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家宁
闻言, 蔺霜羿唇边隐隐浮出一抹笑意, 眼中却是冰凉如雪, 声如幽泉:“他不会的。”
这么笃定?
姬赤野正想反驳,却听男人轻描淡写地补充道:“他只会有这一个选择。”
季烆不想选, 也得选。
他不会给季烆第二个选择。
到底是相识多年的好友,姬赤野欲要出口的话语顿时被堵了回去,看着眼前神色冷静理智的好友,他的脸色说不上好看。
姬赤野忍不住道:“那乘袅没表面看上去那般单纯。她接近你,许是也另有目的。人心复杂,何况还是皇族中人。”
蔺霜羿轻声道:“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乘袅不单纯。若她真的单纯无知,怕是活不到现在。
“既然你都已经决定了,我也不能说什么。”姬赤野语气有些不好,却也心知好友的固执。但凡是蔺霜羿决定的事,除非他自己想通,否则便是自己费尽口舌,也不可能改变他的心意。
姬赤野藏起了心中的隐忧,半晌,只能妥协道:“行了,我明白了。我现在便传令下去,把消息散布出去。”
“多谢。”蔺霜羿等得就是他这句话,见他应了,道了一声谢,便转身朝外走。
姬赤野见他这般‘过河拆桥’,眼角抽了抽:“你清楚无情道破的后果吧?轻则也要修为倒退,待那时,若你不再是九胥至尊,你说那帝女还会留在你身边吗?”
无利不起早。
他就不信那乘袅不在意。
便如季家。那些人死活要与无暇扯上关系,不就为了他这一身修为,奔着无暇九胥第一的名头而去的么?这些人族,谁不是逐利之辈?
乘袅不会是例外。
蔺霜羿脚步微顿,片刻,淡淡道:“不会有那一天。”
话落,不待姬赤野再说,他身形一闪,转瞬便消失在了黑夜中。
……
这一夜,季府灯火通明。
回府后,季烆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听说蛊师已到,便立刻把人召来。他要快点解开同命蛊,快点去找袅袅。
待到那时,他们便能回到从前了。
然而,他满心的期待在听了蛊师的回答后,瞬间凝结成冰,心头冰凉成雪。
“只有这两个法子?”
蛊师认真点头:“回少主,除了此两法,我们暂时没有寻到其他法子。若时间足够,许是能有其他发现。”
但如今最关键、最珍贵的便是时间。
一年之期,已经不剩多少了。
季烆薄唇紧抿,面色沉沉,眉心不自觉的紧拧。先前的期待和欢喜,已经荡然无存。
蛊师见他不说话,心中忐忑,担心他不满,小声解释道:“少主,第二种法子并不会要了文姑娘的命。虽失去金丹没了修为,但以文姑娘的天资悟性,想来重修也很快的。”
只是没了修为,又不是毁了灵根,仙途并未断绝。
季烆阴着脸未曾说话。
“先下去吧。”这时,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季家老祖忽然出声,“待有了决定,自会传召你们。此事暂时不要外传。”
蛊师自是应是。
他们的作用只是寻找解蛊之法,至于其他,并不归他们管。
待到蛊师退了下去,季家老祖才看向抿唇不言的季烆,目光深了些许:“烆儿,你的决定是什么?”
无论他们心中现在如何看待乘袅,至少明面上还得维持体面。所以以季家老祖看,自是第二种法子最实用。
这桩婚约不能解,他要乘袅至死也只能是季烆的未婚妻。
见季烆不答,季家老祖失了耐心,直接道:“如果你舍不得那文喜,那便待以后多多补偿她便是,有何好犹豫的?”
