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琼
他的师妹已想起了过去,他也终于再次见到了她,也不知算不算是得偿所愿,可她并未用怨恨的眼神?看着?他,亦未有任何委屈痛苦,她只是那样静静地望着?他,仿佛过去的那些?轻飘飘的,早被风彻底吹散了。
她未被从前的任何困住,这个反应出乎了沈鹤之?预料,却又让他觉得,这样便?是最好的。
只是他仍不免有些?失落,这份失落让他的呼吸略显不畅,剑气也再次变得失控,体内的灵气与还?未消化的魔气彼此抗争,带来强烈的疼痛,沈鹤之?紧抿着?唇,一寸寸松开了手,低声道:“冒犯了。”
云挽没接话,她既没主动提及从前,亦没问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她只是徒自收起了剑,站起身?来:“既然你醒了,我便?不在此处守着?了,我追来此本就是因见到有幼童被妖兽掳走,现在该去救人了。”
沈鹤之?连忙抓起身?旁的剑,也强撑着起身:“我与你一同去。”
云挽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淡,也没有阻拦。
“燕少慈失踪了,螭龙链也断了,应是与戮心有关?,”沈鹤之?道,“我来寻你,是怕、是怕戮心是有什么阴谋......”
因他伤得实在算不得轻,说起话来也难得气息不稳:“即使你不想回太虚剑川,也要提防着?戮心再有什么动作。”
云挽始终未接言,沉默了好半晌才突然问他:“若我不想回去,你是不是也不准备走了。”
她的语气很淡,沈鹤之?却莫名觉得这话有些?刻薄,不过他并不介意她刻薄于他。
“我不会走。”
他顿了一下?,又道:“你若见到我心烦,我可以不出现在你面前。”
只要让他在她身?边护着?她,怎样都好,他会一直跟着?她,直到他死。
云挽却轻声说了一句:“我见到你并不会觉得心烦。”
她说这话时没有回头,这般略有些?意味不明的措辞,倒不会让他自作多情地觉得是她还?对他旧情难忘。
沈鹤之?自嘲地笑了笑,又觉得这是他合该受的惩罚。
穿过灰沉沉的雾气,前路出现了长长的石梯,凶冢之?内难以御空,云挽便?率先一步迈了上去。
她是赶着?去救人的,脚步不慢,沈鹤之?气息未平,心绪又起伏波澜,便?走得有些?吃力。
他眼前一阵阵模糊发黑,望着?她走在前方的背影时,竟恍惚间?觉得此时的一幕是那样的熟悉。
他们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小小的少女?带着?不安与忐忑,走在寂静无人的登仙路上,她不时回头向他看来,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眼底却带着?一种交织着?警惕与想要向他求助的矛盾情绪,令他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
那时的他怎能想到,后来的他们会经历那么多事,又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只是瞬间?的恍惚,沈鹤之?就又回过了神?来,那些?恍如昨日的记忆也好似变得更加遥远,遥远到只有他一个人被永远地困在了过去。
他一步步跟着?她,心间?蔓延中一种酸麻又苦涩的疼痛,她却一次都没回头。
走了许久,云挽突兀开口:“你在想什么?”
她的语气仍是那样淡,好似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我在想,”沈鹤之?轻声道,“现在这样就很好。”
“是吗?”她意味不明地反问了一句。
“嗯......很好。”
没什么比她已经完全不在乎他更好的了,她可以向前走,可以拥有新的人生,甚至可以......与旁人相爱。
她又问他:“你以后是怎么打算的?”
“我会先杀戮心,待他死后,我不会再纠缠你,”沈鹤之?咽下?翻涌的血气,“厄骨之?事,你无需操心,我会来管,你想回太虚剑川就回;不想回去,亦可随意去做你想做之?事。”
他不会强行?将她拉回那个充满痛苦的过去,他不想强迫她,更不愿凭私心将她占有,即使他这一生都注定会被困在原地。
唯一的遗憾大概是妙安。
就算她已完全不在乎他,他也希望她还?能念着?妙安。
云挽突然回头看向了他,这也是她这一路来第一次回头。
沈鹤之?视线模糊,他就见她的眼眶竟有些?泛红,他忙蹙眉仔细看去,又发现那只是他的错觉罢了。
也是,她又何必因他的话而落泪呢......
