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琼
也许在那一年?中,他日日夜夜都挣扎在这份痛苦之中,浑浑噩噩、不得?终日。
他是为?了救她才会这般,他也是为?了不让她担心才不愿说得?详细......
“至于苏苏......”
当这个亲昵得?几乎有些过分的称呼突然被沈鹤之念出来?时,云挽终于像被惊醒了一般,骤然回过神来?。
她下意识放开了那只拉住他的手,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我与她是在俗世相遇,我那时身受重伤,若非她陪在我身边,日夜与我说话?,我大概......撑不下来?......”
提及这些时,他的声音放轻了许多,听起来?便仿佛是多了许多柔情。
云挽掩在衣袖之下的手下意识攥紧了,她有些不敢细想,那会是怎样的日夜,才令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所?以......”她嘴唇轻颤了颤,“师兄为?她转修炼情剑了是吗?”
沈鹤之大概没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他像是有些意外,眉眼间的疏冷也仿佛消散了几分,一时之间竟没接她的话?。
片刻之后,他终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寒阙诛心印既然变成了朱红之色,那便说明沈鹤之的无情道已经破了。
事实上,云挽再次见到?沈鹤之时,也清晰地察觉到?了他周身气息的变化,只是那时她还抱着最后一丝期望,期望着师兄只是散去了忘情剑意,并未转修炼情剑。
所?以如今得?到?了沈鹤之的亲自承认后,云挽的脸色止不住地又苍白了几分。
一种绵延不绝的疼痛感逐渐扩散,那份刚被压制的逆流灵气仿佛又开始肆虐,她原本便隐隐有心魔爆发之兆,如今更是心绪紊乱。
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只是紧紧地攥着拳头,绝不令自己流露出分毫痛楚之色。
云挽突然就觉得?,此时的自己是那样的狼狈,狼狈又落魄,却又固执地留着最后一份倔强,守着那可怜的自尊心,不愿那些隐秘的心事被察觉。
“师兄......”她咽下了唇齿间的血气,哑声道,“炼情剑本便不是什么正常的功法,凌师妹入道不久,未来?之路尚不可知,你当真要将一切都寄托在这份虚无缥缈的感情上吗......”
云挽的声音因气息的起伏而有些不稳,沈鹤之的神色却并没有太多变化。
“不必担心我,”他低声道,“你所?说之事,我早已考虑过了。”
“考虑过?”云挽不懂,“师兄是如何考虑的?”
沈鹤之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反而微垂下了视线。
不知是否与情绪波动有关,他眉心的赤色剑印竟仿佛变得?格外浓郁,如不断流淌翻涌的血色,却并不再将他的眉眼衬得?妖异,反而是如杜鹃啼血般的凄伤,令人望之惶惶而泪下。
“云挽......”他终是开口了,像一声轻轻的叹息,“这并非是我能控制的......”
“......你不明白吗?”他的嗓音是那样低沉,带着几分寥落的情绪,又仿佛随时会被吹散在风中。
云挽从未见过沈鹤之露出这样的神色,但她却还是听懂了。
沈鹤之自幼便继承了玄微剑尊的一身修为?,又背负起了守护厄骨的职责,他向来?冷静克制,也向来?明白自己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她所?说那些,他怎会不明白?他当然知道他如今的所?作所?为?到?底有多危险,但他最后还是为?了那位凌姑娘转修了炼情剑。
他既然会这般做,就说明他必定是到?了不得?不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
无情道本便是用来?压制厄骨的,他在失忆之下对凌姑娘动情,若不立即散去忘情剑意、转修炼情剑,也许厄骨当即便会失去控制,诱他堕入魔道......
这从一开始就是他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云挽怎会不明白呢?因情难自抑,所?以爱一个人时,从不是可以自控的。
他那时受了那样重的伤,流了那么多的血,又被螭龙链勒断了灵骨、落入了没有灵脉的俗世,失去全部记忆,或许他连使?用寒气压制疼痛的手段都忘了,他一日日地沉浸在那份绝望的疼痛中,忍受着非人般的折磨,若非凌苏苏陪伴在他身边照顾他,他也许甚至没有活着回到?望仙道的机会。
他的心会动摇,他会爱上别人......不是很合理的吗?她又有何资格去责怪他呢?
