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漠小兰
可是,道宗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刘紫鹜寻不到谢烬渊,真能沉得住气?况且,当日昆仑山巅,莲花台上分明又有个‘谢烬渊’。
眼前的木叽就是谢烬渊,那宗门大比时,昆仑山上那个就是个假的了。
“你听清山下来人的话了么?”她开口问道。
谢烬渊颔首:“听清了。”一双眼将她牢牢盯住。
“我不便下山,自不能赴约,我欲派青檀前去千春谷,而你原是梓芜山中人,这道君令本就是你的,眼下梓芜群龙无首,正是需要你的时机,你现在虽还未恢复到你原有的修为,可想来也无需多时。”
“我不走。”他兀自打断了她的话道。
“他不愿去,阿离何必强人所难。”李孟寒的声音在身后骤然响起。
“师尊。”木离回首,李孟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殿前,殿内读经声未歇,他手里尚还捏着一卷竹简,发间斜插了一柄竹簪,面带笑意,缓缓地向二人走来。
谢烬渊注视着李孟寒的一举一动,他需得付出极大的心力才能压制住背后玄光剑的躁动。人剑合一,人会骗人,可剑骗不了人。
峰下守山大阵掀起的狂风绵绵延延,峰顶道童们的诵经声萦绕耳畔:“系缚憎爱,染著烦恼……邪见既兴,展转缠缚……永失于道…… ”
李孟寒轻振氅袖道:“我左右无事,前去千春谷也无妨。”
木离吃了一惊,“师尊欲去千春谷赴约?可师尊才回峰不久,何必去管那闲事。”她越说眉头蹙得越紧,“况且当年道宗对师尊可是毫不留情。”说到这里,木离下意识地瞄了一眼谢烬渊。
当年道宗人人都说灵山道人就是李孟寒,是李孟寒私开了通往阴阳幻境的密道,是两界大乱的始作俑者。
灵山道人侍奉元宗,元宗因丹药暴亡,灵山道人的长生丹更是众矢之的。王城流传的灵山道人的画像,木离当年前去王城绞杀灵山道人时也见过。
画中人确是李孟寒的模样,画像边缘祥云托月,画中人金冠博带,坐而论道,竹烟波月中,却有一白鹤栖于湖畔。画上字迹龙飞凤舞。直至今日,木离仍记得,画上金笔上书七字:灵犀天与隔埃尘。
*
“灵犀洞,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清音立在昆仑山涧,侧目问清河道。
二人自王城脱困,听闻万剑阵已破,便也回到了昆仑山中。
清河落在她身后,因捏了清净诀,模样和衣衫早没了先前的狼狈相,但仍旧骨瘦如柴,灵台的誓印近日来令他神色昏昏,难以入定。
迎向清音凌厉的眼刀,他唯唯诺诺地重复道:“灵犀天与隔埃尘,我在蟠龙镜影里看到的就是这七个字,蟠龙镜也是……”灵台旋即刺痛,他一鼓作气道,“也是灵犀洞里得来的。”他的脸色愈白,只得闭上了嘴。
清音仔仔细细观他灵台,可是金印顽固,她先前试着去解,疼得清河险些背过气去,灵台欲碎。
她沉默了一息,调转目光道:“这个灵犀洞,我从前就听说过。”木离曾经说过,她就是在这里遇到了谢烬渊,而过往百年,也听说玉楼道君谢烬渊常来此处闭关。
待到行过几棵枝干合抱的怪树,一个半圆的洞穴显现而出,石洞之上笔走龙蛇,镌刻的唯有‘灵犀’二字。
正午的日头洒在昆仑山麓,几道日光斜照进半圆的洞口,幽深的石道一眼望不到尽头。
清音迈步进入洞中,两指轻弹,飞火落于石壁烛台之上,半明半暗。
有人来过。道人的气息。
“清音。”清河见状,连忙紧随其后。
石道尽头是一间空室,正中央的地上刻着一个巨大的八卦图。
“这图我记得从前没有。”清河围着那八卦图转了一圈,定睛细看,顿觉不对,“四相颠倒,地为天,天为地,好生奇怪!”
他说罢,心中忽然一惊。因果,因果!天地乾坤,因果相继!颠倒乾坤,因非因,果非果,逝者如斯夫,如何逆行!天地之间,翻云覆雨,策令乾坤!
谢烬渊!
定心珠!
