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门客
明月当空,流而泄之,朦朦地,水面仿佛浮动?一层薄雾。
雾中?,荷花开遍池塘,又大又红,有些半开,有些绽放,摇曳多姿。
碧叶层层田田,高低不一。有时滚圆的水露像珍珠,反射月光。
叶下水流潺潺,间或有鱼依着荷梗睡着了?。
叶上,蛙却很精神,此起彼伏地呱,在幽谧空旷的深夜里传了?很远。
毛茸茸的橘猫,早就从?鹅背滚下来了?,正?倒在树下大睡,小小一只猫,鼾声倒如?雷。
李秀丽又拍一下鹅头:“所以,你这家伙,早不叫,偏深夜发癫,把我吵醒,扰民啊?”
呆鹅委屈地叫了?一声。谁知,远处就咯咯咯地应和起一阵鹅叫,似乎是哪家农民的鹅圈里传出。
她顿时明了?:“原来是想?在被困的同类面前?,展示自己脱出樊笼的得意逍遥。”
她又打一个呵欠。一梦不知几日醒来,体内灵炁法力不但?全然恢复,甚至又涨了?一点。一部分是除去扫平南洲、西洲幽世后人族炁海反馈的炁;一部分,不知道林斯文他们都干了?些什?么,连带她也分了?海量“经验”。
按理,她这个境界的炼炁士,早已不需要睡眠。
但?睡觉是一种享受。此时她又刚从?梦乡醒来,困意与懒意还散漫着。
世界无事,干嘛深夜清醒?
便点了?点鹅:“再乱叫,炖了?你。”
她左看右看,选中?了?朵荷花,花瓣微微向心拢着,还没有全开,中?间恰留了?个花房似的小空间。
一只青蛙正?惬意地在这花房里躲懒。
她手指一弹:“去,归我了?。”便将这绿皮驱赶。
遂往芙蕖里跳去,身形渐渐缩小,又ω*? 将花心扫了?扫,便惬意地翘着二?郎腿躺下。花瓣又软又香,微拢又能?避风,荷花时而还缓缓摇曳,如?天然的摇椅,正?正?好。
伴随着蛙叫、猫鼾,荷风拂面,连鹅都在池塘边,把头埋进翅膀了?。鼻尖缭绕淡淡清香,她也合上眸。
闭眸休息还没一个钟头,夜愈发深,荷塘不远处的村庄里,忽然灯光大亮。家家户户都醒了?,人声嘈杂,似乎村民纷纷推门而出。
村民的大嗓门,隔着老远,被风送进了?荷塘。
修士五感灵敏过人,她清晰地听见,他们在吵嚷什?么“阿洪不好了?,光景坏了?!”“真有鬼!”
“鬼”字入耳,她睁开眼坐起来:这里有临时溢出区?
鲸鱼是肉,蚊子也是肉。再说,都是“蚊子肉”,打鬼总比做习题有趣罢?
她放开感应,果然感受到附近区域上空的人族炁海,有不正?常的波动?。
她坐在荷花里,看不远处的村庄里,匆匆忙忙跑出一大堆凡人,手拿提灯、手电筒的,还有抬着担架的。
说起来,这个世界的凡人,无论东洲、西洲,都比她出生的地方,生活水平要差多了?。
很多乡村路都不怎么通,汽车也很少?,自来水勉强倒通,低矮的水泥平房就算不错的房子,还用?的那种昏黄的灯泡,电视也是那种厚厚小小的老古董。公交车少?来往,有自己车的也很少?。
但?大城市的科技发展水平,却全然不输给她的世界。
像这个村庄,村里的路很狭窄,也不平整,有相当多的烂泥地,救护车、警车都很难开进去,只能?把人先抬出来。
担架上躺着个气息全无的凡人,色如?金纸,一动?不动?。其?残存的强烈生死之恨,蒸腾而形成了?一个微型溢出区,即“鬼”。
那半透明的鬼魂懵懂地坐在尸骸上,左右环顾,甚至不知道自己死了?,还伸手向抬担架的同族兄弟,双唇蠕动?,似要说话。
但?它也只存在了?这么一刻。下一刻,夜风吹来,明明只是非常微小的一阵轻风,它却好像遭遇了?狂风暴雨,躯体愈加虚幻透明,很快就随风泯灭。刚刚成型的微型临时溢出区,瞬息灰灰。
这就是“人死如?灯灭”。中?阴身脆弱飘渺虚无,风吹如?雾散,如?露灭。