云挽什么也没说,只重新转回了头,迈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到了。
掳走村中幼童的妖兽,是受了魔气影响的玉面蜘蛛,这种妖兽喜食活物,却并不会将抓来的猎物立马吃掉,而是先用蛛丝包裹,晾个七八日才会进食。
也是因此,云挽才未太过焦急。
此时出现在他二人面前的,是一片用蛛丝构造而出的巢穴,那只巨大的玉面蜘蛛正匍匐在最顶端歇息,它并未发现突然到来的不速之?客。
在它身?旁,悬吊着?一颗用蛛丝包裹着?的虫茧,云挽一眼扫去,便?探知到了其内幼童的气息。
这玉面蜘蛛在她眼里实在不够看的,这次沈鹤之?也没再抢着?出头,甚至也没有出手的打算。
云挽旋身?而起,手起剑落,那玉面蜘蛛就应声被斩成了两截。
她再一剑斩出,一旁的虫茧也随之?破碎,包裹在内的幼童滑落而出。
那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女?童,云挽一手搂过之?后,她就惊恐地哇哇大哭了起来。
云挽难得有些?无措,沈鹤之?却主动伸出了手,道:“把孩子给我吧。”
云挽只犹豫了一下?,就将孩子递了过去,随后她吃惊地发现,沈鹤之?抱起孩子来竟相当熟练,甚至那幼小的婴儿很快便?被他安抚了情绪,在他臂弯间?沉沉睡去,不再哭闹。
她愣怔地看着?他,又迅速反应过来,妙安刚出生就失去了母亲,是沈鹤之?一直陪伴照顾着?她,他的确应是很会照顾孩子的......
这个认知让云挽眼眶发酸,她恍惚间?,仿佛真的看到了她的师兄怀抱着?他们的女?儿时的模样,但当沈鹤之?再次看向他时,她却又压下?了这些?情绪,移开视线,涩声道:“我们快些?离开吧。”
凶冢不大,出口也不算难找,两人彻底走出山林时,外?面已是夕阳西?下?。
村长带着?他一家子,焦急地等在村口,来回徘徊着?。
云挽率先向前去,村长远远看见她,终是露出喜色。
他连忙道:“仙师您可总算出来了。”
说着?,他又提醒道:“您进入山林后,还?有一位仙师来寻您......”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了跟在云挽身?后的沈鹤之?,和沈鹤之?抱在怀里的孩子。
那小幼童是村长的孙女?,他见状险些?喜极而泣。
沈鹤之?正将孩子递给她的母亲时,便?听云挽轻“嗯”了一声道:“他是我夫君。”
很平常的一句话,平常到好似只是在叙述一件理所当然的小事,沈鹤之?却猛地僵住,他再无暇顾及其他,几乎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了云挽。
村长一家子听她这般说,除了道些?感恩戴德的话,竟还?参杂了几句祝福,什么“金童玉女?”、“百年?好合”之?类的,云挽也都一一笑着?应下?了。
直至村长一家被云挽劝走,沈鹤之?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是始终回不过神?来。
云挽偏头望向了他。
“师兄......”
