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唤云
宁和原想落在金阶上先稍作观望,然?而两回下来都都撞上金人?,无处落脚,便直接朝那台子最?高?处跃了上去。
本以为?会有些什么阻碍,然?而却是出乎意料地顺利。
宁和落在了金台上。
面前又有两扇屏风。
她轻轻地朝那屏风后走去,连呼吸都放得极缓,生怕惊扰了什么。
里面的陈设像是一处寝屋,有床,有帷幔、桌椅,地上甚至铺着一层十分柔软的毯子。
宁和一进来,目光就落向?了床榻的方向?。
她觉得那里是有东西?的。
犹豫片刻,宁和朝床边走去。轻柔的帷幔拂过她的脸侧,冰凉而顺滑。
宁和立在床边,试着问了一句:“有人?在吗?”
并无回音。
外间金戈激鸣、黑蛟翻滚之声?越大?,宁和心里着急,告了声?罪便伸手朝那幔帐里捞去。
空无一物。
宁和有些不信地再捞了一回,还是什么也没碰到。
此处分明有满殿的金人?,可她的感知里却丝毫也察觉不出它们的存在。这床上空空无物,她却觉得其中像是有人?的。
宁和又在四周几番寻找,仍旧一无所得,不由?苦笑了声?,自语道:“说不得我原也受了什么影响,只是自以为?清醒。”
可出口究竟在什么地方?
这金宫金殿引人?来此,总该有通路。宁和原想着既然?前殿可进,那应当也有后殿可出,哪成想得此处只得一间寝屋,连个?门都不见?
就在她一筹莫展,正待再将这金台之上细细搜寻一遍之时,忽然?感觉到一阵微微的风迎面吹来。
宁和一怔,这内殿深处,何来的风?
随即,便像是什么机关被触动了一般,整座殿中那一刻不停金戈摩擦之声?忽地戛然?而止,外间只闻黑蛟翻滚长鸣,再无它响。
宁和一愣,但还没来得及做何反应,就听?见那金戈之声?又响了起来。只是比先前来得猛烈何止数十倍,简直可用“癫狂”二?字形容。无数金铁之声?狂烈地交错摩擦,仿佛濒死之人?的绝望挣扎,简直要将人?双耳刺聋才?肯罢休。
宁和听?得难受不已,不得已将双耳封住,足尖一点?,想要冲出去看看是何情况。
然?而才?刚一踏出屏风,面前就是一道凌厉刀光扑面而来。宁和挥剑挡开,身侧却又有一长枪刺来。
什么东西??
自己所感知不到的,又恰在外间的——难道是那些立在台阶上的金人??!
兵戈之争,万不可轻忽。宁和如今已然?双目不能?视物,又感觉不到这些金人?方位,再封双耳,动起手来难免被动。于是她只得又将耳识放开来,去听?周遭动静。
果然?同她动手的正是那台阶上的金人?。它们四肢均为?金铁,一但挪动起来便要吱呀作响,听?在宁和耳中,再清晰不过。
只是这金阶九级,其上金人?何止百数。此时它们尽都发疯一般朝着这金台之上涌来,眨眼间便将从屏风后出来的宁和包围在内。
这些金人?不仅身坚体硬,需得要宁和连斩几剑才?能?斩落,又个?个?手持兵刃,防不胜防,且口中似乎还能?发出一种隐隐的哀嚎痛楚之声?,听?得人?胸中气血波动。
宁和疲于应对,一时被困在了这高?台之上。
打着打着,她发觉了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这些金人?和底下大?殿里的那些一样,是“不死”的。即便你将它斩作了两段,它的残肢也能?继续颤动着向?上涌来。潮水一般,源源不绝。
而且,宁和还发觉,这殿中不知何时,变得越来越热了。
才?不过数十息之间,就到了一种连她这样的修士亦觉得有些不能?忍受的地步。
宁和想要出殿去,更想去看看阿皎的情况,却被这无穷无尽的金人?堵在台上。
又打了一会儿,正在宁和一连挥出几剑,落地稍喘一口气时,却忽然?觉出脚下有种黏腻之感,像是踩到什么湿滑之物。
她如今所踏之靴只是寻常皮布所制,并非同身上一般的法衣。宁和都没反应过来,只听?得隐约“呲”地一声?,脚底就是一阵灼痛。
——靴底已经烧穿了。
宁和愣了一瞬才?明白过来,这是——这是有些金人?融化了!
