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琼
沈鹤之将昏迷的少女安置在了榻上?, 然后一边用寒气为其压制疼痛, 一边迅速包扎处理着那骇人的伤势。
做完这?些, 他终于松了口气。
他凝望着少女苍白的脸, 竟莫名有些出神。
怔了片刻,沈鹤之的眉宇间突然就闪过了痛楚之色, 他连忙起身向外走去, 可刚出了竹屋,他就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步。
手指压上?唇角,闷咳声溢出,片刻之后,就有殷红的血顺着指缝淌下。
青年眉头紧锁, 那生在额间的赤红剑印便也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般,透着一股浓烈艳丽的肃杀之气,如啼血杜鹃,令人联想到一种正在逐渐走向毁灭的凄绝。
被触动的剑气很快四?散, 围绕在他身周,激烈地荡漾着, 暴戾到几乎不分敌我地相互碰撞,似是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屠戮粉碎。
袖袍和发尾都在强劲的剑风中扬起, 在那股幽萃竹的冷木香中,也蔓延开了淡淡的血腥气,他极力克制着,才没惊扰到屋中休息之人。
许久之后,沈鹤之终是令自己的气息慢慢平复,可那份尖锐的疼痛却并未消失,反而愈演愈烈,像经脉的每一寸都在被虫蚁噬咬,不仅仅是疼,还带着难消的痒,让他有一瞬间,几乎产生了自毁的冲动。
他垂下手,目光落在了沾在指尖的血迹上?,神色有些异样,他知道,他正在遭遇炼情剑的反噬。
这?份反噬在他还身处炼剑锋时?,就已经开始了,只是那时?还有旁人在场,加之苏苏受了重伤,他需得用自己的灵气稳定她的伤势,他便只能强行将这?份异动压下,努力维持着清明。
如今也不知是因?他那时?压得太狠,还是炼情剑本就凶险,他陡然松懈下来后,险些支撑不住。
沈鹤之很清楚,他此时?的症状,是因?苏苏被地火燎伤,触动了他的心?绪,令他剑意紊乱,他这?才遭遇了反噬。
只是他自己却也是茫然的,他不确定这?份反噬到底算不算得上?严重,毕竟若非他修得一身寒气,又因?常年忍受着螭龙链带来的疼痛、早已对痛觉麻木,他的反应只会比现在更?剧烈。
若是常人遭受这?份痛苦,恐怕会在一瞬间精神崩溃......也难怪都说修炼情剑之人,会逐渐变得疯狂极端......
沈鹤之的手掌很快压在了心?脏处,那一下下撞上?掌心?的心?跳同?样也是紊乱的,每一下的跳动都仿佛被万千钢针贯穿刺入般地疼,而他更?不明白的是,他如今会遭到反噬,分明是因?苏苏受了伤,可那从他心?底升起的强烈情绪,却好似并非是担忧,而是一种莫名的......渴求?
沈鹤之早就听说过,修炼情剑之人,情之愈深,剑意也会愈精深,而对伴侣的占有欲,也会越来越强烈。
难道......这?便是他对苏苏的占有欲吗?
他下意识就偏过头去,透过半开着的竹窗,看向了屋内那还昏迷着的少女。
少女的脸没有丝毫血色,将她那张本就乖巧的脸衬得格外格外恬静可亲,只是此时?的她,正不经意地轻蹙眉,眼?睫也微微扇动,似是睡得并不安稳。
看着她的面容,那混乱的剑气竟真的重新变得平静,而他的心?绪也随之稳定了下来,眉眼?不自觉舒展,他的神色不禁柔和了几分。
只要?苏苏在他身旁,只要?......
