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漠小兰
她低头一看,孔寒背着桃木剑走到殿后的空地上。
她因而止住了动作,一侧的小鸡仔垂头又在打量她,用脑袋轻轻地推了推她。
木离索性飘然而起,枯叶盖住了它的脑袋。小鸡仔扬了扬头,枯叶随之而动。
“不许动。”她喝止道。
小鸡仔便真不再乱动,头顶叶子,安安静静地蹲了下来。
瓦下的孔寒未有所觉,开始了修习,自竹林回来后,他便苦苦开始修炼水诀。
蒋锐、周澜是木灵根,吴浩然是火灵根,他想,当日八卦阵上的水珠,定是与他有关。
他指尖轻动,口中念诀,往地上一点,什么都没有。
孔寒并不气馁,又依照诀式,再次念诀,如此三番五次,依旧无用。
他叹了一口气,正欲掉头,一片枯叶落到了眼前,白烟腾起,转瞬成了木离。
“小道士。”
孔寒吃了一惊,想到自己刚才不得要领的狼狈模样被她看去,脸上顿时一红,低头拱手拜道:“掌门。”
小道士在瓦下修行,始终不得法门,她细细看过,他虽已开光,又进一阶,灵根却始终不辨属性。可方才在他练习之时,她却隐隐窥探到一两分水光。
水灵根的修士,玄天峰不是没有过,李孟寒便是水灵根。
“你随我来,有几卷经文或可助你。”
“多谢掌门。”孔寒面上一喜,立刻随她往后山的方向而去,走了没两步,耳旁一阵风过,一道金影从空中飞落,径自落到了她的右肩。
“叽兄。”孔寒唤过以后,心中蓦地失落,到头来掌门还是给幼兽赐了名。
小鸡仔扭头看他,匆匆一眼,又扭回了头。
木离脚步停在了后山的竹舍前,房前竹林茂密,她拨开几枝细竹,才拨开门上的铜环,门扉久未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房中陈设不变,此刻却空空荡荡,唯闻竹叶轻响。她脚步飞快地走到几前,翻出了几本经文,毫不停留,便要往外走。
孔寒没来过此处,好生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几上的竹雕上,黑黢黢的,雕得好像是一只卧龙。
“这是什么地方?”
木离不答,将经文递给他:“这些经书于水灵根有益,你拿去好生读几日。”
孔寒接过书册,抬眼却见她脸色微白,惊诧道:“掌门?”
木离笑了笑:“快回去罢。”
孔寒“嗯”了一声,惊疑不定地往回走。不知为何,他觉得掌门仿佛有些伤心。
天色渐渐暗淡,今夜的月光却格外朗朗,白日里雨落尽了,空中不见一丝云彩。
孔寒回到自己的屋中,如饥似渴地捧着几卷经书读了起来。
他读得似懂非懂,试过好几次,却依旧不能催发水诀。
他不由沮丧,自己难道真就没有天资。叽兄早已结丹,自己难道就只能如此了?连筑基也不行?
孔寒合上了书册,一头栽倒在榻上。
他滚了两圈,犹犹豫豫道:“你在吗?”他一开口,立刻就后悔了。
可周遭悄然无声,他暗暗叹了一口气。
“小道士,又想起我来了?”那道声音忽至。
孔寒惊得坐了起来:“你来了!你是谁!”
他不答反问:“小道士找我何事?”
“我为何迟迟不能筑基?”
“你想筑基?”
“自然,为何我也不能催发水诀?”孔寒追问道。
“小道士,我可以帮你,但你也要帮我。”
孔寒心中抽紧,摇头坚决道:“我,我绝不会伤人!也不会伤兽!”
他笑了一声:“予取予求,事上哪有这般轻松之事。”
这是不肯帮他了。
孔寒颓丧道:“我……我只是想早些进益,可以一助掌门。”他顿了片刻,鼓足勇气道:“我只是不想见她伤心……”
四下复又沉默了下来,不闻其音。
孔寒向床榻倒去,将将闭上眼睛,耳中突然嗡嗡一响。
那道声音响起,听上去疏淡了些:“她真的伤心么?”
第42章 化人
“伤心。”孔寒中肯答道。
“小道士。”李孟寒的声音复又发笑, “你是攻心为上。
孔寒被他说中,翻身而起, 人也大胆了些:“你是度虚道君?你真愿意教我?”
上次进入竹林之境的时候,他熟知阵法,又通晓阴阳玄变,来玄天峰后,孔寒更是听闻了不少李孟寒的事情,隐隐约约地猜到了他是谁。
“不过,为何你选中了我?”孔寒大惑不解, 追问道。
耳边寂然,下一刻他的太阳穴突突乱跳起来,一声又一声经文之音入耳, 先前念了半天,念不懂的经文此刻入得耳中惶惶然有了样貌。
水诀,化型。孔寒额头冰冰凉一点, 寒意顺着眉心蔓延开来。泉水叮咚,灵台清明。
孔寒倒抽一口凉气, 闭上眼睛, 窥见了他的灵根, 一颗又一颗饱满的水珠流溢。
这就是他的灵根么!
