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门客
这就是天人所居之殿宇。有人叫这里“小罗天”,也有人叫这里“七宝宫”。
狄国王族,部分人也有修为在身?,却均不敢浮空。
从其他狄洲调来的,最精锐部分的练炁化神修士,如最普通的守卫,一刻不苟地?守在楼台下。
“大道?主”也没有浮空而上的意思。
此时?,从金台上,飞下一对?极绣彩辉煌的凤凰,体绕五德之文。
它?们飞过之处,便有虹桥化生,从金台垂落,如登天之阶。
身?为练炁化神高阶的道?人带着众多王族,竟双膝跪地?,在彩虹凝实的桥上,一步一叩,登金台。
小罗天纯金而成?,放着灵光,洞彻神都,使黑夜如光明。
在所有人心中,都是何等辉煌璀璨之地?,不少神都之人一提到这里,便想顶礼膜拜。
但?不少狄人王族,年纪较小,前?几次大祭,没怎么来过,一进来,一抬头,大吃一惊。
小罗天是七重之殿,天人所居,一座微缩小城般宽广。
在他们心中,本应明霞幌幌、流金淌玉、华贵难以想象的宫殿之内,却空荡得厉害。
这极高极广的殿宇中,既无奢华无度,也无森严宫人,除了几颗镶嵌在墙上的夜明珠外,甚至光线也照不进多少。只?有层层厚重的帷幔,一扇扇门,不见天日,晦暗阴冷。
除了他们外,空无一人。
他们行在其中,连鞋底踏地?的声音,都在空旷寂静的大殿中笃笃笃回响,声音传了很长很长。
天人居此,岂非受了慢待?
但?这种惊讶一丝一毫也不敢流露出来。
半点修行者的轻盈、缩地?的神通也不用。只?跟在大道?主身?后,随之慢慢地?、恭谨地?,走过一重又一重门。
最小的那个?狄人公主,向来受宠爱,一边把玩着自己的葫芦,一边漫不经心地?想,这么大个?地?方,还不能动用灵炁,走得脚累,要?是能开着自己那辆新制造的女士用车就好了。
也是奇怪了,新制造的车,足足花用了最灵巧聪明的周人七八百人之心,才得了一辆。
今日怎么忽然不听使唤了?不听话的车她不要?。回去?就砸了这辆车,再新作一辆。
忽被双生的兄弟拍了一下胳膊,示意她去?看两侧高高的宫壁。
狄人王族们抬头看去?,讶然地?看到,随着他们走过一重又一重的门,宫壁上渐渐多了许多壁画。
不知?什么材料的彩绘,绘着大幅大幅的画。
竟然都是些本表人间东西南北,各处山河、城镇的图景,巍峨的、雄壮的、开阔的、秀美的,一应俱全。
甚至连画中城池里的凡人,都被细细描绘,坐轿子、骑马的官员、书院里的书生,田陌间的农夫,百工之人,乃至各色店铺的,走街串巷的,甚至连耍杂技的,再渺小的一个?影子,其高矮胖瘦、男女老幼,甚至细微的姿态,都被描画得活灵活现,姿态生动。
狄人公主乍一看,只?赞叹这巧夺天工的画技。西毫大学里展出的所谓大家作品,与?这些壁画相比,简直是萤火之辉与?日月。
待走近了,她却微微变了面色。因为她听到了……声音。
“鸡子、鸡子,一篮三十六个?,只?要?十二文!”
“客官,来看看我的布吧,新织的棉布,刚到!又软和?,花纹又漂亮。”
“张铁匠,我要?打柄菜刀。”
“今天的太阳真热啊,休息一会再耕田。小儿,你回去?,叫你妈送水、饭来。”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
叫卖、说话、还有打铁、锯木头的声音,读书的声音,还有流水声、甚至风呼呼吹的声音。
再走近几步,她甚至嗅到了气味。
饭菜、小食的香气、牲畜臭烘烘的气味、汗水味、泥土味……
地?煞观的“道?主”也在看这些“壁画”,看得笑意微微:“越来越灵动了。天人果然是一刻不停地?炼着玉玺,玉玺与?山河社稷图的联系越来越深了。”
他们一路走,看着沿途的“壁画”,明明是在天上城的玉楼金台,高悬白玉京的宫殿中,却越走,越有一种走向人间,走向红尘最深处的感觉。
终于,他们走到了极热闹,极繁华,烟火气最重的一段壁画侧,耳边人声鼎沸,笑语如织。
市井的各色声响,还有节日里汇聚了杂耍、诸宫调的勾栏,各色表演鼓乐齐鸣,咿咿呀呀地?唱着,叫声好声,不绝于耳。
万丈红尘的活气,热气,几乎透过“画”,扑到衣衫上。
然而,殿中,却也走到了最空旷,最萧索,最晦暗的最深处。
他们走到了最后一重门前?,高百丈,极重极厚的门,伴随着人间的笑语欢声,缓缓地?向外而开。
年少的天人独坐在高比日月,宽阔无边的内殿中。
他倚着昆仑的雪山,衣角垂在东海中,微一起?伏,便涌起?浪涛万顷。
大江在他膝边,被他抚摸着,沉沉睡去?。大河亦得他的安抚,不再咆哮千年。
他正举着白云作笔,从密林的浓翠中,从朦胧白的烟雨中,各沾了沾,取了一毫色,便涂出了黄沙无边里的一抹绿洲与?清泉,让快要?渴死的驼队欣喜若狂。
陌野之中,也有人抱怨春日为什么这么冷,柳叶没有发芽。于是,少年天人轻吹一口气,于是,人间忽然起?春风,绿了江南岸。
殿中并无任何装饰。
无需金玉珠宝,不要?奴仆成?群,何需辉煌宫殿。
自诩高贵的狄人王族们几乎尽屏息,不敢出半点声音。
日月,群山,大洋,江河,人间的诸般色彩,皆在此,为装饰。
方知?,居天人。
狄人公主怔怔地?,目不能转,盯着坐在殿中的少年天人,情?不自禁地?往那山河人间动了一动脚,踏了半步。
只?极轻微的一个?动作,半步仍缺。
她忽然像被什么绊倒,脚下一个?失重!