第九十一章
汗水一滴滴从宁和的体内浸出来?, 将她的眉眼发梢尽皆润湿。
殿内此时已经热到她不得不将大?日化金诀运到极致,将每一寸皮肉都包裹在内才能抵抗。即便如此,依旧连呼吸间都似冒着火气。
此时围攻她的金人?已不剩多少, 但宁和一点也?未能感?觉到轻松些许。只因这些金人?全都化作了满地金液, 这金液似凝非凝, 流淌得极为?缓慢,几乎将这九级金阶上尽数覆盖。
宁和双眼看不见, 好?几回都不慎踩在了这金液上。她虽已将双足用大?日之精厚厚凝上一层,也?极尽所能用最快之速将脚抽回,却?仍感?觉到一股诡异之力顺着脚底接触之处迅速爬上了她的身体。
这东西并不像之前叫她吃过一回亏的那臭金之水,相较而言,这金液似乎伤害的是人?的神智。
那一瞬间,宁和只觉得仿佛有无数痛苦低喃之声萦绕耳畔,就同方才那些金人?们口中发出的那些一般,可声音却?要大?上无数倍,直直响在人?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如同怨鬼哭嚎, 纠缠不休。
宁和一连挨上几回,整个人?便有些摇摇欲坠, 眼前闪过无数狰狞幻影, 几乎要从剑上跌落下去。
金阶之上尚且如此, 那下方殿中金人?更多,想?也?知道是何模样。
仓促间,宁和只得折身退了回去。
那金台之上原本就无金人?站立, 又在高处,想?来?兴许还干净着。
果然?, 宁和闪身落回屏风后,一落地,感?觉地上铺的仍是那柔软织毯。且进来?之后,那灼热的温度似乎也?骤然?降下了许多。
宁和跌坐在地,恍然?之间竟生出几分安宁之感?来?。
她扶着作痛的额头歇了一会儿,待缓解了些,便又重新站起身来?,提剑往外头走去。
阿皎还在外面。
走出屏风之前,宁和莫名地又朝那床幔方向看了一眼。她到此刻仍是觉得,那床帐里头是有什么东西在的。
内殿之外,蛟吼之声暴烈不绝,那声音中含着无尽的愤怒,如同任何一头受伤的猛兽,要将仇敌咬噬撕碎。
宁和足踏剑影,刚一腾空出来?,就立刻叫外头滚滚热气蒸得汗如雨下。
她忍不住回身望去。
那金台之上分明只是两扇薄薄屏风,连墙体也?无,却?几乎将里外分割成了两界。外间热气与?纷杂之声,尽都被?挡在外头。
等等——如此说来?,宁和心中一喜,此处就是生路了!
这青云顶,乃是青云子为?考校后辈所设。故而虽有难处,总不会毫无解法。
想?来?只要躲到这屏风之后,即便一时不能寻到下层通路,也?可稍作休息,将眼下难关度过。
思及此处,宁和便径直奔向外殿而去,想?要将阿皎带回来?。
然?而出来?了才发觉难处所在。金殿之中,黑尾大?蛟正是上下狂舞、翻腾不休,一副癫狂之态。不仅唤之不应,那蛟尾噼啪甩动?之间,尽是金石迸裂之声,全然?靠近不得。
宁和心头焦急,几次尝试,最后一回不慎叫那蛟尾扫在肩头,顿时一阵剧痛,整条胳膊立时僵麻,许久弹不得。
四周热气越来?越滚烈,宁和浑身上下汗流如浆,灵气耗费之剧,几乎连经脉之中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满殿金人?哀嚎不绝,夹杂着蛟鸣怒号,正是一派炼狱光景。
又过稍许,宁和忽然?从这些纷杂之音中听到了隐约的水声。
这让她本就焦灼的心中更是收紧。
她想?起,先前过桥之时,阿皎曾说过桥下河水正沸沸而涨。如今莫不是那水,已涨到这山坡上来?了?