这蹊跷原来就在此处,莫非谢烬渊就是将定心珠藏在了此处!
清河张嘴欲言,双耳嗡响齐鸣,灵台波动,使他“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你怎么了?”
他的脸色极为难看,身形晃了晃,便跪到了地上。
清音扬手,一缕又一缕的灵气涌向清河,安抚住了他躁动的灵台。
清河双目微阖,又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在他灵台留下金印的究竟是何人!
清音将他扶到了石壁旁半躺,又分神去瞧那地上的八卦图,诚如他所言,四相颠倒。谢烬渊曾在此闭关,修得到底是何道。
她左右而往,这间石室,全无雕饰,地上除了一个八卦,再没有别的痕迹。
谢烬渊久不露面,究竟去了何处?难道真如木离所言,化作了灵兽?
自甘堕落?
她回头又望了一眼昏睡的清河,刘紫鹜平白无故为何会跟着他,是梓芜派想寻他,还是谢烬渊想找他?
蟠龙镜明明是李孟寒的东西,先前怎么又会在清河手里?
清音每欲细问,清河灵台的金印便会苦苦折磨他。
这金印究竟是谁给得?
李孟寒?
她复又低头观那八卦,镜子是灵犀洞里得来的。
还是谢烬渊?
第82章 神君
千春谷中灵力充盈, 万花尚且烂漫,但残阳将落, 天光黯淡,谷中耸立的五角飞楼已经点上了火烛。
道宗几位掌门齐聚此处,都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灵泉派掌门赵雪踱步道:“今日道君真会来么,虽是梓芜派道君令,可我传音于他数回,皆无回音。官道往来多日,传闻当日王城之中, 玉楼道君大开杀戒,冰霜百里,死伤无数。不知是真是假?”
崆峒派孙然道:“不可轻信, 你我既亲眼所见,单凭官道一家之言,难免有失偏颇, 待到道君来了,细问再说。”
坐在一旁的青城派王掌门冷哼一声:“有何可说得, 天底下水灵根的修士, 已至此修为, 还有谁!再说, 官道就杀不得么!帝王薨逝, 这前因后果, 谁能说清,万剑阵崩塌, 魑魅魍魉涌入昆仑,才是头一等大事。”王掌门手里紧紧捏着扇骨,心绪到底难平, 梓芜派刘紫鹜兴许又是在敷衍他,将他们一干人等打发到千春谷里来,不过就是碍于道宗颜面。
他朝楼外望去,余晖没入天边,眼下他们已经等候多时了,梓芜派来得不过是些个不中用的长老,刘紫鹜不见人影,更何况谢烬渊。
王掌门怒从心生,脸色铁青。乐天派掌门吴起,站得离他不远,今日诸道云集,乐天派如今也算是有名有姓的门派,自然在列。吴起从前和谢烬渊打过交道,信他为人。
他有心解围道:“道君既发君令,必定已有打算,王掌门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 王掌门扭头嘲讽道。
这话显然并没有安抚住王掌门。他上下打量一通吴起,咄咄逼人:“你又是何人?哪门哪派?可曾出过昆仑,可曾见过妖邪?那邪胎如何凶险,道友可知晓?”
吴起支支吾吾:“王掌门,某乃……”
“玉楼道君在凡界放走了邪胎,你可知晓?”王掌门根本不在意他究竟是何人,兀自又道,“就在梓芜观中,众目睽睽之下,他伙同玄天峰妖道,放走了邪胎,你且说,此为何打算?”
玄天峰妖道?木离!
吴起蓦地语塞。
孙然闻言,愕然道:“此话当真?”
王掌门正欲开口,楼外一道剑光由远及近,正是刘紫鹜。
“诸位久等了。”
“刘道友。”赵雪快步上前,朝她身后望去,“道君呢?”
