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门客
话未说完,禁军转身走了,罗评事倒偷偷摸摸进来了,朝着?她们的监房走来。
李秀丽闭口不语。罗评事走近了,叫了一声秦氏:“弟妹……”他苦笑一声:“平日里与张贤弟多有往来,叫一声弟妹,今日,三司会?审,大理?寺派了我来参与审理?此案,多有得罪,迫不得已。我在刑部?也有点人脉,这间监房还算清净,弟妹可以在这里稍作休息……”
秦氏情绪稍微稳定一些,叹口气:“朝廷公务,怪不得你。罗兄,你与我说些实话吧,死?,也要做个清楚明白的死?鬼。夫君他真的舞弊了吗?这拿出来的所谓‘失踪七日’就当?作他参与舞弊案的证据,实在太荒唐,恕我不能承认……”
罗评事左右看?了看?,其他几个监房鬼哭狼嚎,嚎什么的都?有,狱卒的重点注意力都?在那边。加上他又打?点过,也没人注意这边。
他压低声音,凑近了:“弟妹,实话告诉你罢。刑部?的老于说的这个‘失踪七日’,还真是张兄和你们被抓的关键。但不是因为张兄真参与了‘科举舞弊’。包括这次的舞弊案,规模确实是大,全国牵连了不知多少人,但朝廷、圣上震怒至此,可不止是科举舞弊。”
“你可知,如今查到的那些参与科举舞弊的举子,都?是什么人?”
罗评事的声音愈发低了,从喉咙里挤出来两个字:“乩教?!”
“这些被人推举着?往青云路上送的舞弊举子,都?是乩教?的虔诚信徒!”
“那些帮助这些人舞弊的高官,也都?被查出来是乩教?徒!”
“而这些人的共同特征,一是,曾在这段时日,科举前,以各种理?由,失踪过七日。二是,家人陆续有死?伤。”
“对于乩教?,圣上宁可错杀一百,不肯放过一个。”
“现在朝廷在排查前后几届的举子,乃至许多当?朝的官员,是否同时符合这两个条件。尤其是第一条。但凡符合一条的,全家都?要先控制,先抓起来,观察审查。”
他说:“也不止张兄被抓,所有这段时间在人前无?故失踪过七天的官员、举子,目前都?被暂押起来,等确认不是乩教?徒再放出。”
他宽慰秦氏:“你家只是恰好符合了条件……放心,等朝廷一一审查后,张兄和你们,排除了嫌疑,迟早会?被放出来的,没有生命之忧……”
他自?以为是安慰。熟料,原本还算镇定的秦氏,听完他说的内情,已然震慑,开始颤抖起来。
李秀丽在一旁听着?,忽然冷冷道:“那张子健可能放不出来了。”
在罗评事震惊茫然的目光中,在秦氏恐惧的眼神中,她说:“来杀你们的那些乩教?徒,恐怕不是自?己找上门的,是张子健找来的。”
“罗评事,罗评事,快来!不要再与秦氏多说了,我们要提审张家了!”忽然有人匆匆而下,是刑部?的官吏来喊,神色焦急:“刚刚传来消息,张子健失踪了……不,畏罪潜逃了!大理?寺、宫城等地搜遍,都?没有找到他的踪迹!禁军在张家搜查,在他书房下发现了一间暗室,供有乩教?乱神的神像!”
“陛下有令,立即提审张家一干人等!”
第248章
齐朝宫禁中,武英殿里,大齐皇帝正召见六部高官。
龙椅前垂了一道帘子,皇帝勉强坐直,但仍可隔着帘幕,窥见他苍白的面色。服侍他的宫人寸步不敢稍离,一个捧着药,一个紧张地观察着皇帝的状态,还有太医令在宫门外候着。
六部主官们只略微看了一眼,就眼观鼻,鼻观心地垂下头,恭恭敬敬,态度如常。
皇帝问:“调查得如何了?”
刑部尚书率先回禀:“刑部与吏部合作,已经?将目前在任的?官员,筛选了约六成。六品以上,或是?京官、勋爵,共计三千人,都已经?初步调查完毕。”
他斟酌词句,头也不敢抬:“这三千人中,目前查出参与舞弊大案的?,有五百四十三人。其中,符合两个条件,暂作乩教徒扣押的?,有两百八十六人。明确搜查出供奉乩教证据,确认为乩教徒的?,有两百人……”
啪!案前的?龙形白玉镇纸,因皇帝骤然起身,衣袖带起,砸在了地上。
已经?病了很?长时间?的?皇帝,大约是?因为太过愤怒,竟在龙椅边来回转了几圈,才?喘着气跌坐:“好,好!好得很?!”