而今的文喜不过昆仑的一个杂役弟子,出身普通,季家老祖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倘若季烆当真舍不得这个女子,便找个机会把人纳进后院便是。成大事者,怎能纠结这点儿女情长?季烆的犹豫,令季家老祖越发不满。
“我不是舍不得。”季烆下意识反驳,手心紧握,“只是金丹是修士最重要的东西之一,修来不易。”他想到文喜的努力,想到她为了这身修为付出的血汗,心头似蒙上了一层阴霾。
季家老祖看了他一眼道:“行了,这事稍后再说。有这个时间,还是想一想接下来的比试吧。”
比起文喜这点小事,季家老祖更在意的是季烆在比试台上输给了乘袅。
想到此,他的脸色有些阴郁:“今日比试,你真的没有让她?”他还是无法接受乘袅赢了季家麒麟子这个事实。
这场比试的输赢,关系的不仅是比斗的两人,更关系背后的家族。
这不仅仅是乘袅与季烆两人之间的战斗。
闻言,季烆脸色微变,沉声道:“以老祖眼力,应当看出了其中缘由。请老祖恕罪,今日是我技不如人。”
承认自己不如他人,不是易事。
但事实如此,季烆也不屑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
身为大乘期的季家老祖当然看清楚了。
正因为看清楚这场比试不摻假,明白乘袅赢得堂堂正正,他才越发难以接受。斗战台上那红衣帝女出手果断、满身战意的模样似乎还历历在目,在看到战台上乘袅的那一瞬,他脑海中冒出了却是另一道身影。
季府最重要的宝库里珍藏着一幅画。
画里的是一个女子,鲜衣烈烈、惊采绝艳,与乘袅有几分相似。这幅画乃季家最厉害的那位先祖所作,从未显露于人前,只小心藏在宝库中。
那画中女子,正是元祖乘微。
元祖的光芒实在太强烈了。
强烈到过去万年,还有人对她念念不忘,犹记得她的荣光。但她已经死了,一个死人再厉害,又有什么用?死人,便该无声无息。
季家对乘氏俯首称臣万年,已足够久了。
这个天下,不需要再出一个元祖,乘氏更不能再生一个‘乘微’了。
季烆不知季家老祖心中所想,见他沉色不言,顾不上多想同命蛊之事,只担心老祖对乘袅生出不满,忙道:“袅袅能赢我,有一部分原因在于那根能噬魂噬血的藤蔓。”
比试结束后,因为各种事,他还未来得及反省这一次的失败。而今正好可以回顾一番,细细分析。
输了一回便已够了。
噬魂噬血的藤蔓,季家老祖脑中一闪,脱口道:“噬魂藤!”
……
今夜似乎是个不眠夜。
源于今日乘袅和季烆的那场斗法,实在精彩,又出乎意料,在观战之人心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是以,即便比试早已结束,但对此的议论和分析并未结束。
梅望雪也在与文喜谈论着这场比试。
他感叹着:“想不到帝女的进步竟如此迅速,虽有剑君指点,但这也更说明她天资聪敏,悟性不凡。否则,也不会胜过季师侄了。”
“可惜,她不是我昆仑的弟子。可惜了。”
同样受过剑君教导,季烆还是剑君亲传弟子,结果还是输给了乘袅。自是更加说明了乘袅的天赋异禀。
此战过后,他们这些同辈之人怕是全沦为了她的陪衬。
文喜垂着头,心头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既为殿下感到高兴,为她骄傲,又似乎还多了一点其他的情绪。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白纸,渐渐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师尊是在可惜什么?
是可惜殿下不是昆仑弟子,还是在可惜不是他的弟子?
师尊后悔收下她了吧。
如今的她与殿下相比,差之远矣。非但不能成为师尊的骄傲,还为师尊增添了许多麻烦,丢尽了他的脸面。
“帝女的前途必然一片光明,她会走得越来越远,走在所有人的前方,非其他人能望其项背。”梅望雪温和的声音飘荡在黑夜中,带着几分飘渺,深深落进了文喜的心底,“阿喜,你想要追上她吗?”
想!
她想!
隐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份情绪在这一瞬无限放大,文喜紧咬着唇瓣,终于不得不承认一点。
她嫉妒殿下。
文喜跪在地上,像是宣誓一般道:“我会追上殿下的。”一定会。
梅望雪满意点头:“你有这个想法,极好。不过修炼非一时之功,你心魔未消,伤势未愈,可要吸取教训,莫要再令为师担心了。”
文喜头埋得更低道:“弟子知道。”
“嗯。”梅望雪点头,“修炼之事不急,只要你勤学苦练即可。倒是那同命蛊一事,今日季烆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文喜背脊一僵,沉默须臾,才应道:“弟子听见了。季师兄已经寻到了解决同命蛊的法子。”
梅望雪笑道:“这是好事。你不是也想早点解开此蛊吗?待解决,你便不用背负着那么重的愧疚了。”
“只是——”
梅望雪忽而顿住。
“师尊想说什么?”见他迟迟不言,文喜忍不住问。
梅望雪轻叹一声:“为师只是担心,这解蛊之法会不会伤到你。”
文喜微愣。
不等她回应,梅望雪已道:“希望只是为师杞人忧天吧。季师侄与你总归有些情谊,想必也不会真的伤害你。”
可是在季师兄的心中,她比得过殿下吗?
错了,她本就没资格与殿下比。
文喜独自回了自己房间,无心修炼,枯坐了一夜。
……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许多人睁眼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