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家宁
“父亲,”他张嘴,声音出奇的嘶哑,“如果我不是无暇剑君的弟子——”
“你在说什么玩笑话?”不等他说完,季父便笑了起来,“你本就是剑君唯一的亲传弟子,这事谁人不知?烆儿,剑君性子虽冷淡,但你们到底有多年的师徒情谊,只要你多用点心,尽心侍奉孝敬他,无人能比得过你。”
“剑君不过是因你之故,才指点帝女几句罢了。归根结底,你才是剑君真正的弟子。”
最后一句,季父意有所指。
季烆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的话全被堵进了喉咙里。
“对了,你也不要再惦记那个文喜。”提起此女,季父面上便不掩厌烦和轻视,“为父已经派出季家甲卫,配合昆仑,势必会尽快把那妖女缉回。”
“此事你暂时不要管了,待把人抓回来,直接取蛊便是。而今,你便回昆仑好好修炼。如果可以,最好是能入无暇峰,不仅能多得剑君指点,也更利于培养感情……”
季父还在继续殷殷嘱咐着。
季烆站在原地,听着父亲的话,只觉胸腔处气血翻涌,一股腥甜之气猛然从喉间涌出。
他用尽全力,才把那口腥甜压了回去。
“在父亲的心里,我是否永远也比不过无暇剑君?”他再也听不下去,声音越发沙哑。
分明问的是父亲,但更像是在问另一个人。
在她的心里,他是否也比不上蔺霜羿?
季父说了什么,季烆已经再也听不下去了。
……
“唔——”
急速在山林中奔跑的文喜一时不察,脚下踩空,竟是直接从高处滚落了下去,重重撞在冷硬的石块上,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但刚发出声音,她便反应过来,紧紧咬住下唇,压下了喉间几欲而出的痛呼。
月色凉白,映出了她惨白的脸色和满身的狼藉。青色的衣裙早就看不出本来的颜色,鲜血和泥土污渍混在一起,比之乞丐也干净不了多少。
只瞧着,便令人作呕。
自从入了昆仑,文喜便再也没有这般狼狈了。此时,她恍惚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她还只是一个普通的乡野村姑。
手无缚鸡之力,挣扎在温饱之间,每日为了吃一口饱饭,绞尽脑汁,蓬头垢面。
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
“文喜,别跑了,你跑不掉的!快滚出来束手就擒吧!”一声声厉喝在上方响起,“只要你回头是岸,我们可以饶你一命。但你若执迷不悟,休怪我们不客气!”
杀意腾腾。
不,现在比曾经还要糟糕。
那时,至少还有娘亲陪着她。
而现在,文喜仰头看见了围在上方的人,有很多熟悉的面孔,皆是曾与她一同修炼或者历练过的同门。
他们都用带着愤怒、蔑视,甚至恨意的眼神看着她。
娘亲死了。
李师弟死了。
师尊那里,在她决定从牢里逃跑时,便再也回不去了。
“文喜,出来吧,莫要再负隅顽抗了。你跑不掉的。”来抓她的人,有十几人,其中不乏元婴化神,而她仅是一个金丹,还受了伤,怎么跑?
怎么逃?
文喜眼里的恍惚缓缓消失,她站起了身,仰着头,低低说了一个字:“不。”
“哼,冥顽不灵!”上方的人冷斥一声,“动手!若她还要反抗,就地格杀!”话音落下,数道灵光朝着文喜急速攻了过来。
铺天盖地,避无可避。
“啊——!”
文喜惨叫一声,身上多了许多伤口,数不清的血涌了出来。她煞白着脸,摇摇晃晃,几乎要被血淹没了。
恍然间,脑海中仿佛多了几道声音。
或是焦急或是恐惧,或是冷酷。
“你打不过他们的。”
“还是认输吧,否则,他们真的会杀了你。”
“认输也没用。你杀了同门,还畏罪潜逃,便是跟他们回去,你也活不了。”
“我没有杀同门。”
“他们是奸细。”
“你没有证据,没有人会相信你。你将背着满身污秽去死,将背着骂名,将成为昆仑的耻辱!”