孔寒连忙睁开眼睛, 漆黑的瞳仁被一层水雾覆盖, 瞳色不由转淡。
他伸手虚指半空, 指尖轻弹,几颗水滴击打在格子窗, 咚咚几声。
“多谢!”他兴奋不已道。
自此之后,孔寒的修为大有进益,不过一月之间, 便已与其余三人旗鼓相当及至心动。
木离算了算时日,还有两日,他们便要启程往昆仑山中去。
她坐在镜前,窗外天边日光将落,她转头看镜中的自己,苍白的左边脸颊爬上了一条纤细的黑色脉络,沿鬓角蜿蜒而下。她伸手摸了摸,皮肉上起起伏伏,如同硬痂。今夜是她醒来后的第二个圆月,天还未黑,她体内的魔气便已压抑不住,她不能再呆在屋中了。上次的道符不管用,这一次她得寻个荒无人烟之处。
脏腑渐渐烧灼起来,木离缓缓呼出一口浊气,飘然化作飞叶,朝玄天山间而去。石洞隐于山中,湖水阻绝,群树环绕,正是木离先前的长眠之地。她飘至洞中,化作人形,脸上已是魔印密布,周身滚烫,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回身一挥,用数道烈火将洞口封住。她继而盘腿而坐,发间的三节竹簪被她周身蔓延的黑气冲撞,摇摇欲坠。
此时月亮才刚刚升起来。
青檀安顿过九个道童,自长廊走过,脑中正盘算着出行之事,却见到小鸡仔立在不远处的阶前,一动不动,羽翼之上流转着金色的光华。
他慌忙顿住脚步,唯恐惊扰了它,幼兽结丹过后,总会有这么一日,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幼兽要化人了,可兽类化人,亦有凶险,稍有不慎,非但不能更近一步,反而会伤及本体,往后再要化人,更是难上加难。
青檀定在原处,目不转睛地看着小鸡仔。流转的金光渐成圆圈,如同蚕蛹层层包裹住小鸡仔,金色的光晕逐渐变大变得更为浑圆。青檀屏息以待,即便嘴上不愿承认,可兽类相惜,他希望此幼兽能安然渡过此劫。
月影慢慢升高,将青檀投照在木廊上的影子照得愈短,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他猛然回头,身后廊上却空无一人。他吸了吸鼻子,空气中却是熟悉的道人气息。
孔寒。
孔寒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的眼前一片黑暗,一股又一股蛮狠的力道撕扯着,他的身体像是又轻又薄的纸片,被一片一片地撕落。剧痛之中,他用尽全力地想睁开眼睛,可是无论他如何眨眼,眼前都是漆黑一片。他想察观自己的灵根,却发现什么也看不到。他逐渐感觉不到自己的的四肢,他试着动了动手脚,可周身变得极为轻盈,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还有手有脚。
他极力回想着先前发生的事情,他犹记得日落之时,自己从大殿出来,走回殿后的屋舍,过几日就快要出门了,他急欲回房再练习几道水诀。
可他眼前突然一黑,再有意识之时,便是困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掌门!青檀!吴道友……”他大声呼唤过众人的名字,可声音远去,一丝回音都没有。
他又唤道:“道君!”
依旧无人回答。
之前分明他都灵根初成,已破心动,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孔寒害怕了,疾呼了数声,可黑暗牢牢地禁锢了他,混混沌沌之间,意识犹如灯盏,明明灭灭,再这般下去,他好像,好像就是真的死了。
“孔寒?”青檀出声唤道。
廊后脚步声响,青檀定睛一看,见到一身青衣的孔寒果真转了出来。
见到青檀,他嘴角扬起,笑道:“原是青檀在此处,我先前去往殿后修习,看到人影,不知是你,故此来查看。”
青檀松了一口气:“既无事,你便早些回去罢。”
却见孔寒的目光径自投向阶前,金光将他的双目点亮。
“他是要化人了么?”
青檀转眼见那光影飞旋,原本寸高的金圈,已是半人来高。
他见状不由欣喜道:“快了。”
话音刚落,身旁的孔寒突地上前迈一大步,五指结诀,数道水雾成冰,朝那团金影射去,空中呼啸数声,青檀只觉刺骨的冷意擦面而过。
“你作什么!”他大喝道,只来得及化作巨鹤,用羽翼将坚冰打落。
“青檀,让开。”
李孟寒开口道。
鹤目圆睁,呆立原地。
李孟寒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藏在袖中的五指结诀。
“青檀,让开。”
他养这只鹤养了百年,若非万不得已,不想伤他。可孔寒的这具身体,将过心动,本不是最好的时机,可是他不能再等了。
数道冷光自他指尖而出,白鹤不动分毫,忽地振翅,巨大的鹤身遮挡住了他身后的幼兽。白鹤继而引颈长啸,尖利的鹤啼自峰巅洒下,在山间飘荡。
月亮早已过了中天,缓缓西移。
木离的意识终于清明了些,体内的邪火逐渐熄灭,耳中忽闻鹤啼,一声高过一声,她心中一跳,猛然睁开眼。
青檀这是怎么了?
她来不及多想,只扶正了脑后的竹簪,伸手挥开了洞口的烈火,飞身朝峰巅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