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家宁
“直接禀告曾祖吧,避开其他人。再未查清之前,此事不能外传。”乘袅却摇了头,声音微沉,“除曾祖之外,谁也不要说。”
雁过留痕。
盘龙教再小心,百年之久,也不可能当真没露出任何马脚。除非,内有奸细,为其掩护。
乘进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的呼吸骤然加重,像是在极力忍耐着愤怒,许久,才沙哑着应了一声:“好。请殿下放心,我定会小心行事。”
“阿进。”乘袅唤了一声他的名字,轻声道,“注意安全。”
要揪出内奸当然不是易事。
能为盘龙教掩盖至今,亦说明那人已处高位,甚至不止一人。
乘进呼吸一滞,终是忍不住哑声问:“为什么?殿下,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还是太年轻了,尚有一腔热血和纯真,良好的出身更让他大部分时候看到的是好的一面。
人生中最大的困难,无非是修炼,以及振兴家族。他们乘氏源于乡野,既站在了高位,享受了子民的朝拜和供养,当然也要承担起责任。
不说人人做到爱民如子,但绝不能残害无辜,知法犯法。
乘袅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她只是想,三十年,还是太慢了。内已腐朽,何必去修?不如重头来过!
……
这些日来,乘袅除了每日修炼,夜里便努力炼化从卫九幽处得来的仙力,从无懈怠。
但即便如此,想要彻底炼化,也至少需要三十年。
三十年太短又太长,变数实在太多了。
她如今能借蔺霜羿之力,得来一时的庇护,但这非长久之计。按照那本书中记载,不用三十年,蔺霜羿会因为飞升失败,身死道消。
乘袅的心中难得生了一丝焦躁。
这一夜,竟难以安心入定。
她盘腿闭眼坐在榻上,不知何时竟入了一场奇怪的梦境。她看到了自己和乘风,他们相对而立,相隔咫尺,又犹比天涯。
她听见乘风问:“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能挽回颓势?能让乘氏再现元祖之辉?”
“乘袅,你太天真了!”
“往前数千年,乘氏难道没有出现过天才吗?谁都想要成为元祖,可谁都不是元祖。”
“元祖的时代早已过去,我们该做的是接受乘氏的衰败。”
“不要去妄想自己做不到的事,现在这样不好吗?”
梦里的她没有回答乘风的问题,而是反问:“哥哥,你还记得我们入道时曾发下的誓言吗?”
“不要再提以前,那不过是年少无知时的妄言!”她看见乘风大笑了一声,满脸讽刺,“与其做这些不切实际的梦,还是想想该怎么保住自己的命吧。”
“乘袅,活着不好吗?为何你偏偏要朝死路走。”
她听见他问:“你为什么要让我?你既让了我,又为何不让到底?乘袅,我是你兄长,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和施舍。”
乘袅猛然睁开了眼睛。
天亮了。
第41章
尽管乘风没动手, 但只他冷眼旁观族人受难这一点,便已经足以说明他作为少君的失职。
但少君的废立是大事,不能轻易下决定。
“从今日起, 你便入思过堂。在九胥大比前, 便不要再出来了。”回到帝都后, 乘宿直接下达了对乘风的惩罚, “所有人听令,无本尊允许,谁也不能进去探望, 更不能私自放少君出来。违令者, 重罚!”
若非顾忌九胥大比,乘宿的处罚必然不会这般轻。
对于如何得到的消息,乘风的解释是有人特意通知了他。
他也不知道是谁。
他当时去长灵山,其实也是将信将疑。
对此, 乘宿没说信还是不信。罚乘风入思过堂后,他便一并派人把乘风身边的侍卫和宫人全都看管了起来。
乘风平静的接受了惩罚:“孙儿遵命。”也没有为那些人向他求情。
“风儿。”看着曾寄予厚望,精心培养的曾孙,乘宿终是掩不住心里的失望,“在我心里,你与袅袅都是最优秀的。你们是兄妹, 身上流着同样的血。”
乘风扯了扯唇角,不置可否。
若是当真这般以为,又为何能说出那些话?他在修炼上, 的确比不上乘袅, 这一点, 他已认了。
他掩下眼中暗色,单膝跪在地上, 顺从道:“曾祖无需说这些话来安慰我,我知道我比不上袅袅。此次是我冷血无情,被嫉妒左右,失了平常心。我认错,我会入思过堂诚心反省。”
乘宿眉头微蹙,还想说什么,乘风已经转身主动入了思过堂。
“大哥,他现在明显是钻了牛角尖,无论你说什么,想来都是听不进去的。”耀火长老上前拦住还想要跟进去的乘宿,脸色沉沉,“正如袅袅所说,前方长路漫漫,乘风看见的只有她。”
“若乘风连这一点也想不通,那便不配做九胥的少君。”
“九胥的少君,以至帝君,武力可以不是最强大的,但心必须是。”耀火长老声音放轻,带着沙哑和干涩,“情势至此,内忧外患,倘若自己都不坚定,又怎么能带领乘氏?”
