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唤云
宁和?睁开?眼,目中灵光隐有山川之影,她自水中站起,头顶青云榜霎时化作一道青光自她天灵处遁入,沉入内府,展开?于?府中真魂足下?,宛若蒲团一般,将那灵光小人载于?其上?。
宁和?跨出桶沿,满身水汽转瞬蒸没不?见?,披衣行至外间,转头望向房门方向。
她先前正是忽然听得门外动静,才自入定?之中醒来。
门外之人大抵已将脚步放得极轻,以为房中之人定?然不?会发觉,独自在门外徘徊了好一阵子。
殊不?知宁和?听他?晃荡许久,不?知他?要作甚,心头已是有些无奈。
又过片刻,就在宁和?已然取巾束发,准备开?门一看究竟之时,就听耳边传来低低的男声,嘀咕道:“哎呀,妖的运人的骨,看来今儿是到我胡儿发财。”
是方才与翠姑在院中说话那男子……或者说,男狐。
宁和?顿时停住脚步。停顿片刻,走去把门栓轻轻别上?。
待她回到桌边坐下?,发觉一旁案上?放有几卷竹简,抬手取来一观时,门外终于?又有了新动静。
那男狐狸推了推门。
“客人?”
嘀咕:“怎么别上?了。”
宁和?叹口气:“何人?”
“客人,我给您送些茶点来。”男狐狸说,与先前同翠姑争吵时不?同,他?此刻的嗓音放得温柔极了,“还请开?一开?门罢。”
宁和?自然不?开?门,只说:“不?必了。”
门外的男狐狸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好罢。”
但宁和?分明听见?他?没走,只是缩到门边去,还等?在那儿。
宁和?又叹了口气。
他?既不?出声,她便当他?不?在,低头翻了翻那竹简。
是几卷游记,作者大约是某个在此住过的书生,自名?“湖舟客”,卷中写的正是此间见?闻。
宁和?一一翻过,发现其中有两卷写的正是“落金坡”与“鹤涫台”之说。
“鹤涫台”一卷中写道:
“昔者陈有熙昭公主,自西远嫁文单而经淮水。淮水渐渐,水上?无桥,有白鹤迎风而唳,公主泣涕曰:‘此无路也。’
陈皇遂令筑桥于?水上?,然淮水湍急,桥成立损,损而复建,如此三年。
文单王令立金宫于?淮水之岸,以迎汉公主。
陈皇闻之,遣三千精兵赴淮水修桥。众兵士凿山石以为基,伐巨木以为轴,成桥宽逾十数丈,淮水不?能断也。
相?传桥成之日淮水滚沸而白鹤哀鸣。公主行过桥上?,鹤鸣三声,坠水而亡。公主泣涕涟涟,称此鹤涫台。
吾周游此地?数月,又闻民间有传言,称熙照公主原有一情郎,其人容貌俊丽而善操琴,琴声能引白鹤起舞,时人称之‘白鹤君’。公主远嫁,白鹤君送别于?淮水畔,奏琴三日,抱琴投水而亡。公主哀之,令立碑于?岸,刻曰:鹤涫台。
吾闻之太息三声,呜呼惜哉鹤郎!不?知其几分真,几分假耶?”
陈即陈朝,熙照和?亲之事,宁和?亦曾于?书中读到过。只是史书中从未提及鹤涫台之说,她也是今日方从卷这竹简中读得有此一说。
鹤涫台,原是由此而来。
宁和?手捧竹简,怅然出神?,脑中想的是曾在青云顶上?所见?的那座鹤涫台。
白苇萋萋,淮水鼎沸,再有那桥后金宫,所示的无疑正是此地?的此卷所说这一座鹤涫台。
她不?禁想,那传说之中的青云顶之主,莫非正是陈朝中人?
只是陈朝更在前朝之前,距今整整五代?之隔,一千八百年之久。如此岁月,即便于?修道之人而言,也是太久太久了。
数千年时光,风流人物,今夕何夕哉?
她捧卷怀想良久,才去看那下?一卷。
此卷中说,“碎金坡”。
第一百章
“碎金坡之名流传甚广, 其位于?鹤涫台以西,原为淮水之畔一无?名矮山,据传曾为文单王为迎熙照公主所立之金宫所在?。后有金宫破碎, 金水流于?遍野, 时人争相?掘之, 固得名曰‘碎金坡’。
而那金宫倾覆之由,却少有人知。吾欲究其因?果, 数度寻访探问,后于?一山野客店之中见得一说书老翁。那老翁收吾茶钱三盏,将那茶盏一放,说起因?由。
老翁唱曰:‘却说那金宫碎,乃自鹤涫台而始。诸君可知,那淮水滚沸之景,古往今来,原来曾有两回?这第一回 ,兴许在?座有人听?过,便是那陈时熙照公主西出文单之时,白鹤君投水之故, 也是鹤涫台其名之由来。而这第二回,就是说这碎金宫了?!这事儿啊, 知道的人可就少了?。小老儿也是这些年?走南闯北, 机缘巧合, 听?得些许经过,不?知真假。诸位若是不?信,那便全当个稀罕故事, 一听?而过罢!