不无可能。
宁和心下一片沉重。若河水当真无休无止,涨上殿来?,那她和阿皎在这金宫之中,就正如瓮中之鳖,别?无他法了。
宁和前后耗费了大?约一炷香时间,无论如何呼唤,化作黑蛟的宁皎都仿佛无法听见。她甚至试
着朝他斩出一道极寒之剑,想?要以?寒气将他惊醒,却?依然?不成,反而叫蛟越发愤怒。
正一筹莫展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淡淡的话音。
“莫白费力气了。就是你今日将它杀死在此,它也?无法醒转。”
宁和一惊,继而大?喜,回过头来?:“前辈——”
面目模糊的青衣道人?静静地立在袅袅热气之中,青衣招展,一身清爽,丝毫不受这殿中灼热之苦。
相较之下,更显宁和形容狼狈万分。
“你已知金台何处,且去。”青衣道人?说,语气显得很是冷淡:“那金台上水淹不至,旁物亦不能扰。你在台上等着,待水退之时,自能去往第九层。”
宁和先前已经猜到,如今自然?也?顾不上有什么欣喜之情,只急急道:“可阿皎此时不知是何缘故,成了这副模样,前辈可知有何法可解?”
“无法可解。”青衣道人?缓缓道,“愤怒之人?,唯有将这腔怒意耗尽,方能止歇。万物有情,妖兽之流,亦是如此。”
“这……”宁和满面忧虑之色,“那敢问前辈,若阿皎如此下去,会……如何?”
“如何?”青衣道人?笑了一声,“若是青云子那徒子徒孙,自然?是会叫我送出顶去,算那后辈止步于此。至于这野蛟么,便看它自个儿造化了。”
宁和听了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那便只能自己再想?法子了。
宁和修行日短,两袖空空,身无长物。若是叫她此刻去想有何法子能叫阿皎醒转过来?,那她能想?到尚有可能的,就只有一物。
她的心尖火。
此火于天下生灵有点灵生智之效,她从前已赠过蟒兄一朵,使他开了神智。如今再与?一朵,兴许亦能将他于此刻点醒。
只是这火到底并非种菜插秧,宁和也?不知摘不摘得。上一回时,她以?为?必死,故而强摘送出。这一次……罢了,总归也?无他法可想?了。
宁和轻叹口气,正要动?作,就听身后青衣道人?又开了口:“你就非救你这蛟不可?”
宁和说:“是,我……”
“你可知,我这金宫之意,在于验来?者之心性。”青衣道人?缓缓道,“先以?长桥之塌、滚水之涨使人?疲于奔命,心神松懈,好?叫其被?这金宫之怒所慑,陷入其中。自桥断之时起,一炷香止,河水没桥而过;二柱香止,河水淹至宫门;三炷香至,河水便将这金宫淹没。”
“心性越是坚定者,越能尽早清醒。醒后爬上殿内金台,便可度过此关。”他冷声道,“你入殿之后未受影响,始终清醒,自然?是好?。而你这条蛟,却?是大?有不妥。”
“即便有你提点在先,却?亦然?受其影响,为?其所控,沉溺其中至今未醒……”说至此处,青衣道人?略作停顿,意味深长:“说明,它心中本就藏有怨恨。”
宁和愣了愣,随即解释道:“阿皎先前叫伏风门人?所害,强行驱使,想?来?因此缘故……”
“那人?已叫它吃了,不是么?”青衣道人?淡淡道,看向黑蛟翻腾不休的身影:“一切怨恨之生皆有其主,主死则怨消。它吃了那人?,此事便当已了结。而今如此表现?,不是另有因由?,就是天?性凶戾。”
宁和张了张口,又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