“七品,已经?是?一县父母。六品往上,可称国之栋梁。这三千人里,筛出来的?就有这么多?。五百四十三人中,有两百八十六人疑是?乩教徒,已经?超了半数……此大齐之朝堂?此乩教之宫观!”
“朕这个天子,倒成了替乩教看管俗世?的?‘管家’了!”
皇帝大发雷霆,诸公俱低头不语。这个比例确实骇人听闻。
这只是?对在任六品以上官员粗粗调查的?结果?,六品以下呢?人数更多?的?吏员呢?朝堂之外呢?
从全国各地,那些参与舞弊的?举子数量来看,民间?乩教的?发展,只会更加庞大。
十八年前,皇帝少年亲政,第一件自己做的?大事?就是?杀得乩教人头滚滚,灭绝它的?淫祠。没?想到十八年后,乩教不但卷土重来,而且对大齐的?渗透更加恐怖。下至平民百姓,上至王公大臣,都悄然皈依此教……
皇帝平息了一会怒气,喘得越来越厉害,苍白的?俊脸泛了红,又转了青,靠在椅背上,双手抓了几下胸口……
宫人立刻取了药,倒出一丸,给他服下。太医令急急入内,为他施针。
又过了一会,皇帝的?脸色才?慢慢缓和,微微合眼,平复呼吸。
吏部尚书是?东宫时从龙的?老臣,比旁人更多?一份亲近,劝道:“陛下宽心,莫为此等逆贼伤了龙体。天佑大齐,现在发现,尚能补救,为时未晚。”
皇帝却没?有言语,又服了一丸,脸色终于转为正常。他挥挥手,示意太医令退出去,又有宫人拿了脸盘,捧了香汤,用巾子拭去皇帝扎针时渗出的?额头冷汗。
隔着帘子,看皇帝终于能好好坐直,刚刚说话的?刑部尚书才?擦了擦虚汗,松了口气。
“京城之中,只要查到与乩教相?关,有乩教徒的?嫌疑,”皇帝说:“无论王公贵族,还是?朝堂重臣,一律先抓后审。”
“刑部、大理寺为主,令宗人府协查。莫说是?皇亲国戚,即使?是?朕的?皇儿参与其中,也绝不容情。”
“所有乩教徒的?案卷,从初审开始的?,都要送到朕这里过一遍。”
皇帝的?声音相?较年轻时,少了健康浑厚,但冷得更胜金铁。
“诸位爱卿也需自省。六部目前查出的?那些乩教徒,改抓的?抓,该杀的?杀。你们自己的?子弟学生,若有查出迷信乩教的?,自摘了乌纱,到午门前伏法罢。”
“下去罢。刑部、大理寺的?奏章都留下,朕稍后再阅。”
六部主官们应了是?,陆续离开武英殿,往各部回返。如今朝堂中抓了那么多?人,六部也少了不少人,人少了,活更多?了,从上到下都忙得飞起。别说是?他们,连皇帝拖着病体,都是?连日的?埋头案牍。
他们刚走出不久,一内侍匆匆而来,进了武英殿:“陛下,刑部又抓到了一个乩教徒,是?大理寺的?评事?!”
“他跑了!但我们抓到了他的?家人。他的?家人对他加入乩教,并不知情。得知张子健是?乩教徒后,他夫人秦氏起先并不肯相?信。直到刑部将她们带到张家目前租住院子的?地下室。这桩宅院坐落于京城最昂贵的?区域,若非是?其他乩教徒暗中操作,怎么也落不到张家租住。亲眼看到乩教供奉的?无面神?像后,她悲愤之下,甚至晕厥了过去。至此,张家人才?总算说了实话,……据他的?儿女供述……”
内侍简单地讲了刑部从其他乩教徒和张家人处调查得知的?情况。
“张子健的?父母在他失踪七天又返回后,不久,就被江洋大盗夜鹞子所杀。而夜鹞子据我们所查到的?,于数月前,于平州加入了乩教。平州正是?张子健担任县丞的?地方。”
“张子健的?妻秦氏,儿女张斯明,张斯晨,则于今日遭遇劫杀。劫杀者都是?修士,疑似乩教中人。
刑部怀疑,是?张子健加入乩教后,派人杀害了他的?父母后,又要杀妻灭子。”
“所幸,张家的?亲戚朋友中却有一个修士,从乩教徒手里救下了张子健的?妻儿。”
听到这里,皇帝的?上身略微前倾:“修士?”
