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漠小兰
“起阵!”临空又是一声巨响。
数十剑何为圆环,将梓芜派道众围在当中,奄奄一息的李夫人被道人擒住,由诸道围在其中。脚下御剑更急,往远处飞去,身后的官道随之调转方向,穷追不舍。
清音冷哼一声道:“分明只守不攻,只能跑了。”
木离侧目看了一眼木叽,他神色微变,握剑的右手轻轻一动:“师尊?”
木离颔首道:“你祭出玄光剑,替他们挡上一挡。”
木叽闻言一怔,五指虚握了握,口中念了一道水诀,玄光剑凛凛作响,一道雪光似得剑芒穿破屏障,横扫而出,是一道中规中矩的剑式,剑光非是大盛,可玄光剑魂却发出几声龙吟凤啸。
四周遽然静了静,梓芜派道众大喜道:“是道君!”
官道道众踟蹰了一瞬,躲避过剑光。
“随我再念剑诀!”木离一字一句,压低声道,“念去去,不离,不离,归去。”
木叽眼中光芒若流星划过,一双长眉微微垂下,嘴角一扬,竟露出个微笑。
木离呆了呆,才催促道:“还不快念!”
木叽依言而行,掷地有声道:“念去去,不离,不离,归去。”
手中玄光剑光顿时亮如白昼。
不远处的梓芜派道众,一看,立刻沸腾:“果是掌门!道君来了!”
流云似的剑芒飞转,玄光剑冲破屏障,化作百剑,剑气迸发,卷起一阵狂猛的罡风,逼得官道连退数百步。
“走!到前面引路。”木离问清音道,“凡界的梓芜派在何处落脚。”
清音愕然地看着玄光剑任由他驱策,眸色渐深,目不转睛地看着木叽道:“梓芜派在桐城背面有一道观。”
“好!就引去那里!”说着,木离先是拽下木叽腰上的‘玄天’腰牌,再伸手重重地推了一把他的背心,木叽回头,面露不解:“师尊……”话刚出口,尚不及说完,便被她推到了屏障外。他身上的道袍被翻涌的剑气吹鼓,猎猎作响,脸上的神色只怔忡了半刻,身后的一众官道在剑光之中甫一窥见他的面目,顿时鸦雀无声,纷纷顿住了追逐的脚步。
凛然当空的玄光剑似有所觉,剑尖回旋,百剑归一,稳稳地落回了他的手中。
梓芜派的道众高声道:“玉楼道君!真是玉楼道君!道君出关了!”
木离口念一声玄变诀,化作叶片轻飘飘地落到他的肩上,在他耳边道:“你现在就是玉楼道君了,速速往前去,将剑端压在手臂之后,收置于背后,两指压住剑柄。”
“是,师尊。”他缓缓地侧头看了叶片一眼,手中却依言捏稳了玄光剑,轻轻一转,用两指压住了青玉剑柄,将长剑藏于背后。
木离玄变化作的叶片,藏到了他的发间,流溢碧光灵力游走于他的全身,在寻常凡道看来,此时的木叽灵力乍泄,深不可测,与玉楼道君谢烬渊无异。
身后的清音先是面露惊愕,旋即回过神来,自屏障跃出,开口唤道:“谢道友,多亏道友出手!”
他却只微微颔首,径直飞身朝梓芜派道众而去。
道众们脸上又惊又喜,闪到两侧,容他通过。
正中守着李夫人的一个道人,身量不高,年岁三旬左右,却是个金丹修为,朝他抱拳揖身道:“道君,终于肯露面了,多年不见,道君一切可还安好!”
这人是谁?