“你死了,就无法给李韶报仇了。”
“他们会杀了你的。”
“他们会杀了你。”
“他们会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不,不,不!
“文喜,别再抵抗了,没用的,你不可能逃的了……”
一片猩红缓缓占据了文喜的眼睛。
咚咚咚——
胸前里的那颗心脏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一下一下跳得越来越快,无尽的力量从它那里蔓延开来。
无穷的力量在她身体里炸开。
欢喜剑发出尖利的鸣叫。
文喜仰起头,看着包围着她的那些人,眼中红光闪动。他们从四面八方围着她,堵住了她所有的去路,满脸愤慨和厌恶,誓要抓住她,杀了她!
“我要活下去。”
她缓缓启唇,声音再无往日的清越,尖利沙哑,刺耳至极。
“去吧,杀了那些挡住你去路的人。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你就能活下去了!”
为首的人心中忽然一股不安:“不对劲,不好,她入魔了!”
金丹巅峰、元婴初期、中期、后期、化神……直至一跃攀至出窍!
轰!
……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扉照了进来,洒落在屋中各处角落,也落在了蔺霜羿的脸上。在那和煦的照耀下,他乌黑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忽地睁开了眼睛。
自修为精深后,蔺霜羿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入睡过。
此刻睁开眼睛后,竟罕见的有一瞬的失神。
“剑君,您醒了?感觉怎么样?”直至耳畔传来女子熟悉的声音,蔺霜羿才猛然回过神来,倏地偏头看去。
便见一张带着娇柔笑意的面庞正近在咫尺。
“乘袅?”
“是我。”乘袅眨眨眼,露出颊边小窝,带着俏皮,“剑君是睡迷糊了么?竟不认识我了。亏我昨晚照顾了您一夜呢。”
她说着,轻轻扬了扬手。
蔺霜羿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竟紧紧攥着一只小了一圈的柔荑,许是握着太久,两人的手都烫得厉害,掌心甚至有些汗意,他怔了一下,下意识松开了。
“你照顾了我一夜?你……”你昨晚不是走了吗?
后面一句,蔺霜羿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乘袅仿佛没察觉到他的变脸,笑着道:“是啊,因为想剑君,所以我便偷偷过来了。我本以为进不来的。”
无暇剑君所居住的院子,自是设了阵法和结界的。
但乘袅还是进来了,没有受到一点阻拦。
思及昨夜的‘梦境’,蔺霜羿心中难得有些慌乱:“昨晚……我有做什么吗?”他五指不由收紧,手心微有些湿润。
乘袅看着他,看着男人无意识绷紧的下颌。沉默了几息,才笑道:“没有,昨晚我来时,您已经睡下了。”
说到此,话锋又一转:“剑君想做什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所以昨夜的确又只是一个梦。蔺霜羿心里说不清是放松多些还是失望多些,他起身坐了起来,欲要下床。
正要掀开被子,又忽然停住。
他转头,看向乘袅:“本君要换洗了。”面上正正经经,眉间清冷如月霜,哪里有昨夜半点的炽热痴狂?
若非经过了昨夜,她怕是也要被他骗了过去,以为他当真无动于衷。
乘袅没有动。
蔺霜羿喉结动了动,又说了一次:“我要换衣裳了。”
乘袅一脸纯真无辜的说:“剑君换便是,您放心,我不打扰您。”
蔺霜羿拉着被子没有动。
沉默片刻,他还是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先出去。”
“可是——”乘袅拖长了尾调,幽幽道,“昨夜我已经给剑君换了衣裳了,这样算来,我们岂不是已有了肌肤之亲?”
蔺霜羿呼吸骤然一重。
“剑……”
乘袅话未说完,便觉一阵温柔的风推动着她。
砰。
是关门的声音。
待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那阵风推出了房间。
乘袅推了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