李秀丽仔细地观看“鬼”从?诞生到陨灭的这一瞬间。
丁令威曾说过,世上最常见的临时溢出区,就是“鬼”。
因为大部分凡人,其?情感极端波动?,炁突破临界值,引发幽世溢出的时候,就是他们死亡的时刻。此为死之恨。
只不过,阳世与幽世之间,物质浊重的阳世才是根本。死亡那一刻,随着肉身消亡,此人引起的炁之极端波动?,就没了?依凭,无法长久,会随风散入天地。
所以,世上虽凡有死亡处,大都必有鬼魂,但?这些“鬼”没有外力供养的话,便旋生旋灭,几乎影响不了?任何人。
这还是她走了?几个世界,第一次亲眼看到“鬼魂”溢出区诞生又自行消散的过程。
孙翠兰、卫小玉不算,这俩都不是正?常鬼,都是有人供养的。前?者算厉鬼,靠亲人满腔悲情仇恨存身。后者则借文人墨客存身,寄身文脉边缘,传说不灭便不陨落,几乎可?以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鬼神了?。
但?她是修士,双目能?见幽明,夜色之中?,也纤毫不漏。
凡人却在一片深夜的兵荒马乱中?,尚未有人发现担架上的村民早已死去,还把他放进村里少?有的一辆货车,要送去最近镇子的诊所救治。
车辆远去时,被吵醒的该村村长披着衣服,拿着手电,打了?好几个哈欠,看到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出来了?,看着远去的车辆,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不少?人神色慌张。
村长急着回去搂年轻老婆困觉,就开始赶人,压着烦躁道:“行了?行了?,都散了?吧。人生急病常有的事。阿洪半夜生急病,他老婆大半夜挨家挨户地砸门,吵闹,把半个村都吵起来,我用?自家的车给他送去医院,也算对得起他了?。大家伙都散了?吧。”
“阿洪”的邻居却神神秘秘道:“村长,你住得远,不清楚他发病的实情!阿洪哪里是生急病了?,他是被鬼怪害了?!”
另一个婶子也说:“就是,我今个亲眼看到,阿洪上午干完农活回到村里时,还生龙活虎的。但?他背后,悄悄跟了?好几个怪物。”
她还伸出手比划:“有一个穿白?衣服的‘人’,身体老长老长,两米有吧?肚子垂地,皮肤长着青紫斑点、蘑菇的,歪着脖子,嬉皮笑脸,悄悄贴在阿洪身后……一路跟啊跟啊,阿洪进院子,它也矮下身进院子……阿洪进屋子,它也蹲下来,踮起脚,蹑进屋子……阿洪睡床上,它也挤在床上……”
“但?阿洪就是没发现它。”
“我当时去找阿洪媳妇有事,一扎子看到,吓得我哟,好几次想?叫他,但?不知咋的,叫不出声。”
“然后下午阿洪就说不舒服,晚上人就起不来了?。”
这老婶子说得绘声绘色,手舞足蹈。
一旁那些没文化?,没读过几本书的阿洪邻居,也说:“还不止这怪物咧。婶子你看见了?这怪,我却在今晚阿洪病情突然转重的时候,隐约看到有一个人模样的家伙,穿着青色的衣服,两只脚长过丈,是鸡脚,一跳一跳,跨过他的屋顶……然后阿洪媳妇就大叫起来,挨家来砸门,说阿洪不好了?,不好了?,得送医院……”
“哎,好了?好了?,整天说这种吓唬人的鬼话。”村长制止了?他们,教训老婶子:“本来就人心惶惶的,你还说胡话,给小辈听见了?像什?么样子!都去睡吧,什?么事,明早再说。”
“大半夜的,我站得脚脖子都酸了?。”
“我也是。走了?走了?。”
他们说话间,还是散去。
那老婶子还嘀咕“就是看见了?嘛……”
她摸摸脖颈,夜风吹得有点发凉,搓搓胳膊:“难道真是我看错了??”