狄王变色一面,立刻去?捞她。
来不及了。她已经朝无边山河坠去?,像被无数支手死死拽落。
地?煞观的道?人略一皱长在鼻子下的眉,手指一弹,斥道?:“鲁莽!”
于是,无数刺耳的碰撞声里,狄人公主被甩回了上来。
她惊魂未定地?扶住双生兄弟,而就因她的触碰,大殿之中,又浮出了另一层东西。
锁链……无数的锁链,从山川河流大洋,乃至从万丈红尘中,更从殿内的四面八方,显形,伸出,将那天人的四肢、胸骨贯穿,锁在这山河,这大殿中。
即使以狄人的残忍,看到这场景,也忍不住打了个?颤。
大“道?主”说:“狄王,管好你的女儿。不可随意动作,不可随意直视天人。”
便将袖一挥,于是,内殿中就落下数重帘幔,既挡住了山河湖海,红尘万丈的异景,也挡住了无数的锁链,将那人层层阻隔,如在重重烟水后,濛濛不可见。
像帝子隐九重,也像千金藏深闺。
这一遮挡,只?能看到朦胧的美态,倒叫这些被天人震慑的狄人稍微回过神来。
狄王叫他们将葫芦必恭必敬地?放下,拧开了盖子。
大道?主说:“殿下,这是本轮的‘祭品’。最后的一缕炁,我们明日送来。”
他们都是不能碰传国玉玺的,甚至不能靠太近。
少年天人在帘幔后没有言语,似是极轻的颔首。
他们才缓缓退出了内殿,一直离却金台。
即使在他们退出去?后,厚重的大门也没有立即合上,空旷的七重宫殿里,它?合得极缓慢。少年天人将头靠着昆仑雪山,静静地?听着从门外传来的壁画上的鼎沸人声,红尘热气。
市井的粗鄙叫卖声,勾栏的诸宫调、杂剧在咿咿呀,不管简陋还是精细,粗野还是高雅,俱入耳。
管弦丝竹,锣鼓琴笙,戏台上,千般人生。
今日演的这出叫“闯深闺”。是俗人最喜欢起?哄的一出。
一个?女艺坐在粗布重作的帘后,以夸张的装扮、举止,扮作闺阁千金,娇滴滴、娴静地?坐在那里。
一个?书生出场了,配件涂脸,却做翻墙的动作……
天人忽然微微一侧,稍抬脸颊,透过重重帘帐,看向殿外。
等到那个?练炁化神的五官乱长的带着一群狄人走了,一直将身?形变得只?有米粒大小的银鱼,从那公主的裙摆处游下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内殿中,帘帐后,被搁置在手旁的那块缺了一块的玉玺!
银鱼立即化作少女,在无数“壁画”的嘈杂声音中,李秀丽毫不犹豫,直奔内殿!
“咿呀,骂狂生,叹狂生,今日闯深闺,实在无礼节!”女角咿呀在闺阁中唱。
李秀丽脚尖一点,运上那些灵炁,踩着那些锁链,无视了那个?修为同样不到练炁化神,明明是狄国的助力,却还被重重锁着的人,直取玉玺!
帘幔纱帐被她炮弹一样的气流层层掀起?,飞开。
她与?帘后人隔着一层最薄的纱帐,呼吸几乎能相闻。
脸颊几乎相错,交错的一霎,甚至能感知?到对?方肌肤上的热度、香气。
太近了。天人呼吸略微一滞。
少女却无旁骛,直勾勾地?盯着玉玺,直到真握住了玉玺,大喜,得手!
立刻飞身?退去?,得意洋洋地?以极灵巧的身?法,避开所有锁链的攻击,跳出内殿,头也不回地?跑了。
徒留少年天人,举起?新雪样的指尖,本想将玉玺递给她,见此,缓缓垂下手。
壁画中,勾栏的“小姐”还又羞又气地?在骂那狂妄的书生:“狂生!”、“狂生!”
似乎耳畔还有刚才的热度,年少的天人侧撑着脸颊,忽然笑了,低声,也似嗔:“狂生。”
今日才真正见到了她。
但?过狄洲,破九十九重天,孤身?入西毫,闯白玉京。如何不狂?
他朝着那些葫芦看了一眼,葫芦便碎了一半。葫芦里的凡人的炁,茫然地?升起?,汇入了壁画之中,成?为了“壁画”中的一员。
在这一刻,壁画中的所有人的“声音”都止住了。
“天人”说:“不必等我挣脱了。且听如今的玉玺主人的号令吧。”
重重困锁他于此的锁链又在响了。
常人难以想象的剧痛遍布四肢,少年天人不以为意,遥遥看向身?侧的山河,耐心等待起?来。
上一篇:上船暴富,但下不了船
下一篇:玄天宗修行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