话说前朝年?间,有一大诗人, 诸位莫问是谁,不?可说,不?可说也。前朝之事,诸君之中有识之辈者,想必听?过几分。武宗年?间,卓胡二党之乱,诸位可有耳闻?那大诗人才华横溢,自然在?朝为官。只是时有那卓胡朋党之流,肆虐官场,诗人品性高洁,不?愿与?之为伍。以那卓胡之残虐,岂能放过于?他?然而,那诗人才名惊世,人人追捧,卓胡二人亦心有顾忌,不?敢加害太过,虽使那诗人几经贬谪,却依然立足朝堂不?倒。只是可那诗人有一至交好友,官位微末,却是为其所累,惨乎!丢官归乡在?先,抄家流放在?后,年?纪轻轻,便在?路上丢了?卿卿性命!诸君,且猜一猜这位君子流放何处?恰就是我等脚下,西出番南、淮水之畔的这鹤涫台呀!
那诗人远在?朝中,听?闻此事,快马自那京都疾驰三日?远赴而来,却也未能见上这友人最后一面,只能于?这鹤涫台之上伏地痛哭,哭得淮水鼎沸,漫涌而上,直将那河畔金宫熔尽,数日?方才退去。从此,金宫不?再,只余遍野金珠。诸位,这便是那——碎金坡。’
那老翁说罢,有人问曰:‘如此,诗人何在??’那老翁笑答:‘自是同那白鹤君一般,死了?。滚水淹没桥上,他不?肯离去,岂有活命之理?不?过,却也有传言说,那诗人立地羽化,
上天做了?神仙。端看诸君愿意去信哪一种了?。’
若说前朝卓胡二党之乱年?间,当世可称大诗人者,唯有庄、李、徐、贺四人。吾列四人生平而思之,老翁所言诗人者,唯庄也。昔年?乐安居士弃官而去,不?知所踪,时传其为卓胡二人所害,莫非真有其事耶?叹哉,惜哉!千载前朝,只出一个庄雪川,如此玉质良才,竟枉折于?朋党之私!叹哉,惜哉!”
宁和缓缓放下竹简,指腹细细抚过最后一笔篆文,心中震动许久难平。
不?同于?说书人与?这刻下竹简的“湖舟客”,只得遥想揣测,她亲眼见过庄岫云。
机缘巧合,相?交数月,视之为友。
如今读过这竹简之中所述,再忆起于?青云顶中所见种种,宁和心中已是恍然明悟。
庄兄当年?痛失其友,应是确有其事。而那故事之中的那位友人,恐怕她也见过。便是花溪客栈中所遇那位擅琴的江远兄,陈长青。
“芳草新鲜处,花溪客云来。”
庄兄种下一株梦乡树,千年?来将当年?之事一遍又?一遍重演,究竟是想要寻得一个答案,还是仅仅只是想从早已不?可追寻的过往之中捞得一丝故友的幻影?
天将暮色,宁和静坐案前,落日?余晖抚过窗棂,如将那旧木镀金,灿灿耀目。
昔年?庄兄立于?鹤涫台上,也是如那日?书院中的她自己一般,无?法可想无?能为力,怒恨交集,一朝入道吗?
这一刻间,宁和的目光里仿佛于?这夕日?之中瞧见了?那道孑孑而立的人影,身着?青衣、目若点?漆,竹影摇曳间,缓步而来。
又?一时间,竹影深处再走出一人,蓝衫笑面、温润可亲,朝她拱一拱手:“小可姓陈,表字江远。”
大梦浮生。
宁和抬手抚过左目,不?知眼前之竟究竟是她之所思,亦或是昔日?梦娘之所见?