王掌门拍案而起:“谢烬渊竟未到!又是如此这般戏耍我们!”他手掌一翻,扇骨便朝刘紫鹜打去。
刘紫鹜眉心微蹙,闪过身去,扇骨射出的冷光划破雕梁楼外,却猛然撞上一道雪亮的剑芒。“道君!”孙然惊呼出声道。
此刻日影落尽,天边低低垂着半个雪白的月亮,光芒黯然。黑茫茫的夜色中,只有他足下的玄光剑,如飞星拂云,如归鸟迎风。
玄光剑轻而易举地刺破了王掌门法器的灵光。
他面色一沉,谢烬渊真的来了。
刘紫鹜暗暗舒了一口气,目光紧随来人。他身上穿了梓芜山的素白道袍,腰缠朱锦,袍身金丝纹路一路自肩头洒下,头竖青玉冠,冠上雕刻飞鸟形制,正是她托道徒带去玄天峰的师兄的器物。
师兄影踪难觅,此事又迫在眉睫,刘紫鹜不得不出此下策,木离的灵兽化人与师兄难辨真假。送往玄天峰的信函里,她请求借灵兽一用,本以为木离不会答应,可没想到人真的来了。
待到来人行到近处,面目经飞楼檐下灯火映照,刘紫鹜细细观他,冠下两道英眉,一双凤眼澄澈,神色疏然,周身灵气充盈,玄光剑震颤微鸣,若非提前知晓,眼下就连她也分辨不出来了。真与师兄一模一样。
他落地后,开口道:“诸位道友。”
“道君!”孙然追问道,“此际如何是好?万剑阵如何破了,真是官道?”
谢烬渊目光扫过众人,徐徐道:“剑阵已历百年,破阵乃是早晚,邪胎既已出世,邪魔成势,又有官道趁虚而入,昆仑山守不住。”他的话音平淡,听得孙然皱紧了眉头:“那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昆仑山此端一直为道宗圣地,镇守三尸门,如今不但邪祟出没,更有官道强取,如此一来,道宗必定式微,官道醉心名利,孰能除魔卫道呢?”
王掌门立在一旁,目光紧锁着眼前的谢烬渊。他的灵台如同上回一般,云遮雾绕,虽然修为比他高,可是万不及当年化神时的金光万丈。当日,在梓芜道观中,与他交手的,也是玄天峰的道士。
他心中陡然生出一个念头,谢烬渊是不是不行了?才这般藏头藏尾?
算起来,他自去岁从绝情谷出来,便一直闭关,直到宗门大比,当时也并未在人前露面。
王掌门越想越觉蹊跷,愈发觉得谢烬渊大概是受了重伤?万剑阵才会在此时不堪一击。
他的目光冷了几分:“道君,恕某直言,道君算准邪胎出世,已非一二载,为何眼睁睁地看着事态于此地步,当日在观中,为何放任邪胎离体,并未绞杀?”
谢烬渊目光扫过他的脸庞,脸色依旧疏淡,毫无波澜:“王掌门修道多年,莫不知凡事必有因果可循,即便窥探天机,得知邪胎托世,可邪神万年魂魄不灭,哪怕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
刘紫鹜一怔,这些话师兄曾也对她说过。她凝视着眼前人,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玄光剑上,青玉剑柄处飘飘摇摇地挂着一条细细的红穗。
这是……玄变诀?木离?
木离察觉到刘紫鹜的目光,并不躲闪,她原本不想来,可是师尊欲往,她便接下了梓芜派的信函,信中刘紫鹜求灵兽‘扮作’谢烬渊,坦言称谢烬渊已下落不明许久,先前在宗门大比上的也是个纸人,只是可一不可再,纸人的道术拙劣,经不起推敲,才求她借一借灵兽。
木离只觉荒谬,这灵兽可就是谢烬渊本尊,虽不知他为何化了兽身,为何失忆,但如假包换的,就是谢烬渊。
看过信函,木离本欲丢开不顾,可师尊却执意要来,木离心中不宁,便也跟了来,而谢烬渊执意要来。
既来之,则安之。
木离四下而顾,飞楼中央依旧摆着那一张八卦石桌。
阴阳恒相对,此桌中便是第一重阴阳幻境。日月同辉之时,幻境便会开启。
她仰头而望,嗅到了师尊的气息,四角下的纱灯光晕之外笼着薄薄一层轻雾。
“道君所言甚是,可此际究竟如何脱困,官道尚且可等,但邪魔一旦卷土重来,两界难得安宁!”赵雪焦急道。
谢烬渊抬步立到桌前:“唯今之计,便是前往绝情谷,再探深渊,若能烈火重燃,或许可镇压三尸门。”
“神魔大战时,乃是大罗神君降世,集道宗全力,辟出烈火深渊,才将幽冥百邪永镇于深渊之下。如今何不祭神请神?”孙然斟酌道。
此言一出,楼中声音四起,诸道附和道:“孙掌门说得正是,若真能请得神君下凡,必能镇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