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唤云
祁熹追五指一拢,便将?那火熄去了。
“不一样。”她看着宁和:“扶桑乃神木,寒水剑不能及。”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远不能极。”
宁和听?了顿时?轻轻笑了。长眉微扬,双眸一弯,眼角随之泛起道浅浅的?细纹,如同春风拂过?柳稍般温存。
她迈前一步,抬手轻轻在祁熹追肩头搭了搭,望着她的?眼睛道:“你我之间,此话,就见外了些。”
祁熹追沉默片刻,抿了一下唇,低低说:“好。我知?道了。”
她的?眉毛还是寻常那种微皱着,带着刀剑一般的?锋利感,但目光很明亮,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时?,脑后的?发尾轻快地晃了几下。
宁和瞧着她背影无声笑了笑,目光很柔和。片刻后,又划过?几分怅然。
她又想起杏娘了。
杏娘小时?候,也曾每日扎着简单的?束尾或辫子。宁和读书写字,她就在一旁晃来晃去,偶而抬头,就能看见小姑娘脑后的?小辫子雀尾似的?一点一点,灵动可爱,看得人心头也跟着轻松雀跃起来。
宁和抬起头望了眼远方?的?天际,轻轻叹了口气。
待的?此间事了,定要尽快回去看一看。
那竹楼并不算难找,两人沿河走?了有十来里,翻过?一座小丘,就远远见到了前方?岸旁两座青色的?竹楼,一左一右,分立在河两畔。
“到了。”祁熹追说,“我先上去看看。”
话音未落,整个人便纵身而起,几下朝着竹楼方?向去了。
宁和连忙跟上。只是她到底要比祁熹追慢些,赶到楼下时?,祁熹追已经进?去了一回又出来了。
第四十六章
金河昭昭, 银苇灿灿。两栋青色的竹楼对立河畔。
与金光璀璨的河水,和那碧玉为杆、白银为絮的苇草不同,这竹楼看上去简陋、陈旧而平凡。楼上成排的竹管有?的已褪成了枯褐色, 有?的长出了斑点的黑痕。
但那竹管又排列得十分密而整齐, 横竖都有?章法, 并不能说丑,反而有?种工艺般的特殊美感。
成片的银白苇絮将竹楼包裹着, 像夕阳下?镀上了金光的云朵。
“此间为火楼。”祁熹追站在楼上,黑色的袍子搭在竹栏上,朝下?望着宁和。
宁和说:“那我当去对岸那间。”
祁熹追点了一下?头,道:“小心些,勿碰河水。”
“我知。”宁和应道,“那我去了。”
她转过身,小心地走过岸边的苇丛。银白的苇絮高至腰际,擦过袍袖时?发出些细细的声响,倒像穿行在真正的苇草中一般。
宁和记着祁熹追的话,不去碰河水。好在中间的金河并不宽,以宁和如?今的修为, 轻轻一跃也就过去了。
可当她跨至河水半空时?,忽觉下?方有?一股无可抵挡的极强吸力猛地自河中传来, 宁和一惊, 却?竭尽全力也挣脱不得, 避无可避,一下?坠了下?去。
“噗通”一声,金水四溅。
岸边传来祁熹追的喊声:“宁和!”
烫——这是宁和的第一感觉。像落进了一锅滚水里。好在她如?今已是结丹修为, 烫虽烫了些,倒也不至于?全然无法忍受。
听见喊声, 还?有?功夫回过头,冲已经?掠身至岸边的祁熹追回道:“我无事!熹追莫要过来!”