也往回走了?。
李秀丽已经从?荷花的花心里站了?起来,手按蒲剑,眼睛也不眨地盯着这座村子的方向。
修士能?映幽明的眼睛,清晰地照出存在与不存在。
这老婶子当然没有撒谎。
只不过,她看见的那“怪东西”,长身白?衣,肚子垂地,皮肤长斑的东西,此时忽然出现,正?蹑手蹑脚在她身后,满脸微笑。但?低着头,脸皮几乎贴在她脖子上。
她走它也走,她停她也停,她转身它也转身,笑容不变,一直随她进了?院,进了?屋。
而从?刚刚开始,不知何时,这样的怪东西,这个村庄的村民,每个人身后,都跟了?一个。
喊脚脖子酸的村民,则就坐在他们背上、脖子上。
人们一无所觉,带着这些微笑蹑步的怪物,推开了?能?帮他们抵御侵害的门神,走进了?家门。
如?若没有意外,今晚,其?村将灭矣。
第214章
后半夜,杨家村都还有人没睡,翻来覆去躺在?床上,时而咳嗽几声。
杨洪家的邻居婶子,潘秋菊被丈夫咳得心烦意乱,坐起?来锤一下他的背:“你咳得我都睡不?着了?,感冒就去吃药!”话没说完,她也?觉得喉咙发痒,咳咳了?好几声。
潘秋菊嘟囔:“指不定是被你传染了?。”
丈夫杨泰侧着身子,似乎低低应了?一声,也似乎只是咕哝了什么,没?起?来。
潘秋菊靠在?床头,毫无睡意?,想?起?今晚的事,还是心?有余悸、耿耿于怀:“你说?真是我看花了?眼吗?村长骂我诌鬼话……咳咳咳……可是,我两只眼确确实实看见了?,阿洪身后,跟着那样的怪物……再说?,也?不?是我一个人?看见……也?不?给我面子,虽然他是村长,但论辈分……”
“阿洪本本分分的,又肯吃苦又对人?好,农活忙完就去城里打工,前几天还拿回家工资,说?要给家里盖新?房子、买大彩电,买手机……怎么就命这么不?好……”
人?到一定年纪,闲话就多了?。她絮絮叨叨不?停,杨泰还是侧躺着,不?动?不?语,连之前的咳嗽都慢慢停了?。
黑暗里,潘秋菊也?不?在?意?,以为他快睡着了?。但她的喉咙却越来越痒,说?几字就得停下来猛咳一阵。咳得越来越频繁。
她实在?受不?了?,停止琐碎的抱怨,从床上爬下,舍不?得开灯,摸黑去找药。
柜子在?门边,她家的房子是平房,夫妇俩住的主卧正对着院子大门。
她摸到柜子时,听?到院门被敲响,不?轻,不?重,笃笃笃。
深更半夜,谁啊?
她叫了?一声,但敲门人?没?回。还是不?轻不?重,一次三下,笃笃笃。不?停地敲。似乎不?开门便不?罢休。
潘秋菊骂着半夜找事精,一边咳嗽,一边披了?外衣去开门。
但等走出黑乎乎的房间,走到院子里,今夜的月光特别明亮,照得树影人?影都清晰可见。她无意?中往地上看了?一眼,却愣住了?:我怎么有两个影子?
一个影子是她自己的,确凿。高矮胖瘦没?有差别。
另一个影子紧紧贴着她的影子,高了?一大截,却踮脚缩手,作蹑步状。低头弯腰,脸贴着她的脖子,腹部鼓胀,几乎拖在?地上。
潘秋菊骇然回头扫去,身后空无一物。
可是,地上确实有两个影子。
她走一步,影随人?动?,一步不?错地跟着她。
她再看那异样的影子,忽然如遭雷劈,浑身发抖:她认出来了?!是傍晚跟着阿洪的那个怪物!
顾不?得愈急的敲门声,她撒腿就往屋里跑,叫着“阿泰,阿泰”。
跑进房门,她一摁下灯,愣住。
丈夫杨泰的床边,站着一个白?衣鼓腹,长手长脚,一脸微笑的怪物,正将脸缓缓垂下,朝丈夫鼻腔吹着什么……
杨泰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平日?还算健壮的他,脸色迅速灰黯。
听?到潘秋菊闯入的动?静,怪物抬起?头,空洞的微笑正对着她。
她骇得倒退数步,却退无可退。脖子后,贴上了?皮质的、冰凉的东西,有腥臭的气息“呼”“呼”,在?她耳侧。
“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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