木离自然不认识,却听木叽短暂地“嗯”了一声,却不答话。
那道人脸上渐渐露出了犹疑之色,继而笑道:“道君不记得我了,在下李魁!是桐城梓芜派的长老。”
木离心头猛地一跳,低声说:“先行去道观。”
只听木叽重复道:“先行去道观。”
李魁应下,催促众人加快御剑,回头一望,喜道:“见了道君,那群官道果然不敢再追了。”又叹了一口气,“道君料事如神,去岁发来的信笺,便已算准了邪胎的下落,只可惜建城一脉,败予官道,邪胎落入了他人之手。”
算准了邪胎的下落?如此看来,谢烬渊果然也知道了邪神托世。
可既然算准了,他为何不亲自来?
木离凝神再次细细辨识周遭风里的气味,道人气息交杂,可确确实实没有谢烬渊的气息。
南面建城梓芜凡道不敌官道,料想谢烬渊先前也没有出面,难道这天底下还有别的事情,于他而言,竟比邪神托世更重要么?谢烬渊连苍生都不顾了?
莫非是今日的宗门大比?可今日昆仑山上,分明先有万剑阵异动,后有梓芜乌金宝匣是个空匣,凡道、官道经由秘境通道卷入绝情谷底,烈火深渊不在,凡此种种皆在谢烬渊眼皮底下,可他为何无动于衷,除却先前稳坐昆仑山巅,一直不肯露面,就连玄光剑都在刘紫鹜手中?
实在古怪至极。
虽然弹指一挥间已是一百年未见,谢烬渊纵然变了,作了什么天师,又兴凡道,可在她看来更像是压制官道的制衡之术,可眼下两界已是大乱,为何紧要关头,谢烬渊真就不见了踪影?
木离想得入神,好半刻后才察觉到耳畔的风停了,诸道御剑拂起的疾风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了,四周静悄悄得。她探出叶片边缘,越过木叽乌漆漆的发顶张望,眼前赫然是一个黑瓦白墙的三层道观,红门上悬了一块金匾,刻着梓芜二字。
面前的李魁已是转过身,手持长剑,领着一众道徒跪拜道:“恭迎玉楼道君。”
第57章 大道
“你们不必跪拜, 起来罢。”只听木叽语调平淡道,她停在发间看不到他的神情。
诸道闻言, 李魁问道:“道君如何处置邪胎?”
木离望向道人中间围着的李夫人,她的脸色苍白,身上的金纸符箓文字依旧流光,可细看去,光芒渐弱,符箓边缘爬满了星星点点的黑斑。
紧随身后的清音忽道:“谢道友,此邪胎已有挣脱寄主之兆, 还请道友早作决断!”
话音将落,一股阴风忽至,刮得符纸一绺一绺地往上掀, 似乎将要硬生生地从她身上扒去。
风声越吹越响,咝咝地响着,一片又一片符纸也被吹得啪啪而响。
“先往道观中去!”木离低声道。
“往道观中去。”木叽依言道, 说着便往道观而去,众人将李夫人送入观门。
门外的风声便停了, 木离随木叽登上石阶, 回头再看, 观外是一大片低矮的蒿草, 荒荒疏疏, 看似纷杂, 其中却隐有章法。
是个剑阵,银亮的剑光埋在蒿草之中, 闪闪烁烁。
夜静了,天上的云也淡了,可风吹得无声, 吹得雾一样的云飘得愈疾。
邪祟的气息越来越近了。
木离低声嘱咐道:“入观以后,不可着急取胎,待我细细瞧瞧。”
木叽沉默了须臾,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木离正欲飘到他的肩上,身上却突然一轻,浑身一凉,却是他冰凉的指尖轻轻地捏住了她。
翠绿的叶片微微卷起,叶缘紧紧贴着他的指腹,颤巍巍地抖了抖,他垂眸望过半刻,无声地笑了笑。
木离。
“人人都要来这世间一回,我也好不容易才来一回,可若不能舒我心,畅我意,管它洪水滔天!”他犹记得她彼时气呼呼地说。
“你可知世间枯骨,苍生流离,便是无道。存生守道,方能长存不亡。”
她一跃而起,扬声道:“谢烬渊,我才不管什么大道,什么无道,我只管你,你以为你做了什么梓芜派的掌门就了不起了么!道宗想要除魔卫道,为何自己不出马,非要让你去,你刚渡大乘不久,岂能冒险!刘壁身死,遇到妖邪,是他时运不济,各有命数罢了!”