乘宿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只是乘风是他们倾尽了无数心血培养出来的少君,在此之前,勤勉上进,稳重冷静,颇得人心赞誉。
即便修炼上不是最好的,但已经足够优秀。
正因如此,看着乘风如今的变化,乘宿才更心痛。
耀火长老道:“如今也好,不破不立。若他能想通,修为和心境必定更上一层。大哥,如今最重要的是查清盘龙教。他们是如何发展至今,未让人发现的?以及,他们为何甘愿付出这般大的代价,也要杀了袅袅?”
听到这话,乘宿的心思也立刻放在了正事之上。
“风儿又是如何得到的消息?我想,这或许是一个入手点。”耀火长老脸色冰冷,声音阴厉,“族里该好好整顿一番了。”
……
晨清日明,清风悠扬,是个极好的天气。
不大不小的屋子里安安静静,但乘袅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梦里乘风的一句句厉声质问,压过了曾经的所有温情,只剩下一声声的不甘和怨怼。
感受着因被仙力蕴养越发宽广的经脉,还有那颗即将破开的金丹,或许如乘风所说,她其实从未真正退让过,便是选择做一个辅佐者,她也不想居于人下。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建立多宝楼,不会有意无意的经营自己的好名声,不会步步为营。
她身上的每一滴血液都流淌着蠢蠢欲动的滚滚野心。
站在最高处,凌驾于所有人之上。这个念头,原来从未自她心里消失。
乘袅吸了口气,压下了心里那些烦乱的思绪,揉了揉揪疼的额头,洗漱换衣出了屋子。
所有的坏心情在看到院中长身玉立的男人时,竟一扫而光。
男人今日换了一身黑金色的衣袍,腰系了一根同色玉带,肩宽腰窄,看似沉重晦暗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有着独特的魅力。
非但不显暗沉,还衬得他面如冠玉,俊美如仙。
“剑君!”
乘袅本能地扬起笑脸跑了过去。
蔺霜羿也习惯的侧过身子,避开了两人更多的碰触,淡声说:“今日你迟了一刻钟。”他们的晨练时间一直都是卯时初。
数日来,乘袅从未迟到过。
“请剑君恕罪,是我昨晚不知不觉入了梦,所以才误了时间。”
蔺霜羿顺口问道:“什么梦?”
一旦筑基,修士便与凡人彻底有了不同,不再需要通过睡眠来补充精力。夜间,通常都用来修炼。
如此,修士自然极少做梦。
乘袅本想实话实说是噩梦,但瞧着男人如玉的侧脸,心底想要得到他、占有他的欲、望便有些压不住。
喜欢他,想要他。
不拘任何手段。
她眸底极快闪过一抹晦暗,伸手抓住了男人的衣袖,声音清甜如蜜地说:“我梦到与剑君成婚了。”
蔺霜羿眉心一跳。
“我太高兴了。”话出口,少女似也意识到不妥,玉白的脸颊染了一层薄霞,“对不起剑君,我不是故意想要冒犯您,我只是太喜欢您了。”
见男人沉着脸不说话,乘袅拉着他衣袖轻轻晃了晃:“您生气了吗?”
这都是情人咒导致的后果。
蔺霜羿很清楚,乘袅不是真的喜欢他。不过是一个梦,几句话而已,他当然不可能生气。
况且这些时日,乘袅常常语出惊人,他都已经习惯了。以至于,心绪平静如水,佛珠也未再发热。
“本君知道你是受了情人咒的影响。”蔺霜羿拨弄着沁凉的佛珠,维持着平静的面色,淡声提醒她,“你的未婚夫是季烆。”
乘袅选择性忽视了最后一句,立即抓住他的漏洞问:“所以剑君您没生气,对吗?”
“……本君没那么小气。”
“我就知道剑君最是通情达理,温柔如风。”
温柔?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词来形容他。
蔺霜羿垂眸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数日相处下来,他对乘袅也有了一些了解,知她嘴甜如蜜,甜言蜜语向来是张口即来。
她又生得好看,这般刻意哄人,自然很难有人能招架。
可惜,他不是季烆。
乘袅还在说:“我发现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了,所以可能会做出更加过分的行为,剑君您也不会生气吗?”
粉白的脸颊上带着纠结和犹豫。
她已经足够过分了,还能做什么过分的事?
蔺霜羿不觉得一个金丹能对大乘修士做什么,他拨弄佛珠的手指停下,可有可无的回了一句:“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