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日日复日日
旁边传来一声痛苦的哀嚎,司墨惨兮兮地躺在他们的脚下,毒素已经顺着臂膀侵蚀入心脉,他的双眼充血红肿,视野里一片血红,嘴唇整个都乌青发黑,喉咙和舌头僵直得不能动弹,用尽全力才发出这么一声哀嚎。
花娘子是对的,就应该在毒素蔓延之前,砍了他的手臂!
不知道现在的他,还能不能再抢救一下。
暮霜看了一眼自己不知何时松开他的手,惊得到处找他,“司墨!”
然后在重烛的脚底下看到了奄奄一息的人。
“快给他解毒……”暮霜急道,瞥见掌心里的鲜血,她话音一顿,顿时绽开惊喜的笑颜,迅速抬手又在重烛嘴角狠狠抹了一把。
重烛愣了一下,竟没躲开,就连怀里人挣脱开他的手臂,他也没反应过来。
暮霜扑到司墨面前,将带血的手心按在他嘴巴上,急切道:“司墨,司墨,他的血可以解毒,你快舔我手心啊。”
司墨视野模糊,听觉也严重丧失,只能模糊地听到暮霜的话音,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即便能听清她说了什么,他麻痹的舌头也完全做不出“舔”这个动作了。
暮霜急得掰开他的嘴,收拢手指在掌心里裹了一下,要把沾血的手指往他嘴里塞,却被斜伸而来的一只手抓住手腕,猛地扯开,转头便看到重烛一张森冷可怕的脸。
“你怎么知道我的血能解毒?”重烛眉心紧蹙,看着她的眼神十分复杂,像是想要灼穿这具皮囊,看透她内里的灵魂到底是不是自己寻觅了五百年的人。
可是被他珍藏在怀里的那几枚留影珠,又在提醒他,眼前这个女子的神态动作,会和暮霜如此相似,是因她刻意为之,是照着过往的影像学来的。
在望夜城初见时,他就发现了,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总是让他想起暮霜。
可他以前是见过花惜月的,那时的她,并非是如今这样的性格情态。
花明呈搜罗暮霜的影像这一事,重烛从一开始便已经知晓。
他甚至还知道,花惜月并不愿遵从花明呈的意思,不愿成为他人的替身,前不久还试图与一个侍卫私奔,逃离望夜城。
这三年里,花明呈的那些花花心思,还有他们父女二人的动向,他都一清二楚。
重烛实在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不过现在看来,这个花惜月,的确是其中学得最像她的人。
不仅学得像,知道得还很多,知道他的血能解毒,知道他眼中蒙雾是即将要蜕皮。
前一个冒充的酒娘便知道他不少隐秘,看来是他太久没有清理过身边人了,不知道这一次又是谁出卖了他的消息给这位花娘子。
重烛眯了眯眼,看她的眼神带上了一点重新审视的意味,“你们父女二人倒是很有本事,远比我之前以为的有本事多了。”
之前那一个可以逆转时空回到过去的能力,便不是常人能施展的。
重烛五指如铁,扼住她的手腕,硬生生扭转过来,垂眸查探她掌心被鲜血染红的掌纹。
逆转时空,回到过去,多么具有诱惑力。
他在望夜城中时,之所以没有发作他们,便是为了派人细查此事。
可是这花娘子不乖乖待在望夜城中,却追在他身后跑,自己送上门来。
暮霜浑然不知他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却本能地不喜欢他看着自己时,那不怀好意的眼神。
重烛紧紧钳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的手腕折断,暮霜疼得叫出声来,却又挣脱不开,身体因为他散发出的恐怖气息而发着抖,又气,又急,偏偏又很怂。
听到司墨濒死的喘息,她才能强撑着抬起头,抖着声音道:“因为我是暮霜,是跟你朝夕相处了很多年的人,我当然知道……”
重烛从 鼻子里喷出一声嗤笑,眯眼盯住她,“你知道过去五百年,有多少人在我面前说她是暮霜么?你想不想知道,说完这句话后,她们都是怎么死的?”