这还?是两人重逢后,她第一次用这个称呼唤他,时间?好似一下?子被拉回到了很久以前,百种滋味涌上心头,却又物是人非、伤痕累累。
这一次,他终是看清楚了,她的眼眶的确泛着?红,那望向他的目光也绝不算平静。
不待她再说些?什么,沈鹤之?已攥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拉入了怀中。
他抱得很紧,臂膀紧紧困着?她的肩,紧到仿佛只要稍一松懈,她便?会再次消失。
无声的疼痛与委屈,蔓延在这个沉默的拥抱中,而当云挽抬起胳膊想环住他时,她竟发现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在凶冢之?中一次性吸入大量魔气,又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他的确伤得很重。
第132章
沈鹤之陷入了昏迷, 却仍努力?想维持一份清明,他很害怕,害怕身旁之人会再次消失。
浑浑噩噩间, 他似是被她扶至了榻上, 他忍不住紧攥住了她的手,分?毫也不愿松开。
清淡的甜香笼在床帐之内, 又充斥在他的鼻腔, 他终是觉得安心, 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像是睡了很久, 待沈鹤之再睁眼时, 窗外的天已彻底暗了, 屋内烛火摇晃,倒还算明亮。
依在他身侧的少女, 一只手被他牵着, 另一只手则捧着一枚玉简,看得很是专注。
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后,她放下玉简,垂眸看来。
丝丝缕缕的乌发从?她的鬓角垂落,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肩头, 带着沁凉的酥痒,令沈鹤之有些恍惚。
四目相对下,他清晰地看到了那漆黑的瞳仁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脸。
灯火暖黄,他竟疑心起眼前的一切是不是一场梦。
他嘴唇动了动:“我还以为......”
“什么?”她的神情其?实称得上温柔, 却又清淡冷静得带着强烈的疏离感,沈鹤之便有些患得患失地急迫。
他得寸进尺地想要与她更?加亲密, 奢望着她能对他再热情些,可又束手束脚地不敢上前, 似是一颗摆在面?前的糖,既迫切地想含入唇齿间品尝,想咬碎了更?深地咀嚼,却又害怕咽得太快,到最?后品不出?滋味。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也是因此,在凶冢再见到她时,他才生怕自?己冒犯到她。
即使从?前的错过只是误会,她也没?道理一直为他停留。
“我......”云挽顿了一下,又像是踌躇了一下,才轻声?道,“我并未想过要与你分?开。”
她还是那副平淡的语气,仿佛只是叙述了一件小事,却轻易地在他心底掀起了波澜,沈鹤之的眼神愈发炙热,他紧盯着她,舍不得移开目光,云挽被他看了一会儿,便默默垂下了视线。
两人再见面?后,沈鹤之虽始终克制着,却并未隐藏情绪,那份压抑在平静之下的爱意,她是能清晰感觉到的,又或者,他在她面?前,大概是没?办法隐藏情绪的,否则也不至于一见面?,就冲动地挡在她面?前,不管不顾地将那些魔气全吸入身体中,仿佛是在急着找死似的。
若是放在许多年前,云挽觉得,她应当会很高兴......
眼前这?个人,她从?前深爱到不能自?已,即使到了此时,她亦不得不承认,她是爱他的,甚至仅只是看着他的面?容,她心底都会生出?丝丝缕缕的悸动。
她看到他,又怎会觉得心烦?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甚至亲自?历了一遍死亡,过往的浓墨重彩,便好似都蒙上了一层纱,变得模糊不清,而?他们之间,也仿佛横亘着一道无形的沟壑,那不是一道普通的、可以轻易跨过的沟壑,而?是一道深深的、狰狞的伤疤,干涸的血迹是最?痛苦的过往,是充满遗憾的擦身而?过,所以这?份爱意带来的甜蜜,也参杂着疼痛难忍的滋味,越是靠近,便疼得愈发厉害。
也是因此,她对他的态度,才始终冷淡,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对他热情,她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去回?应这?份感情的能力?。
若是想靠近他,便需亲手将愈合的伤口重新撕开,或许正如他所认为的那般,若她完全不在乎他了,反而?是最?好的结果?,可是,那道伤疤太深了,其?内再不可能生出?新的血肉......她怎么舍得放手。
更?何况,他也爱她,她怎么能放过他?她不想要什么新生,她只想他陪着她,一直陪着她,不管怎样都不会离开。
云挽其?实并不觉得自?己的心中有什么怨恨,她亦不觉得他们所经历的这?些,是沈鹤之的错。
她不怪他,也很难去怪他,从?前的蹉跎,是因为移情蛊,甚至他那时会中移情蛊,落入旁人的圈套,也是为赶去救她,那段过往,本就是一场针对他们的阴谋,她还不至于因此而?迁怒他。
但?是,她想,她应是委屈的......她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