看来显然是仙家手段,众人是跑不敢跑叫不敢叫,现场鸦雀无声。
女萝抬手轻抚盼儿头?顶:“小丫头?,你?想不想跟姐姐离开这里??”
盼儿立刻点?头?:“想!”
女萝又问来儿:“你?呢?”
来儿也?点?头?。
她便说:“我?看你?们俩颇有灵性,不如拜入我?们门派,从此修仙得道,来日做神仙岂不快活?”
盼儿这小机灵鬼,立马跪了下?来:“师父!”
来儿也?跟着跪下?:“可是,可是我?遭人玷污,身子不洁……”
女萝打断她的话:“玷污,糟蹋这样的词,以后不得再?用。世上缺手断脚者无数,寻常过日子,也?难免磕磕碰碰,谁身上没点?伤疤?手断了脚断了,可曾有人说自己是被糟蹋被玷污?你?连块肉都没少,怎地就是不洁?我?看这些脏兮兮的人更不干净。”
她将姐妹俩扶起来,“你?们二人拜我?为师,便是我?门下?弟子,要听从我?的规矩,贞洁本是无用之物,若这是什么好东西,怎地只?给女人,男人不要?”
盼儿亮晶晶的圆眼睛盯着女萝看,“师父!”
女萝没想过要收徒,她失笑:“师父这个叫法也?不好听,你?我?女儿身,何必师父徒弟的叫?”
“你?们叫我?师娘,师母,师尊都行,你?们也?不是我?的徒弟,是我?的徒儿徒女。”
小机灵鬼立马改口:“师尊!”
女萝又含笑问来儿:“难道你?不愿拜我?为师?”
来儿连忙又要下?跪,被女萝扶住:“如此繁文缛节,动不动下?跪,便不必了,但愿你?们姐妹二人往后自强不息,至于这人间亲缘,想必是要割断了。”
盼儿毫不犹豫,来儿想起母亲却还有些踟蹰,斐斐道:“你?可真是不知?好歹,我?姐姐好心带你?走?,你?难道还想留在这腌臜之地?为何还要对你?母亲抱有期望?倘若她真的疼你?护你?,早在你?被老男人欺负时,便操刀上门砍人了!只?会哭哭啼啼怪罪你?不懂事说自己没办法的娘,根本就不配当娘!”
阿刃默默点?头?。
女萝以指隔空,在孙铁栓家墙上写了“娘”、“爹”、“妻”、“夫”四个字。
她对来儿说:“爹字父在上,娘字女在旁,夫字天出头?,妻字女下?堂。若是你?犹豫不决无法斩断亲缘,我?也?不强求。”
来儿望着妹妹期待的小圆脸,又想起这段时日的遭遇,终究英雌断腕,决然道:“小女不敢,一切但凭师尊做主。”
女萝轻声道:“你?看那妻的妻字,上半部分,像不像奴隶的隶?奴字女半边,妻字女半边,奴与妻,又有什么不同?”
至少在她看来,没有什么不同。
修仙界的凡人哪里?敢冒犯修者,女萝便是将他?们村子屠了,也?没人敢说什么,她甚至没有惩罚孙铁栓娘,只?是杀了孙铁栓父子俩后便带着来儿盼儿姐妹俩离开,独留孙铁栓娘原地哭嚎。
而来儿娘来儿娘,再?也?不会等到一双女儿归家。
他?们只?听说女儿们被仙家看中带走?,心里?头?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女儿们有造化?,难过她们怎么不回来看一眼,然后继续拼命使劲拼儿子。
由于来儿盼儿不曾修炼,女萝便将她们暂时送去女儿城,交由飞雾非花,在那里?她们可以与其他?女人一同读书识字,也?能一同修炼。
不过从这里?到女儿城,少说也?需要三天,姐妹俩单独上路女萝不放心,疾风自告奋勇送她们,女萝等人则继续前行,到时再?在铸剑山汇合。
疾风带着人一走?,女萝就发现斐斐阿刃都不停地看自己,她不由得问:“怎么了吗?”
斐斐鼓起腮帮子一脸不开心:“你?又什么都瞒着我?。”
就连阿刃也?是有些委屈的。
女萝不解:“这话从何说起呀?”
“什么时候有了门派啊,我?跟阿刃都不知?道!”斐斐跺了下?脚,“肯定是你?跟非花飞雾她们商量好的对不对?又不告诉我?!我?、我?要生气了!”
这回是真的冤枉,女萝哭笑不得地回答:“不,这个真没有,当时只?是我?顺口说的,满打满算,也?就成立了不到一个时辰呢。”
知?道自己没被隐瞒,斐斐立马转怒为喜,她一左一右挽着女萝跟阿刃的胳膊,“那我?们一定要取个特别响亮的名字!像那些什么……什么大门派一样,威风凛凛,不输给天鹤山破元宗!叫沙南派怎么样?”
女萝:……
没等女萝回答呢,斐斐自己否决:“不好听不好听,那叫燕南宗?”
不用女萝跟阿刃回应,斐斐自己就能咕嘟咕嘟说半天,她苦恼不已,“姐姐,你?倒是说句话呀!”
女萝笑道:“若真要开山立派,便叫作女教吧。”
斐斐长长哦了一声,“这个比我?的好,果?然没有那个字就不显晦气。”
女萝摸了摸她的头?:“今天斐斐为何如此生气?”