“你放开我,你先让我救他。”暮霜被他的气息骇得手脚冰凉,即便怕得要死,还是鼓起勇气去掰他的手指,迭声道,“重烛,你让我救他,他中了你的毒,再拖延下去他就要死了。”
“死就死吧,既然会中我的毒,便表示我本来就想杀了他。”重烛无所谓道,看也没看脚下痛苦喘息的人一眼。
他的手指岿然不动,暮霜不论如何用力也掰不开,她终于停下动作,手指无力地搭在他的手背上。
重烛以为她就要放弃了,却见她抬起眼来,眼角倏地滑落一滴泪。
暮霜急得再顾不上心中对他的本能畏惧,第一次近距离直接对上他的眼神,说道:“重烛,他如果死了,我会讨厌你的,很讨厌很讨厌。”
呵,好无力的威胁。
重烛想笑,可看着她的眼睛,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指尖甚至不由颤了颤,松懈了紧握住她手腕的力道。
暮霜立即从他的手里挣脱,再一次试图将手上已经快要凝固的血渍往司墨嘴里塞去,喊道:“司墨你快舔一下,舔一下就好了。”
重烛瞥见,忍无可忍地又一次挥袖过去,将她挡开。
司墨大张着乌黑的唇,面上魔气萦绕,眼看着已经出气多进气少,连眼珠子都翻白了。
暮霜就算再好的脾气,再怂的胆子,此时也想对着重烛破口大骂,“你到底——”
她话音未完,便见重烛抬手在自己掌心划了一道口子,握拳悬至司墨脸上,鲜血缀连成线,滴入司墨口中。
司墨面上的魔气肉眼可见地被逼退,血管里乌黑的毒素顺着手臂倒流下去,从他掌心里渗出,淌到地上,灼起一缕青烟。
重烛喂完血后,才后知后觉地心生懊恼,表情沉冷得越发可怕——他竟然真的被她的装模作样所蒙骗,受了她的威胁。
这让他生出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恨,好似背叛了暮霜一般。
“重烛……”暮霜仰起头,眼神中带着担忧,她其实想说她手上的血还没有干透,分明还有用,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再割伤自己。
他眼睛蒙雾,眼看就快要蜕皮了,正是虚弱的时候,如今又受了伤,流了那么多的血了。
可一抬头对上重烛满含杀意的眼神,她所有的话又被堵在了喉咙里。
轰隆隆的打斗声在山谷里回响,那尊秋神像和大蛇的战斗一直不曾停歇,因重烛在这边分了神,他的法相几乎是被神像按着打,背上蛇鳞都被剥去一大片。
大蛇在谷中痛苦翻滚。
重烛背上渗出血来,鲜血浸透深青色的衣袍,这时候的疼痛,反而让他好受了一些,这种无人得知的自我惩罚,实在是可笑。
重烛自嘲地笑了一声,飞身冲入战局。
他专心应战后,形势立即逆转,这一尊秋神像到底只是泥塑的神像罢了,而非神灵亲自降临,重烛与法相合二为一,大蛇身形如电,缠绕神像,将那神像绞缠得爆体炸开。
塑神的泥块碎石迸射开来,巨斧飞落地上,重重砸入地底,沙土尘烟一下覆盖了整片山谷。
大蛇的身躯散做魔雾,逐渐隐没,重烛从雾中飞出,一把钳住那周氏家主的咽喉,将他提起来,“周家主盛情款待,本座自当以礼相还,今日便让你周氏子孙永葬此谷,泉下团聚。”
周氏家主被他掐着脖子,面上血管几乎涨破,从喉咙里挤出零碎字句,“重烛,你……猖狂一时,猖狂不了一世……魔、魔不压正,早晚……”
“早晚?”重烛笑起来,“等本座将整个修真界都收入囊中之时,定会着人烧一封信告知周家主,魔如何压正。”
他说完,指下用力,捏碎了他的喉骨。
山谷之内被神像爆开的尘烟遮掩,暮霜什么也看不见,只得用力拖着司墨远离打斗的地方,轰隆隆的动静中,有什么东西从烟尘里滚了过来。
她仓促回头一看,正对上一颗巨大头颅,暮霜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第二眼才看清那只是一颗泥塑的神像头颅。
神像头颅布满了蛛网似的裂纹,彩绘斑驳,但还能看清面目轮廓。
暮霜觉得有些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将司墨拖到一株大树旁躲起来时,才蓦地想起,那个神像面容,很像是秋神的样子。
但却不是现今天庭在位的那位秋神君,而是前一任秋神。
那位在她刚飞升仙界之时,在神魔一战中,陨落在魔界太子手下的秋神,亦是天界的司刑之神,琴该。
那一战,据说魔界太子也被秋神的斧头砍去龙角,受了很重的伤。
天魔两界都遭受巨大的损失,这才不得不坐下和谈,最后停兵止戈,达成如今的和平协定。
暮霜这样的小仙子,连上战场都是多余,并不能亲眼得见,那时候她刚上天,便逢战乱,也没什么朋友,很多消息都是她后来零零碎碎听来的,亦不知真假如何。
她也并不关心那位魔界太子的事,每次听到他的名字,就会想起他那双骇人的眼睛,夜里准要做噩梦,因此每回一听人提及,便要捂住耳朵,能不听就不听。
暮霜哪里能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如此担心他的安危。
她望着尘烟弥漫的深处,焦灼地来回踱步,想不明白,为何前秋神已陨,这一尊旧神像却还能请下神降,这降下的到底是天上谁的神力?