祁熹追停在岸边,眉头紧拧着望着这边。
宁和冲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一边提起衣摆,淌着河水朝另一岸走去。
这金河并不深,踩进去也只没到膝盖。方才落水时?,宁和下?意识举起袖子遮住了面部,因?而她头脸都无事,只是下?摆鞋袜全都湿透,身上也溅了不少。
走了几步,宁和发觉脚下?不止滚烫,还?像是踏进了泥沼之中一般,每走一步,将腿从?金水中拔出来都要耗费许多?力气。
她能感觉到祁熹追的目光就追在身后,于?是尽力将每一步都走得平稳。
终于?到了岸边,迈出最?后一步后宁和整个人晃了晃,气力耗得太多?,双腿又胀痛不已。她原地歇了片刻,才朝着竹楼走去。
一直走到楼下?的竹梯旁,宁和回头看了眼,见祁熹追已经?不在对岸了,才有?些疲惫地扶着竹栏在梯旁坐下?来。
那金河水除去滚烫外,还?带了种奇异的附着之力。金水溅至何处,便在何处晕开,将周围一整块都染成金色。宁和身上这件白袍子几乎被染成了件亮闪闪的金袍,那金色还?极均匀服帖,染在袍子上,就像是庙里佛像身上的镀金般光洁自然。
宁和感到脚掌至膝下?都灼痛得厉害,一坐下?来便撩开衣袍,将靴袜都脱了下?来。甚至不用去看,只消摸上一摸,就知已肿成一片,叫她在褪去鞋袜时?很废了一番力气。
红肿的皮肤裸/露出来,宁和从?怀中掏出之前祁熹追给的那绿瓶子,挖出药膏为自己涂上。
那瓶子瞧着不大,里头的紫色药膏却?似无穷无尽一般,怎么取也不见少。
许是泡在水中的时?间过长,金水浸透了鞋袜,宁和擦药的时?候发觉,连自己的脚趾头上都染上了一线金色。她试着用手去抹了抹,没能将那颜色给抹下?来。
罢了,她想,等回头有?机会?时?再好好找水搓洗搓洗。
宁和坐在梯上,静静等那药膏作用。过了半柱香时?间不到,红肿便消了下?去,也不再疼痛,只余淡淡清凉之感。
宁和松了口?气,想起身上楼去,然而在重新穿上鞋袜之时?,却?发觉自己的小半个脚掌都已变成了灿烂的金色。
宁和目光顿时?一凝,细细看去:脚趾、前掌,那金色是从?最?初她看到被河水染金的那一线皮肤处开始,已经?蔓延到了脚背处。足弓之处肉色与金色相交,瞧着十足怪异,像是后半截是皮肉,而前半截接了块纯金铸造的金脚。
她动了动脚趾,没觉出有?什么异状。但用手去摸那金色部分的皮肤,却?又相较他?处明显更硬上一些,也更光滑。
宁和摸索了片刻,皱着眉,试着将灵气朝着足中经?脉灌去,仍与平常无异,未有?任何凝涩阻滞之感。伸展活动起来,也全无异常。
此处非细细探究之所,宁和检查了会?儿,便将鞋袜穿上,起身往竹楼里走去。
此楼已很有?些年头了,竹梯窄窄的,踩上去吱呀作响。宁和将脚步放得很轻,步履间金色的袍角拂过扶栏,拂落一层细细青灰。
上了楼,面前是扇闭合的竹门。宁和试着伸手推了推,那门扉轻若无物,一下?就开了,陈旧而浑浊的气息无声从?里头漫出来。
宁和一手将门抵住,探身往里看了眼。竹屋里黑漆漆的,门边隐约有?张桌子。
宁和迈步走进去,先找到窗户位置,伸手将两扇竹窗撑开了。光线照进来,将屋内陈设描摹出轮廓。
中间四根竹柱子,门口?和窗下?各放了两张长桌,屋子正中有?个四四方方的大竹架子,架子上满满当当摆着各种东西?。屋子里头的角落处放了一只人高的圆肚铜炉子,炉边堆着白花花的炭块,膛里红彤彤的,还?烧着火。
宁和看了看,目光划过身旁的桌子。桌上有?茶盏,盏中剩了半杯水。竹椅前有?纸笔,笔搭在竹台上,砚池中墨汤还?未干。就仿佛屋主人只是暂时?搁笔出门一趟,随时?还?会?回来一般。
莫名的,宁和心头浮出一股淡淡的怅然之感慨。她脚步一转,走到桌前看了看,见桌上微黄的纸卷上写了字,于?是凝眸去读。
那字很漂亮,是种带着书卷气的秀雅,写的是前朝的官文,与今日