云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眼前好似又有血色闪过,很快,她就听沈鹤之又道:“转修炼情剑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若真到?了那一天,为?她殉情,我也心甘情愿。”
他说得?那样干脆、那样毫不犹豫,让云挽几乎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青竹林间有风吹来?,拂起青年?鬓角的发丝,令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都多了几分烟雨朦胧的深情。
长?睫微垂,他距离她很近,可那他的眼底却未能倒映出半点?她的身影。
她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如此强烈的爱意,却不是对她。
“师兄......”云挽看着沈鹤之,她莫名觉得?脊背发寒,“你就不怕......万一有一天,她不再喜欢你,你要怎么办?”
炼情剑就是一个诅咒,若所?爱之人移情他人,那修炼此功法之人,必定会遭到?反噬。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林间便传来?了竹叶被踩碎的咯吱声。
云挽和沈鹤之同时扭头望去,就见树荫之下,一身鹅黄衣裙的少?女正有些无措地看着他们。
只一瞬的对视,少?女便压下唇角,转身跑开了。
她的神情是那样难过,令云挽的心都仿佛被瞬间攥紧了。
“师兄,我......”她惊慌地看向沈鹤之,她想说自己没有恶意,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要如何开口了。
这一刻,云挽觉得?自己是那样的面目可憎,她的确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恶意,可她也的确是喜欢沈鹤之的。
她敢说她没有因喜欢他,而对凌苏苏抱有敌意吗?
她心底深处,是希望师兄可以放弃凌苏苏的,她不希望师兄喜欢她,她扯住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是想让师兄回心转意。
面前的青年?垂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有些不明,似带了几分疏离,又好似暗含了什么别的复杂情绪。
那样轻飘飘的一眼,却像最尖锐的刀剜在了云挽心间。
不待她再说些什么,沈鹤之已转身追了过去。
竹叶习习作响,卷出漫天细碎的翠色,幽萃竹的冷木香被微凉的风吹来?,青年?的背影也逐渐在风中远去。
仓皇逃走的少?女终于被攥住了手腕,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带着满脸的泪痕。
片刻的对视后,那抹鹅黄的鲜亮便扑入了青年?宽阔的怀抱,两?条胳膊也顺势搂上了他的脖子。
沈鹤之似是因她的举动微僵了一下,但他最终并未推开她。
云挽想不明白,即使?他已经不再爱她,他又怎能在她面前与旁人这般亲密?他凭什么能那般坦荡?
恍惚间,她突然便如梦初醒,她终于彻底明白了过来?,这么久以来?,竟一直是她误会了他。
他曾经对她那样好,那样温柔,却从不是出于男女之爱。
因他只是将她当作师妹,也因他真正爱上什么人时,是可以不顾一切的。
可笑她竟一直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一心想着待来?日当上掌门,为?他去寻找消除厄骨之法,再真正与他长?相厮守......原来?那些都不过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假山翠湖,倒映着婆娑树影。
湖边是相拥的两?人,一个是抛弃了俗世的一切,愿与爱人远走高?飞的姑娘;一个是宁愿赌上大道正途,也要与爱人相守的昆仑剑君。
如果?云挽不是沈鹤之的师妹,不是喜欢了他整整七年?的师妹,也许她也该为?这对有情人而感动。
她的视线越发模糊,许久之后,她用手捂住了嘴,猩红之色从她指尖溢出,仿佛连呼吸都带着针扎般的疼痛。
云挽放下了压在唇角的手指,她垂眸看着指尖的血色,轻轻笑了一下。
她明白,她终于从那个绮丽又血腥的梦魇中醒来?,却也坠入了另一个梦魇。
第035章
太虚剑川内皆是剑修, 因此在映月海内有一处较为特殊的?地方?,名为锻剑锋。
锻剑锋顾名思义,自?是供门内弟子修复保养灵剑之处。
锻剑锋的?弟子皆是锤修, 由一些进入内门后, 发现自?己并不适合当剑修、也不太喜欢比试打斗的?内门弟子组成,他们一个个练得一手锻剑的?本领, 在太虚剑川内颇受尊敬。
毕竟剑修在比试时总难以?避免会对灵剑造成损伤, 这时他们便需拿着剑来锻剑锋寻求帮助了。
“祝师妹, 不是我们不想帮你, ”今日当值的?锻剑锋弟子是位身形健壮魁梧的?师兄, 名为石照宗, “我们锻剑锋的?弟子也不是真的?炼器师,最多能做到的?也只是修复灵剑上的?裂纹瑕疵而已?, 你这把剑都碎成了这副模样?, 我们真的?没办法?......”
