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门客
日曜城的女郎嗤笑一声?:“萧玉娘。大夏分宗的大师姐,已故萧皇后?的侄女。”
“萧家五代丞相,三代学士,出过两个皇后?,四个皇妃,至于王妃,数不胜数。族中多有文宗、儒家大师、书法家、画家。出身?在凡人中,也算高贵。被大夏此方皇帝派去侍奉来历低贱的贵妃,却据说一向恭敬。倒真能忍耐。”
鸾车停在丹墀上,贵妃舒展身?子,款步而下,站在台阶上方,俯瞰其下乌泱泱的各路练炁士。
她虽是凡人,是依附于君王的菟丝花,是出身?婢妾的后?妃。
但在大夏的境内,因帝王之道,稍微懂点大夏内情的门派,无人敢小看于她。
练炁士们眼神乱飞,明面上到底还算听话,不曾轻举妄动。
贵妃说:“今日,陛下仍在闭关。由本宫代为执掌天下大比。”
便轻拍一下手掌,叫蓝衣丽人:“玉娘,请天子剑。”
萧玉娘趋步而前,随侍其侧,捧出长?剑。
今天百官没有到场。
在场的人,大部?分都是代表各自门派前来的练炁士。
贵妃直说:“此为天子剑,日夜悬国祚,长?对社稷图。因此剑锋之上,染大夏万民炁。”
“诸位都是本事超凡的练炁士,不同于凡俗,欲以万姓衍道。
但皇宫之中,大夏的京都之中,子民们,皆是凡夫俗子,肉身?脆弱。
为了给各位提供一个可以大展拳脚的比试之地,也为了不扰大夏子民,社稷图不可轻取,但我奉陛下之令,解出天子剑,将模拟山川河流之神,粗绘社稷图,能拟原图千分之一奥妙,临时开放部?分洞天权限,以供各位衍道。”
“玉娘,绘图。”
她一语落下,萧玉娘猛然转动细腕,反手握住长?剑,如鹤翔天,轻盈一跃,悬停空中,举起天子剑。
一刹那,从大夏的四面八方、东西南北,有数不清的炁从山川湖泊、幽明两界,汇聚皇宫,先是成?五爪金龙形,随后?,那由炁而成?的虚幻金龙长?啸一声?,贯入剑身?。
光滑的剑身?上,飞速地闪现?过一副又一副城郭、乡村的山河地形,如龙身?环绕剑身?。
观之,这些微缩的山川之上,似乎树还在摇动,水还在流曳。城郭之中,也似有人在走动。
作为化神修士,萧玉娘本该有龙象之力,别说举剑,就是举鼎,十日十夜,也不会有一丝手颤。
此时却不禁双手直抖,浑身?冷汗,似乎举不动一把剑。
等大夏的大体山川城郭,以精密的极微缩,呈龙形浮出缠绕剑身?之上,四方的炁才逐渐停止涌动。而此时,萧玉娘手背蹦出青筋,口角溢出鲜血,再也无法支撑,拄着剑砰地落回?地上,几?乎虚脱。
她深呼吸一口气,极吃力地再次举剑,将其一扎扎入地面的汉白?玉之中。
坚硬的汉白?玉像一块豆腐那样,天子剑穿过石板,似扎入其中,穿过有形的石头,钉入了无形的另一个世界。
萧玉娘松开手,随即连退数步,像是被震开的,脸色愈加苍白?,哇地呕出一口血,染红青纱。
而与此同时,以深深扎入地面的天子剑为中心,所有修士都感觉到了一种奇妙的变化。
厚重的山,带着泥土的腥。
泉水的清冽、松香、竹味……岩石……松鼠、兔子、野猪身?上臭烘烘的味道……熊……老虎……
奔腾的河,带着水汽的腥。
雪域的极寒冰水;西北夹带着黄沙、鼓声?的洪流;江南融着杏花、头油、米水的烟雨;咆哮汹涌的近海之水。
剑身?上的山河城郭之图卷,正?在从剑身?外扩。
而他们就被这些山川之影所迎面扑来,拉入其中,可以清晰地嗅闻到复杂气息、感受到交织冷暖,连生灵的呼吸,都触手可及。
环顾四周,辉煌的宫殿、开阔的广场俱已不见。
他们置身?一副水墨工笔般的大夏疆域图中。
山川地形、城郭物产,被各色线条标注得?十分清晰。
而绘出的山之比例图,触之,笔墨之下,能触到其岩壁。
画出来的河的曲折线条,抚之,双手被浪涛打湿。
描出来的城郭,居高临下,能听到隐隐的市井人声?。
众人清晰地感知到,他们此时,已经进入了一个奇异的洞天,站在了大夏的万里河山之中,却又在万里山河之上。
伸手,即可移山填海,变更天下大势。
其余四大阴神门派的来人,虽然是大宗大派弟子,修为却都不算高,也是第一次见识大夏的“江山社稷图”。连分图的模拟图,都有如此神奇。难怪社稷图的本体,是大夏仙朝的至宝。
他们啧啧称奇时,渺远,又清晰可闻的,传来胡贵妃的声?音:
“以天子剑为笔,粗绘‘拟社稷图’。”
“诸位在此粗绘图内衍道,大可尽兴。”
众人抬头,唯有金阙玉阶,悬浮在这幅图的一座通天高峰之上,宛如九天遥远。
贵妃、萧玉娘等人,就站在九天之上,俯瞰图中的他们。
“玉娘,将衍道规则,为各位详细道来。”
萧玉娘用巾帕拭去唇角的血,向贵妃一福:“喏。”
她伸出手,以手作指,在拟社稷图的上空,一边书写?,一边对修士们说:
“各位同道,大比将持续六日,每场两日。比的项目,只有三条。”
她优美的簪花小楷,在空中渐渐成?型,凝为三条闪闪发光的字样。
“第一比。汝之道,天下何人奉之?天下奉汝道,汝为天下师。
第二比。汝之道,能移众生心否?山海虽可易,人心却难辨。
第三比。汝之道,在我大夏之中!不能为大夏延续国祚道统者,弃绝。”
一口气写?罢,萧玉娘敛袖整容,肃颜道:“如此三比。以社稷为棋,以山河为子,以天下人论道。诸位,请!”
