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妄鸦
望着冰层下少女平静,仿佛只是沉睡的眉眼,原晴之不可遏制地从后背窜起寒意。
难怪霍星岩先前说摘星楼的选址坐落在一块顶级的阴间养尸地上。在上一部戏用过的身体就这么了无生息地放在眼前之前,原晴之怎么也想不到,虞梦惊竟然能肆无忌惮,罔顾纲常到这种地步,将一具尸体生生保管几十年!
“看,本座这次将你留下来的东西保存得很好。”
虞梦惊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本来按照计划,要等到戏祭仪式过后,才能将你的魂灵顺利召回。没想到,命运竟然如此巧合。”
“可惜当初庆国战乱,一把火将武五的身体烧毁,不知所踪。”
当年事发突然,师弘华死后,叛军蜂拥而上,将华美圣洁的神宫付之一炬。仅仅只解除一道封印的庆神在滔天的贪婪和反噬中散落成无数块。等多年后再度从神龛苏醒,早已沧海桑田,化为黄土。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现在就在自己身旁。
虞梦惊如此宣告着,伸手抚摸着她的下颚。
修长的手指准确地摁在那块早已残留的淤青上,忽然毫无征兆地俯下身去。
正如他在那个梦里对濒死的雷柔做的那样。滚烫的血液同唇舌一起,以不容拒绝的态度入侵到口腔深处。一遍又一遍,用最亲密的姿态,为自己的巫女亲手打上烙印。
其实早在第一天认出她的当晚,虞梦惊就已经做过这件事了。否则也不会留下指痕。
只是他更想在她清醒的状态下,再来一遍。
直到此时,原晴之终于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
——虞梦惊真的疯了。
第62章
不管是在《夜行记》的记载, 还是戏内的传说里,神血都有着极其神奇的功效。正因如此,《夜行记》第一卷那么多人才前赴后继, 为此汲汲营营。
正如虞梦惊这个人一样。
庆国利用他镇压气运,保住皇朝绵延;权贵垂涎他的血肉,世人则贪慕他的美色。身为戏内世界唯一的神明, 他有太多值得觊觎的东西。
为了使得这出戏码演绎得更加精彩, 更加好玩, 虞梦惊故意放出这条信息。
于是贪婪的人举起了屠刀, 瞳孔被黑色侵染。
殊不知非自愿献出的神血乃世间剧毒, 只要嘴唇沾染便能让人失去神智,沦为奴仆;仅有自愿献出的神血,才能让凡人永生。
在第一卷那么多篇幅里,虞梦惊用它耍得世人团团转, 而后居高临下冷眼旁观人类为欲望挣扎的丑态, 用自相残杀的戏码给自己漫长又无趣的神生增添愉悦。
《诡宅》里薛无雁机关算尽, 用尽手段;《邪祟》里风干了自己心脏的神官唯唯诺诺, 百般叩求……它们无疑表明着同一个道理。
——无人能够得到神明的垂怜。
《夜行记》的剧情本该是这样的。
神祇本该游戏世间,或是独坐高台,不染尘埃, 不沾因果。
可现在, 这众人梦寐以求也求不得的至宝, 如今却仿佛不要钱那样涌出。
高高在上的神主动走下神坛,甘愿让爱欲缠身。
于是鲜血冰冷鼓动, 从给予者流向被给予者。
原晴之被人掐着下巴, 桎梏在冰冷的怀里。
向来傲慢,视凡人为蝼蚁, 以众生痛苦为娱乐的邪神,正强迫自己的巫女张开喉头,将自愿献出的神血一口接一口渡入。
他的动作看似突然,实则早已酝酿已久,深思熟虑。
正如他现在的表情,冷静,清醒,反倒透出极致的疯狂。
“……”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挣扎不开,原晴之只能被迫承受,瞳孔深处涌起氧气稀缺的涣散。
她不明白,为什么虞梦惊会这么执着。
虽然这么说有自恋的嫌疑,但仅仅只是三次入戏而已。
即使将三次入戏的时间加起来,他们的相处连半个月时间都不到,真的可以要一个人恋恋不忘到这种地步吗?