第16章
周氏欲要为天下人之先,诛灭魔头,在这离燕谷中设下了重重法阵,重烛与秋神像的打斗,横扫一片亭台楼阁,也破了大半的法阵。
但仍有少数法阵在运转着,四下弥漫的烟尘内,还能听到正道修士和魔修之间的厮杀,时不时便有打斗的余威扫荡过来,波及他们这两条池鱼。
拜小黑蛇的毒液所赐,暮霜穿戴在身上的防御法器被耗损了干净,她又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堆法器来,重新给自己戴上,确保自身绝对安全,顺便也给司墨身上也戴了一些朱钗、手镯、戒指。
花城主专为自己女儿打造的防御法器,都做成了各种各样的首饰。
暮霜带着满身防御,想要穿过烟尘去看一看重烛的情况。
结果三步便遭一剑,五步便遇一锤,她的灵力实在太过低微,在这战场上毫不起眼,那些人的攻击主力也不在她身上,但光是余波扫及,就将她刚戴上的防御法器碎了俩。
花城主送给花惜月的防御法宝等阶已算不凡,但奈何这个战场上,双方的战力更加不凡。
暮霜没走出多长距离,就被那烟尘之中不断从四面八方扫来的攻击余波逼退。
——重烛在交战最激烈的地方,她根本靠近不了。
暮霜忧心徘徊之际,又见一道乍起的剑光,一个魔修从那剑光中跌出来,被飞来一剑钉穿心口,一命呜呼。
险些被那剑光余威削去耳坠的暮霜,连滚带爬地退回司墨身边,终于放弃了去找重烛的打算,拖起司墨往更隐蔽的地方躲去。
一路上,刀光剑影都在她头上晃,一会儿砸下一个魔修,一会儿砸下一个正道修士。
暮霜宛如惊弓之鸟,却也不忍见死不救,但凡还有口气儿的,她只要遇见了,就往他们嘴里塞一颗保命的丹药。
然后就近把他们往什么倾塌的石台底下,斧头劈开的坑洞里面,倒塌的房梁下面一藏,再继续拖着司墨逃命。
一个周家的修士躺在地上,眼看着她救了那个与他打得两败俱伤的魔修藏起来,把她也当做了魔道中人,一边吐血一边去抓自己那把折断的命剑,骂道:“妖魔邪道,人人诛之……”
暮霜飞起一脚,把他的命剑踢开,气得那修士当场喷出一口鲜血,扑倒地上,意识不清地喃喃,“妖、妖女……”
暮霜确认他没什么攻击力了,这才走过去,往他嘴里塞一粒护心丹,左右看了看,把他往角落的一口井边拖去。
那修士服下丹药,中途清醒过来一点,反应过来,她似乎并不是想害自己,而是打算像藏那个魔修一样把自己也藏起来。
但是,她选择的这个藏身的地点有点问题。
在被暮霜塞进井里之前,他终于用尽全力挤出一句话来,“我、不会水……”
暮霜动作一顿,继续把他往井里塞,安抚道:“放心吧,我看过了,井里的水不深。”
修士:“……”
修士咕咚一声栽进井里,溅起一片水花。
的确,井里的水不深,但是有没有想过,他头朝下这种情况??
那修士受了重伤,闭气功夫不如以前,整个脑袋都陷在井底湿烂的淤泥里,没过多久便开始感觉窒息难忍,就在这个时候,又听咕咚一声,一个人砸在了他旁边。
井口上方传来女子小声的嘀咕,“我看你们的穿着,都是一家的,应该不会打架吧?相互帮助一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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