沈鹤之恍惚了一瞬,脑海里?突然就出现了另一道身影。
那时?聆福被突然触动,就如一年前,云挽在凶冢遇险那次,他想也没想就直接追了过去,毫不犹豫到几乎克制不住那自心?底生出的焦急与紧张。
一种极度的恐惧令他变得莽撞,而当他看到被卷入地火的少女时?,他竟惊慌得连情绪都彻底失控了,甚至不假思索地放出寒气熄灭了那自地脉燃起的熊熊烈火。
可等?他将人抱起后,他才意识到那跌入地火之人,不是云挽。
他像是被突然惊醒了般,那些过于疯狂的情绪也慢慢回?落,但他的心?底却又出现了一些别的什么。
那种感觉很细微,因?只是一闪而过,便像一道破碎的泡影,连他自己都来不及细想那到底是什么。
那份异样影响着他,他竟不敢再向那站于架台上的少女多?看一眼?,即使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仿佛是有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令他下意识地逃避着,连带着他的剑意都隐隐震动,愈发冰寒的气息不断外溢着。
他的脑海乱成一片,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或许是因?他亲眼目睹着爱人跌入地火,受了重伤,这?才变得如此难以自控。
直至那些人出言指认云挽时,他才能够抬头,用平静的目光看向她。
那一刻,沈鹤之突然就发现,他好似已有许久未能与云挽这?般面对面地看着彼此了。
那日在飞泠涧的入口处,她说希望他能与她保持距离,他便依她所言,鲜少再出现于她面前。
可再后来,她却又要?离开飞泠涧。
他那时?就明白了过来,她在疏远他,而他的师妹也已与一年前不同?了,他们之间,生了一层隔阂。
她仍每日前往藏灵峰查阅典籍,他却只能站在竹楼顶,静静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不知该如何上?前,也不敢主动上?前......
他隐约间明白,有什么东西,是他没办法去打破的。
在那一道道怀疑的目光中,云挽显得茫然又无措,沈鹤之不禁就想起了最初遇见她时?的模样。
他很清楚,苏苏不是她推的,也不可能是她推的。
即使他并未亲眼?所见,即使面对着那些人的质疑,他也仍会无条件地相信她,甚至因?那一句句的恶语,他止不住地生出了怒意,破天荒地与崔见山争吵了几句。
崔见山是太虚剑川的大长老,沈鹤之在门内的身份一直特殊,他知晓大长老戒备他,平日里?便鲜少会与他接触,像这?样的针锋相对,他更?是会刻意避免。
可是他无法忍受他们那般欺辱云挽。
他并未将崔檀昭对他二人的造谣放在心?上?,云挽是他视作亲人的师妹,即使他们之间生了隔阂,他也不会真的放任她不管。
他想将她叫来身边,想将她护在身后,让她不必去在意旁人的看法,但那些话滚过喉咙后,却并未能说出口。
因?为他突然就意识到,云挽好似并未改变,而是他变得不再了解她,他能察觉到她在痛苦,只是她的痛苦,却与那些来自旁人的污蔑和指责无关。
他不明白她在痛苦什么,只觉得那偶尔向他望来的双眸,仿佛是在落泪,而他们之间也想出现了一道无论如何都无法跨越的墙,让他再无法触碰到她。
她在抗拒他,抗拒他的靠近,甚至抗拒他的维护,他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旁人逼迫得使用回?溯示魂之法自证清白。
就像即使洗清了嫌疑,她也没有变得轻松,她的痛苦,是他无法看清、更?无法理解之事。
沈鹤之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似失去了什么,那种强烈的缺失感,令他的剑意动荡、血气翻涌,可他又不明白,不明白他又在痛苦什么。
再后来,崔檀昭便主动站出指认了云挽。
她说她喜欢他,说在他失踪的那一年里?,她为他使了情人咒......