他抱臂看她,并不说话,眼见她急得团团转,在石阶前,树底下踱步,清风吹鼓她的衣裙,灵力流溢,隐隐泛光,而她的双颊因为薄怒而略略发红,眼睛却看也不愿看她,最后走了数百步,才终于停在他面前,横眉冷眼,微扬起下颔道:“那你再与我说说那是个什么怪物!”
纵然木离嘴上说得再冷冰冰,可终究心是软得。
三百年来皆是如此。
三百年日月相望,三百年宛转不离。
原以为他日日练剑,求道问道,是为剑宗,是为以剑立道。不生爱憎,不染烦恼。
可用情者,尽是烦恼,流浪生死,永失于道。
“你做什么!”叶片挣脱他的指尖,飘到他的衣领边上,在他耳边道:“虽有玄变诀在身,可你也千万不能露出破绽。”
他笑了一声,前面的李魁回头问他道:“道君?”
他收敛神色道:“将她放下。”
几个道人将李夫人放在了道观殿中央,只见她后背的衣衫鼓起,像是驼了背,布帛之下起伏不定,像有活物。
“邪胎!”李魁骇然叫道,“是邪胎!”
“失礼了。”清音说罢,快步走上前去,半蹲下去,伸手一把按住李夫人的背心,剑尖一挑,将她背后的衣衫划开。
众人一看,倒抽了口凉气。
李夫人原来的皮肤再也看不见,青黑的鳞片覆盖了她的整个背心,泛着冷光,黑鳞之中露出一张人脸,五官露在背外,仿佛马上就要脱离后背挣脱而出,铜铃似得眼睛咕噜噜地转着,嘴巴一张一合,却像无法人言,只发出嚯嚯声响。
“殿下动手罢!取下此胎放入灵台滋养,殿下定能重回大罗天!”貔貅的声音再次响在耳畔,“殿下不要再犹豫了!若是被道人取胎,就来不及了!”
李魁回过神来,惊道:“道君,这可如何是好,这邪胎用道术压制,分明已是压制不住了!”他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要不,要不,只能动手了……”
官道取邪胎的法子,他晓得,剖出这个邪胎,只是,只是这个李夫人就活不成了。
李魁抬眼端详面前玉楼道君的神色,他的表情却无波无澜,黑漆的瞳仁倒映着背心的黑鳞,却并不表态。
一旁的清音起身道:“谢道友,你若是不便动手,便由我动手罢。若是时机过了,邪胎脱离寄主,就再也来不及了。”
“殿下!”
“不要杀她。”木离开口道,“不要动手,不要杀她。用阵法先尽力封印此胎。”
“清音道友,助我起阵,封印此胎。”
清音古怪地望了他一眼,这是木离的意思?
“可……此非长久之计!”
“起阵!”他却吩咐其余诸道。
诸道结诀,半空中浮现八道符箓,围绕李夫人旋转起来,金色的符光笼罩。
李夫人背后的人面嘴巴大张,发出尖利的嚎叫:“啊啊啊……”震耳欲聋。
哀嚎声传出观外数里,万籁俱寂之中格外刺耳。蒿草之中,剑光陡然点亮,风声呼啸起来,间或夹杂着振翅的沙沙声。
尖利的声音传到耳边,太一真人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黑色的苍穹如墨,不见明月,不见星子。
这是什么鬼地方?
太一真人翻身坐起,见到周围的蒿草随风摇摇摆摆。
哀嚎声不绝,这是谁在叫?
太一真人四下一看,一个鬼影也没有。
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