“是?个女修。不知名姓,但人称‘何小姐’,炼精化炁高?阶,据说是?张家的?亲戚。因张子健之父母惨遭杀害,上京到张家告丧,恰巧解救了张家人。”
说到这里,内侍顿了一顿:“陛下,张子健的?父亲,张文福,就是?十八年前,因举报齐福镇水患真相?,而揭开乩教大案的?那个引子。”
皇帝微微一怔:“原来是?他。”叹了一声:“虎父生犬子。他父亲是?难得的?忠良正直,只是?学问不足,朕当年还关注了几次张文福有没?有考中科举,有心启用。却见此人年年落榜,群臣乃至他故乡的?父母官,皆言‘有德无才?,愚钝之人似君子而君子,不堪重用’,时长日久,便忘了罢了。”
“谁知道他揭开乩教大案,他孩儿却加入乩教,弑杀父母,屠戮妻子。”
对于皇帝而言,张文福微不足道,因此感慨了一两声也罢了,却问道:“那女修何在?修为如何?”
“说是?炼精化炁高?阶。年仅十六七岁。”
“大善。”皇帝道:“这个年纪,这等修为,是?哪处洞天福地中的?名门天骄子弟?朕往日怎么不曾听说哪个门派中有姓何的?骄子?请她上殿来。”
内侍的?头垂得低了一些:“何氏女郎听闻张子健逃走了,便径直离了刑部,说要去将他抓回来!”
刑部重地,皇城大内,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太过任性?妄为,蔑视皇权。
皇帝听了,沉吟片刻,倒并不生气。这个年纪这等修为,骄狂一些,也不稀奇。
“她怎知张子健逃往何处?”
“回圣上。秦氏说,何女郎自称曾附了一缕‘炁’在张子健身上。”
皇帝让他下去,随即,朝宫殿上方开口:“去帮忙擒拿张子健,顺便看看这位女郎是?哪派的?门徒。”
便凭空显化出一个炼炁士,炼精化炁大圆满,半步化神?的?。翻身下来,朝皇帝拱拱手,转身飞走了。
其实,张子健只是?凡夫俗子,就算乩教徒中也有修士,但以何氏女郎的?炼精化炁高?阶修为,捉他绰绰有余。
但皇帝仍不放心。
张子健投信乩教,罪该万死。
但朝廷与张子健的?家人并无实质利益冲突,甚至是?在保护他们。
因为乩教徒凶残,常常自灭满门。
皇帝命禁军将这些乩教徒的?家眷一并带回关押,某种意义上也是?ω*? 为了保护这些妇孺免遭来自亲人的?屠戮。
可是?,这些乩教徒的?家人里,却有一些脑子不清楚的?蠢货。
有些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自愿被加入乩教的?亲友杀死。
有些,明知对方成为乩教徒后,必定六亲不认,对家族亲戚下手。却还对乩教徒心存软弱幻想,妄图感化对方。结果?就是?死的?更惨。
皇帝不怕这位何女郎捉不住张子健,只怕她一时心软,放走了乩教徒。或者……所以再派一个听命于大齐的?修士过去,务必要将张子健捉回。
刚吩咐完,殿内彻底安静下来时,皇帝批阅了一会奏折,凝神?太久,猛然间?又觉得胸口憋闷难耐,开始喘不上气。
宫人忙又叫太医令。
太医令进来,又是?针,又是?药又是?按摩。好不容易见他脸色好转。便战战兢兢地劝道:“陛下,恕臣医者之心,与您直言。公务要紧,但您更需要休息……”
尤其是?这样的?身体状况,静养尚且勉强,批改奏章到半夜的?工作强度,是?绝对承受不起了。
皇帝道:“朕的?身体,自己清楚。不必多?言。”
太医令只得退下。
但皇帝果?然放下了奏折,往后靠上椅背,双眼略微放空。远眺富丽堂皇的?宫檐。
泛花的?眼,不见了少年时的?锐利。嗡鸣的?耳,再难享受丝竹管弦。颤抖的?手,甚至拿不稳一纸奏章。
青春时的?雄心壮志,一日比一日褪色。
尚在壮年就已经?衰败的?躯体,拖曳着他往深渊坠去。
憋闷,痛苦,耳鸣越发厉害,隐约间?,似乎有飘渺的?声音不断在他耳畔低语:
【九五至尊,却不能修道……此方天地负汝……负汝……】
【只要……升格……长生久视,唾手可得……】
【一切……一切你想要的?……】
皇帝闭上眼,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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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丽感应着自己那缕炁的?远近,它一会近一会远,很?快,倏尔在东面几十公里外,瞬息又到了朝西一百公里外,飘渺无定。
她皱了眉。这是?什?么情况?就算是?张子健被修士携着逃跑,也不可能上一秒在东,下一秒在西吧?
除非……除非是?在洞天之中,抑或是?幽世?之中,才?有这样错乱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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