虽说平日斐斐便性格暴躁,但经过女儿城一事,她成长不少,按说不会这样暴怒的。
三人暂时找了个地方落脚,生起火堆后,斐斐靠在女萝肩头?,阿刃则用干净的树枝将肉串上火烤,九霄一眨不眨盯着烤肉流哈喇子,只?有当车停在女萝头?顶听她们说话。
斐斐闷闷道:“……我?是四岁被我?爹卖掉的,因为想送哥哥去读私塾,姐姐你?知?道吗?男人们想出头?,要么修仙,要么读书,可女人却不行。我?爹想让哥哥读书,以后去城里?考城官光宗耀祖,但家境贫寒,为了凑束脩,只?好把我?卖掉。”
“我?娘……我?娘只?知?道哭,却不说话,她抱着我?不停地哭不停地哭,我?也?跟着她哭,可是当我?爹把我?从她怀里?拽出去时,她仍旧在哭。”
从那时起斐斐就知?道靠别人没用,即便是亲娘亲爹,也?通通没用,她恨这世上每一个不能保护女儿没有血性的娘,她恨她们把女儿生下?来却又令女儿任人鱼肉,她恨她们只?知?道哭,只?知?道依赖男人,只?知?道怨天尤人。
“娘”把所有的悲苦愁绪都倾诉给女儿,再?将温柔体贴送给丈夫与儿子,来儿盼儿的娘也?是,她有两个女儿,却还是想要儿子,她的大女儿遭人欺凌,却怪大女儿不懂事,怪大女儿害当家的在外抬不起头?,除了哭,她什么都没为来儿做。
来儿会寻死?,除却直接的加害者外,难道来儿娘不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吗?
女萝搂住斐斐肩膀,小姑娘把脸埋进她颈窝,反手抱住她:“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所以只?能生气,我?好生气,除了生气,我?做不到任何事。”
女萝抚着斐斐的头?发,轻声道:“谁说的?斐斐很厉害,斐斐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鲜活而旺盛,看到你?,我?才觉得自己是个活人。”
斐斐从女萝怀中抬起头?,可怜巴巴。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没有母亲,又为何会变成任由他?人操控的傀儡,去为男人生,为男人死?。斐斐,我?经常想,我?的存在是否是多余的呢?也?许我?活着根本没有意义,因为我?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但是与你?们的相?遇让我?明白,但凡活着一日,我?都是我?自己,我?的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是生是死?,都不应由他?人为我?决定。”
阿刃、九霄、当车都静静地看着她跟斐斐,女萝眼眸弯弯:“正是因为有你?们的存在,我?才更好的找到自己的价值,以及生存的意义。”
她鲜少说这样直白的话,温柔的眼眸令斐斐眼圈泛红,她抱紧女萝,大声回应:“我?也?是!”
非花飞雾的出现,令她孤独至极的人生有了曙光,但女萝的到来,才真正解除了她的悲哀与痛苦,令她重获新生。
非花,飞雾,红菱……大家都是这样,阿萝是朋友,是伙伴,是姐姐,也?是母亲,她填补了她们灵魂中的空缺,重新点?燃了希望的火种?,同时带来了明天。
斐斐自己都觉得,要是继续在不夜城中生活,迟早有一天她会变成真正的疯子。
一片温馨中,九霄偷走?了还没烤好的肉,被当车发现,迅速提醒阿刃,阿刃把小奶豹提溜起来,它嘴里?还死?死?叼着烤肉。
众人笑出声来,小奶豹眨巴眨巴眼睛,把烤肉咽了下?去,嘴边的毛毛沾上肉汁,被女萝抱到腿上擦拭,阿刃把烤肉片成薄片给斐斐,天广地阔,繁星点?点?,虽然身在野外,不如在女儿城锦衣玉食,斐斐却觉得比从前幸福百倍。
非花说得没错,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大,焦躁不安的心也?渐渐平静,斐斐咬了一口肉,又露出小女孩般的笑容。
“阿萝姐姐,我?也?要,我?也?要擦!”
女萝用干净的帕子给她擦掉嘴角油脂,斐斐便满足地眯起眼睛,她活着呢,现在活着,以后也?活着。
结果?阿刃也?凑热闹过来要擦,就连当车都把抓肉吃的两条前肢伸到了女萝跟前。
第74章
大家靠在火堆边沉沉睡去, 女萝将毯子给?阿刃斐斐盖上,九霄睡在她怀中,四肢摊开?,毛茸茸的背正好给女萝垫着写字, 当车安静地?停在她肩头, 经由女儿城一事后, 虽已突破境界能够开?口说话,不过除非必要?,当车鲜少口吐人语,它更喜欢跟女萝心灵相通的感觉。
女萝写着写着,将手里的纸团起来,折成了一只蛙, 随后双手捧起, 朝纸蛙吹了口气。
纸蛙顿时活灵活现从她手中跳到地上, 呱呱叫了两声,钻进草丛消失不见。
见当车黑漆漆的复眼盯着自己看, 头上的触角晃呀晃,女萝忍不住笑起来:“其实?不吹这口气也可以?,赐予死物生息, 能够令它们获得生命, 不过,纸蛙不能沾水,不能碰火,到底和真正的生命还是有区别。”
熟睡中的斐斐嘟哝一声,从边上歪倒, 靠在了女萝腿上,女萝摸了摸她的头发, 斐斐仿佛感?受到了这份温柔,下意识将脸蛋在女萝掌心蹭了蹭,继续安心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