她当初披着武五的马甲时,什么也没有做,却被惦记了五百年。雷柔虽然做了些逾距的事,但也不至于又记了几十年吧。
原晴之不明白,也实在想不通。
迷离中,她看到了远处。
摘星楼地下刻画着纹路的祭坛周围,百千万盏摆放在地面的长明灯安静摇曳,倒映在发光的圣池水面,晃开一圈圈梦幻的光纹。
恍惚间,又像来到了当初《邪祟》山巅上那座晦暗难明的圣泉神宫。
穿着不合身巫祝衣裳的贵女误打误撞走进尘封的大门,同坐在禁殿的房梁上的少年惊鸿一瞥,而后注定了三部戏的纠缠。
不知道过了多久。漫长到铁锈味充盈口腔,从食道滚入空荡荡的胃囊,原晴之才终于将这一口冰冷的神血完完全全吞咽下去。
结束的那一刻,她指尖忍不住痉挛,胸口起伏不定。
男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落在少女脖颈两侧,怜惜般地将她鬓发别到耳后。
要结束了吗?原晴之迷迷糊糊地想。
她屈起手指,等待着唇齿间的分离,却不想捕捉到男人喉结滚动间逸出的轻笑。
像虞梦惊当初捉弄完别人一样,充满恶作剧的气息。
什么?!原晴之惊愕抬眸。
“唔——”
她还来不及反应,便再度被拖入深渊。
原来方才梳理头发,只是对猎物的安抚。
神祇渡给巫女鲜血的环节已经结束。接下来进行的,是一个切切实实的吻。
咕啾咕啾,要人面红耳赤的水声在肃穆沉寂的祭坛中央响起。
和渡让神血时的冷静自持,只为达到喂血的目的不同。这个吻疯狂又缠绵,从压抑中猛然爆发,仿佛要将几十年的空白全部在唇齿间掠夺出来。
她的手腕被钳制着,那只掌心燎起的火焰如同烙铁,从接触的地方一路烧到心底。
想要逃离,想要后退。可除了承接以外,别无选择。
原晴之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再是武五,面前的人也不再是那个被禁锢的少年神明。
虽然对她来说,只是三部戏而已。但对他而言,时间已经过了很多很多年。
——足够从青涩,狂妄,过渡到成熟和游刃有余。
这几十年,几百年,他是怎么度过的呢?原晴之忍不住想。
摘星楼是虞梦惊的坛城。
庆神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神国,然后将雷柔的躯体放在最心口的位置。
在无数个星辰密布的夜晚里,望着冰棺里安静仿佛沉睡的躯体,一遍遍回味,却只是为痛苦徒劳叠加余温吗?
亲吻还在继续,连最后思考的余地都被夺取。
周围的空气愈发稀薄,滚烫,难以呼吸。
得益于神血的浇灌,原晴之脑子逐渐搅合成一团浆糊,舌根发麻。
庆神步步紧逼,眼底勾起浓厚的愉悦。
扣在少女腰肢的手不断用力,终于,在即将抵达失控的边缘时,原晴之感觉自己眼上落下一片阴影,手心轻抚她的眉眼,也要她的意识愈发下沉,下沉,堕入虚无。
在原晴之彻底脱力的刹那,孔武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拦住她的后腰。
抱着不省人事的少女,虞梦惊终于松开她泛红微肿的嘴唇。
然而刚抬起头,他又皱了皱眉,复又垂首,仔仔细细将从她唇角淌到下颚的血迹和眼角因为生理性泛出的泪花舔得干干净净。
末了,满意地打量了自己的杰作一眼,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啊……糟糕,一不小心喂多了。”
话虽这么说着,但虞梦惊的语气完全没有反悔的意思。
以身躯做引,以戏祭仪式为媒介,即使经历过两度刻骨铭心的失去,素来自负的庆神仍旧十分笃定地相信着,他的巫女会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所以,为了这注定会到来的一天,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神血能够永生,并非是直接玄之又玄地赋予人类生命的长度,而是改造人类的身体。正因如此,它对人体的改造极其痛楚,若是一次喝下太多,会适得其反。而神祇和巫女之间的联系更加复杂,更加亲密,想要达成绑定的关系,需要更多更多的血。
只能一点一点喂。
明明是以前从来不会考虑的麻烦事,但放在她身上,又那么理所当然。毕竟破例了那么多回,便再也算不得破例,顶多算寻常。
都怪那样的眼神太犯规了。
虞梦惊这么想着,昳丽的眉眼舒展开来,唇角噙着狡黠的笑,像只慵懒餍足的大猫。
祭坛静悄悄的,只有摇曳的烛火。
在万千盏烛火的映照下,红衣墨发的神祇难得褪去往日的肆意乖张,沉淀下来,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用视线描摹着怀中之人的眉眼。
单论外貌,这张脸还带着少女娇憨的脸并不出众。
武五,雷柔,伶娘,她们的外貌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属于放到人群中会被淹没的类型。偏偏世人大多贪恋皮囊表象,若非如此,也不会觊觎神明非人的魔貌,心底被丑恶的黑暗面占据,生出无望追逐。
正因这样,才很难相信,其实虞梦惊这个可以用脸霸凌别人,用美色杀人于无形,时常将“丑八怪”挂在嘴边讥讽的家伙,才是真正对皮相不在乎的人。
与其说他在看着“伶娘”,倒不如说,他在透过这张脸,看内里那个耀眼的灵魂。
它是如此独特,璀璨好看,闪闪发亮,是神明从污浊世间发掘的珍贵宝石,让人忍不住像恶龙圈定宝藏那样锁到怀里。
有时候虞梦惊甚至会觉得,怀中的少女比他更担得起世人眼中悲天悯人的“神明”称号。否则为什么当初那会,穿着鲜红嫁衣的雷柔忽然出现在薛宅地下的熊熊大火中时,他一眼望过去,只感觉她连头发丝都在发光呢。
连见到美丽覆盖下的森然白骨都不害怕,而是踮脚送上一吻。
是独属于他的巫女啊。
这么想着,虞梦惊又将人抱紧了些。
不带一丝欲念,只是就这样抱着就好,就可以渡过无数个春夏秋冬。
原晴之睡得并不安稳,眉宇紧蹙。不久前的激烈仍旧残留在她脸上,艳若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