的已有?些区别,但宁和自然是能读的。
匆匆扫过一遍,宁和发觉此卷中开头千二百字写的是篇没什么章法的随记。大致内容讲的是笔者搬到此处第七年了,如?今秋日又来,天气转凉,叨叨絮絮,写前日上山饮酒,又写昨夜湖边钓鱼,零零碎碎。其中几回提及“庄兄”一人,应为其友。
文末处附了张简图,概因?走得匆忙,那图最?后并未画完。图下?有?小字注释,写着此图为自己闲来无事所做一双层竹筒,可温汤酒,使冬日而不凉。这人还?给这竹筒取了个名,就叫青竹筒。
青竹筒。
宁和目光落在这三字上,此筒正是祁熹追口?中说的盛放寒水之物。
她忙仔细去看那图示之法,看完却?发现图上一应刀凿拼接、嵌入煣制画得虽十分详尽,可分明只是一种凡间的竹筒制法,并非什么仙家之物。
宁和目露不解,伸手将那卷黄纸翻过来,才发现纸页背后还?覆了一张更薄也更小的纸。这一张纸是雪白的,光滑细腻,其上字是朱砂红色,字迹与前头那张截然不同,落笔大开大合,有?盘龙走蛇之势。
这一张上写着的,就是真正的青竹筒的炼制之法了。
宁和认真读了一遍,将这页纸拿起来,发现纸上所述一应所需,在屋中那竹架上都能找到。就是之后的炼制过程……就属实看不太懂了。
什么运火法诀、化物之法、糅合之势,宁和一样也未曾学?过,硬着头皮读了半天,最?终也只得望纸兴叹。
她将这白纸放回桌上,随手取过案边一方竹镇纸压着。随即,便开始在屋中寻找起那“寒水”来。
宁和先看了看竹架子上,上面东西?虽多?,但一一翻找下?来,其中并无瞧着像是“寒水”的。
又在屋中找了一圈,仍无所获。最?后,她的目光落到了角落那个铜炉子上。
炉边没有?,炭堆里也没有?,炉中橙红火焰跳动。到底会?在何处?
宁和原地思索了片刻,才忽然觉出有?些不对:这炉中之火烧得如?此旺盛,然而却?为何自己就站在炉边,竟一点灼热之感也未感觉到?
她微微俯下?身,朝炉膛之中看去。
火焰将宁和的面容照得发红,可扑面拂来的却?不是热气,而是股幽幽的凉意。
只见那红光烈烈的铜炉中,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包裹中,隐隐有?枚指肚大小的深蓝圆珠在焰光之中静静漂浮着。
宁和看到这圆珠的第一眼,便明白,这就是自己要找之物了。
竟是,火中之水。
宁和望了那枚圆珠一会?儿,试着将手朝炉火之中探了探。
“嘶!”
只是轻轻一碰,都还?未伸入那橘色火焰之中,缩回来时?指尖已经?焦黑了一块,疼得钻心。
原来这火虽被其中寒水压得毫无热度,却?一点也未少伤人之性。也是,能够盛放此水之火,又岂是凡物?
宁和拿出药来往伤处抹了抹,转身往竹架子上取了两根二三尺长的竹条,回到铜炉边,试图用这竹条将那火焰中的深蓝珠子给夹出来。
然而“呼啦”一声,两根竹条触到火的一瞬间便烧成了灰烬。
宁和又换了更粗的竹条试了几次,又换别的屋中能找到的条状物,无一例外,全都一入炉便烧了个干净。
她守在炉边,有?些发愁。
就在这时?,宁和一低头,望见了腰间配着的寒水剑。
……用剑去挑试试?
但宁和又有?些犹豫,外头那火如?此厉害,若这剑伸进去也熔了,又该如?何是好?
想了想,宁和伸向腰间的手一顿,收回来,反手一抓,掌中现出一抹朦白剑影。正是她的心剑。
此时?宁和心中未想许多?,只觉得若忧心此剑熔于?火中,那换把不会?熔的便是。
第四十七章
正如宁和所想, 当她将手中剑影插入炉膛之中之时,火焰确无?变化?,剑影轻而易举地便穿了过去?。
宁和面上不由露出几分喜色来, 轻轻抬起剑尖去?挑那火中的寒水珠子。
然而, 正如剑影穿过炉中的火一样, 那白朦朦的剑尖也直接从珠子上穿了过去?。它似乎只是一道影,无?法触碰到实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