那青云顶中,层层件件皆是庄兄之故居旧事,他却说他并非青云子。还有那雾面拂尘、身着?青衣的道人,又?究竟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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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落尽之前,宁和下楼要了一桌饭菜。
楼下大堂之中济济满坐,来客尽都是要往大赵去的,有些今晚就要趁夜而走。
宁和一边用饭一边侧耳细听?了?一番,发觉这些人大多都是些走私商贾,以车队居多。也有一二独身上路者,瞧着?沉默寡言、面容冷漠,一副不?好相?与?模样。
翠姑不?在?堂中。先前在?她房门外守了?小半个时辰的那男狐狸也不?在?,只有金银铜铁板几个童儿留在?客店之中,来来往往地端菜送茶。
宁和用完饭回到房中,刚喝过一盏茶,就听房门外又有了动静。
此时天色已暗,她刚刚将桌前一盏油灯点?亮。
这回门外的男狐狸不?再踟躇,宁和也就没能来得及将门别上,一下叫他推门跑了?进来。
“客人。”男狐狸手里提着?盏罩了?朱红油纸的圆灯笼,披散着?一头乌油油的长发,从推开的门扉里抬脚挤进屋来。
他生得身量修长,一张脸长眉细目脸,鼻若悬胆、面若敷粉,灯下含着?情看来的模样,实?在?当得起一句玉面郎君。
宁和却只觉得头疼,张口喝斥道:“来者何人,速速出去!”
“客人莫忧,我乃此间店主,名为王胡儿。”男狐狸柔声说道,“女郎风姿出众,胡儿实?在?仰慕,趁夜特来相?好,还望女郎垂怜。”
王胡儿此时心头颇有几分自信。
他先前怕叫翠姑那小野狐抢了?先,急匆匆跑来叫门,确实?欠考虑了?些。
故而他被拒之门外后特意回了?趟山里,找了?几头有经验的狐狸虚心请教了?一番。
大伙都说,首先需得入夜时去,另还需将衣裳穿得少些,见得面了?先表一番倾慕,末了?再说一句请君垂怜,总能成事。
王胡儿得了?这诀窍,便兴冲冲跑回来,换了?件轻薄绸衣过来了?。
宁和此时叫他出去,他自然是不?听?的。他想着?定是这灯太暗,叫这女郎没瞧清他的模样,和他身上穿着?些什么。
王胡儿几步走近前来,桌旁的宁和定睛一看,第一眼先看的是他的耳和尾,辨明这是头红毛狐狸,再一眼,猛地发觉,这狐狸身上竟好似单单只披了?一件外袍!
那袍子系得松松垮垮,走动间竟是胸膛、腿间尽都显露……宁和真是生平头一回撞见此等景象——这孽畜,实?在?有辱斯文!
惊怒之下,她将手一抬,掌间已是剑光乍现!
就在?此时,忽听?得“喀”的一声轻响。
屋里一人一狐都扭头看去,就见那窗户被人从外头抬起,钻进来一人。
黑发黑袍,正是饱食一顿回来的宁皎。
王胡儿先是惊怒,只当来了?同行?,再一看,却发觉来者气息有些不?对,同时后颈一麻,像是从前在?林间之时忽然撞见了?什么虎豹之流,骇怕起来,只想调头逃去。
宁皎也没料想这屋里还有陌生来客,他眯眼瞧了?片刻,对宁和说:“这是头狐狸。”
宁和被这一打岔,也缓过神来。长叹一声,散去手中剑光,说道:“我知晓。”
宁皎一双墨绿双瞳盯着?王胡儿,落在?他身上穿着?的那件又?轻又?薄袍子上,目露思索,沉吟片刻后道:“你是头公狐狸。你想寻她为你生小狐狸。”
他虽跟从宁和学说人言,可宁和自然不?会教他什么不?宜宣于?纸面之说,故而宁皎甫一开口,有语出惊人之效。
宁和一时又?是恼又?是窘:“阿皎慎言!”
王胡儿则是满心叫苦不?迭,心道没料到原是个有了?主的,对方还是头比他厉害许多的男妖,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他一边往后缩去,一边拱着?手赔笑道:“误会,误会,先前哥哥不?在?,我王胡儿眼拙,没瞧出来……我这就走,这就走。”
然而话音未落,就见宁皎身形一晃,已是伸出手去。那手掌凌空化为黑色蛟爪,眨眼间便朝王胡儿抓去。
那王胡儿怪叫一声,转头化作一道红影便朝门外撞去。
只是显然宁皎更快,那木门刚“吱呀”洞开一线,只见房中乌光一闪,宁皎已经重新回到宁和身旁,手中倒提着?一只通体?棕红的长毛狐狸,拎着?上下甩了?一甩。
那狐狸被他五根长满硬鳞的蛟爪抓着?,骇得唧唧直叫,一个劲道:“饶命!饶命!”
宁皎将它举至眼前,片刻后,脖颈晃了?晃,忽然将一颗人头晃作狰狞蛟首,张开大嘴就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