石照宗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只剑匣,剑匣里躺着的?正是断裂成碎片的?忘悲剑。
他看向其内的?残骸时,也不禁流露出了惋惜之色:“忘悲剑乃是名刃,就算是那些有名有姓的?炼器师,若没有合适的?天才地宝做辅助, 也不可能将它复原的?。”
站于桌子另一边的?云挽反而很平静,她像是早料到了石照宗会这般说,只道?:“我并非是想让石师兄修复它,我只是想请石师兄帮忙看看, 若想修补这些残缺,需得用上何种材料?”
石师兄露出了为难之色, 他反复打量着剑匣中?的?残骸,不住“啧啧”出声?, 最后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我真看不出来,这等在整个昆仑墟都叫得上名号的?灵剑,所用材料许多早已?失传......”
他顿了顿,还是给?云挽指了条路:“祝师妹不如去藏灵峰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有用的?典籍。”
“我明白,多谢。”云挽没再说什么,而是抬手合上剑匣,抱起那尸体般的?残骸,转身向外走去。
待她离开此处炉房后,在另一旁忙活的?几位师弟皆忍不住闲聊了起来。
“祝师姐还真是有闲心?,沈师兄不久前才宣布要与那位凌师妹成亲,她竟一点也不急。”
“急有什么用?”另一旁的?师弟道?,“沈师兄的?寒阙诛心?印都变了色,祝师姐在飞泠涧住了那么多年,也没见沈师兄为她这般,不爱就是不爱,人家?心?里就是没有她,甚至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她的?本命剑给?震碎了......”
他说着便唏嘘地摇了摇头:“都说修无?情道?凶险异常,虽说也可选择转修炼情剑,但毕竟是将身家?性命寄托在情感上,若行差踏错,便很可能会万劫不复,也不知这沈师兄当初是怎么想的?,竟走了这样?一条修行之路......”
但随后他又笑嘻嘻地道?:“说起来沈师兄还真是艳福不浅,不仅有祝师姐和凌师妹为他争风吃醋,崔师姐可也一直追着他跑了好几年,而且据我所知,内门好些师姐都很崇拜他......”
“不过若我是沈师兄,我肯定也选凌师妹。”
“崔师姐虽是长老千金,但早年灵骨受损,修为也上不去,还骄纵跋扈,不好相处;祝师姐倒是生得足够漂亮,性子却实在太冷淡,只可远观,使起剑来也彪悍得过了头,上次内门论?道?会时,连虞师兄都差点败给?她,不似凌师妹那般小意温柔、可喜可掬......”
“够了!”石照宗突然打断了他们的?闲谈,“都是仙门弟子,嚼什么舌根!”
“一个个也不撒泡尿好好照照,就你们那副窝囊德行还选起来了?!”
他在锻剑锋内颇有威望,此话一出,那些师弟果真闭上了嘴,一个个卖力地干起了手上的?活。
石照宗皱着眉头,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刚刚那抱着剑匣的?白衣身影,他莫名就觉得,她不该被人这般议论?。
一个十四?岁才入道?,还能走至这个高度的?人;一个只身闯入剑山秘境,得到忘悲剑认可的?人;一个经历了一年前的?凶冢惨案还能重新站起来的?人......
而不久前她的?本命剑才刚刚被她最信任的?师兄震断,她却并未自?暴自?弃,仍是那般沉着冷静地四?处寻找着修补之法?。
石照宗觉得,她有着旁人没有的?孤高灵魂,是值得欣赏尊敬的?,她不该被人用那样?戏谑的?口吻调侃比较。
他最终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此时的?云挽已抱着剑匣走出了锻剑锋。
凌苏苏最终并未去落日渊,而是留在了飞泠涧。
那日云挽前脚刚被震下鲤跃台,大长老崔见山后脚就将凌苏苏收为了亲传弟子。
按理来说,凌苏苏原本该随大长老的?其他徒弟一同住进入檀峰,但她如今顶着沈鹤之未婚妻之名,便干脆在飞泠涧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