贵妃颔首:“祝各位,独占鳌头,得?传道统于本表人间?,与大夏,同享日月。”
第043章
这一年,江左大旱。
从仲夏到仲秋,整整四个月,滴雨未下。太阳烈得惊人。
昔日丰美的大泽,烂泥都被晒得硬邦邦,连泥窝里深藏的鱼籽也瘪了。
连片田地干裂,庄稼枯死,粮食颗粒无收。
数不清的百姓流离失所,变成了流民。
天飞黄沙、树死道路。树皮都已经不见?了。
地上连根草都看不见?。所有绿色的能咀嚼的东西,都被人们拔食一空。地上的土也有人挖起来吃了,说是“观音土”。
山,一座又一座的山,被饥饿的人们犁了一遍又一遍。山上的野兽都被吃干净了。
连老虎都无法面对成群结队、饿得两眼发光的人们,匆匆逃离,不知所踪。
家?里还有余粮的大户富人们,干脆筑起高?墙,聚族而居,招揽家?勇,龟缩在堡垒一样的房子、庄子里。他们组织族人拿起棍棒刀枪弓箭,在角楼上、墙下,日夜巡逻。
因为在他们筑起的高?墙之外。有眼睛绿得像狼一样的“僵尸”们在游荡。
他们的皮松松垮垮的荡在骨头外,面容深深凹陷。宛如骷髅。
他们的骨头,因为过度的干旱饥渴,脆的就?像树枝一样,不慎跌倒,就?可能摔断自己的大腿骨。
但?这些饿的宛如僵尸一样的百姓,却从四面八方不断向堡垒逼近、逼近,逐渐将其包围,不断地尝试着翻越高?墙,又不断地被堡垒内的家?兵、地主族人的棍棒、刀枪所驱赶,杀死。
许多人从墙头跌落,摔断了手脚,或者干脆再无声息。
即使如此,尝试翻越坞堡,希望进入其中破门取食的流民,依然源源不绝。
大多数的堡垒,经过了几个月的时间之后,墙壁之下已经积累了厚厚一层尸骸。
都属于试图翻越高?墙的平民。
还有一些幸运儿成功地翻过墙壁,进入了堡垒之内。
但?,饿得皮包骨头的他们,根本不墙内人的对手,很快就?被“处置”了。
于是,每隔一段时间。堡垒内会定?时向外清出尸骸,打扫周边。
时局越来越恶劣。
路边反而隐隐会飘来肉香。
每当肉的香气飘过墙,飘到堡垒内小孩子的鼻子里。
不懂事的小孩子就?满脸陶醉地叫起来:“妈,妈,我闻到肉的香味了。有人在吃肉,堡外有肉吃!”
每当这时,他们的父母就?惊恐万分。一把捂住孩子的嘴,厉声:“不准胡说!”并将小孩子驱赶回房。
随着肉香飘散,堡垒的巡逻队,定?时清理一些尸骸时,总是发现墙外,聚集着大片蓬头垢面的百姓。
他们远远的等?着,望着,像一片秃鹫。
明?明?连土都挖出来吃了,这些流亡平民的脸上,这几日却罕见?地有了几丝红润。
只是,他们的神态,却从麻木,渐渐至于诡异而癫狂。
那些尸体被抛出来时,只要骨头上还有没有烂完的肌肤筋肉的,就?会被这些“秃鹫”哄抢一空。
墙外的肉越来越香。
小孩子们、老人们、妇女们,堡垒内那些弱者,那些被老爷、族长分配的粮食最少,饿着肚皮的弱者们,越来越忍不住了。
每当肉香飘过墙壁时,就?情不自禁地站起来。遥遥地耸着鼻子。但?喉咙里又忍不住泛起一阵阵的恶心。
随着大户的粮食越聚越少。能保持着基本体格的人,逐渐缩小。最后成了核心的几家?。
其他人的脸色日益暗淡、身材也见?天地瘦弱。能分到的米面从糠糟,到清汤寡水,再到根本数不出几粒。
于是,渐渐地,堡垒内也有人开始失踪,高?墙之内,一场又一场反叛在涌动。
直到,从某一天开始。
堡垒之外,又闻不到肉香了。甚至根本听不到人类走动的声音了。也再没有人会去攀爬高?墙了。
堡垒的大门可以随时打开。因为墙外已经没有能走动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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