被触发了心?魔的少女跌在地上?,咳出血来,她满脸泪痕,发鬓松散,却又狼狈地挣扎着抬起头,用饱含痛楚的眼?神望着他。
她像是在祈求他,又仿佛是在怨恨他,那一刻,两人之间的那道墙像是终于溃散了,沈鹤之的心?也突然就乱了,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原来......这?就是她的痛苦。
云挽喜欢他,她并非只将他当作师兄,她对他......是男女之情,她甚至为了他不惜伤害自己。
沈鹤之觉得懊恼,他早该想到的,他也早该明白的,可他却仍是不可置信的。
她怎么能喜欢他呢?他已经有了想要?相伴一生的爱人,她是他的师妹,是他重要?之人,也是他不想伤害的人,可他却无法回?应她的爱慕。
甚至于因?着她的这?份喜欢,他再不可能靠近她。
沈鹤之突然觉得很痛苦,痛苦到眼?前都泛起了隐隐的血色。
他明白,她对他动了情,就意味着他将永远失去她。
于经脉中乱窜的剑气反复撞击,他仿佛正在承受着血淋淋的凌迟,可他又分不清那份疼痛到底来自身体,还是来自灵魂。
也是在这?时?,谢玉舟出现了,他挡在了云挽身前,也将她护在了羽翼之下。
沈鹤之终于如梦初醒。
大起大落的情绪却也令他的剑意动荡地更?加厉害,他听到了经脉被混乱的剑气割断的声音,疼得钻心?,连鼻息里?都带出了血腥气。
若非怀中的少女还需他用灵气护着心?脉,他的意识几乎在那个瞬间彻底失控。
他听着他们你?来我往地争吵,强行克制着自己不去看那跪在地上?的少女。
他庆幸地想,原来云挽心?悦之人不是他......
还好她不喜欢他,还好......
他看到谢玉舟将脸色苍白的少女抱起,看着她轻靠在他胸膛上?,似是带着无限的依赖。
而当那少年抱着她从他身旁经过时?,他听到了她细微而紊乱的呼吸声,柔软得仿佛没有棱角,又好似被拔去了鳞片和爪牙,像一只伤痕累累的幼兽。
她没有察觉到近在咫尺的他,只将全部的注意放在谢玉舟身上?,含着泪水双眸里?充满了委屈,令人止不住地心?疼,可她并不会让旁人看见这?一面,她的柔软和脆弱都给了那个人,因?那抱着她的人,才是她真正心?悦之人。
沈鹤之突然觉得异样,原来在喜欢的人面前,她会是这?副模样,这?副让他都有些陌生的模样......
被掩在衣袖下的手下意识就动了动,很莫名的,他像是想去阻拦。
谢玉舟是他的挚友,云挽是他至亲之人,若他二人两情相悦、彼此托付一生,他该高兴才对,他该祝福他们才对......可他为什么又觉得,他们并不相配。
他最终忍住了没扭头看去,而是带着重伤的凌苏苏回?到了飞泠涧......
回?忆到此便被沈鹤之强行止住了。
此时?时?辰不早,日头微倾,他却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很快就御剑离开了飞泠涧,直奔思过崖而去。
......
云挽于朦胧间醒来时?,隐约听到了些争吵声。
“沈鹤之,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心?悦之人不是云挽吗?为何我才闭关了一年,你?就爱上?别人了?!你?如果不解释清楚,我是不会轻饶你?的!”
云挽便一下子清醒了,她偏头看去,就透过半掩着的屋门,看到了谢玉舟。
夕阳在天边映出一抹橘光,负剑少年正一脸愤怒地攥着沈鹤之的领子,大声质问着。
云挽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就听沈鹤之那清清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说:“我何时?心?悦过她?”
他问得理直气壮,语气中甚至带了些许茫然。
云挽心?中早就明白,可这?一刻,她还是下意识攥紧了被褥。
第044章
谢玉舟瞪大了眼睛, 不可置信地看着沈鹤之,表情像见鬼了似的。
好半天他才怒道:“你在说什么屁话??当初是谁为?了云挽差点破了无情道,你现在跟我说你不喜欢她?!你没病吧?”
沈鹤之蹙眉:“你应当知道的, 对于无情道而言, 并非只有男女之情会对其造成影响,云挽是我的师妹, 我亦将她当作我的亲人, 那时的我对她只是亲情......这?些话?我不是同你说过吗?你为?何还会觉得我心悦她?”
“那你之前还与她双修过呢!你都不记得了?!”
“那时是为?了帮她疗伤, 不得不出此下策。”
沈鹤之的语气太过平静, 谢玉舟不禁松开了揪住他衣领的手?, 不可思议地倒退了几步。
他一脸审视地上下打量着他, 也不知是在怀疑自己的认知,还是在怀疑沈鹤之是否在说谎。
好半晌之后, 谢玉舟突然道:“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你如实回答......对你而言,云挽和凌苏苏谁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