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漠小兰
“木离。”
“谢烬渊。” 她的脚步定在原地,又软又绵,像是根本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 如同漫漫长夜之后晨光初绽。
“谢烬渊。”木离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木离。”他又唤了她一声,面目依旧布满了魔印, 可瞳仁澄澈, 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
“为何?”木离追问道, “为什么?你为何会是灵山道人?为何将定心珠给我?”
她的身影自黑雾中缓缓显影。谢烬渊脚下一动, 径自朝自已走来, 每一步都像踏在她的心弦上。
两人咫尺之隔, 他的五指轻动,轻柔地抚向她的头发的虚影, 待到真地碰触到了她的头发的时候,他的手指微微发颤,自言自语地叹息道:“是真的……等了这么久, 好在没有功亏一篑。”
“你怎么会是灵山道人?”她疾疾追问道。
他的瞳孔里倒影出自己急切的面目,他却笑道:“你既能见到今日的我,为何我不能是灵山道人?”
木离虽然先前隐约猜到了是此缘故,如今闻言,依旧心绪起伏。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拽住了他的袖袍,上面血迹斑驳,触手滑腻,她紧紧拽住:“是铜镜,是蟠螭铜镜,对么?”
灵山道人有镜子,是谢烬渊用铜镜逆转了乾坤。
“为何?为什么?”如此逆转乾坤,非是寻常道法,可谓大逆不道。
“你睡了太久了,我等不了了。”谢烬渊徐徐道,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木离执拗地摇头道:“不对,我不信。”她举目眺望一眼远处跌落谷底,奄奄一息的巨龙,“你知道我是邪神托世,对么?我原本就是那只龙,是么,我原本死了,不是么?”木离面如纸白,“本就该死,不是么?”
谢烬渊垂眸一笑,却问:“邪神若是非邪,当如何?”
木离心头一震,张了张嘴,答不出话来。
“邪神亦是神,若是非邪,便能各归其位,至三界之上,两界再无邪神。”
他苦苦摸索,参透的便是这个道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触感温软。
“这颗定心珠本就是你的,定心珠亦正亦邪,此半颗由我的灵台荡涤,而你的那半颗尚未堕魔,你的灵台金光万丈,只需看破区区一个境界,你便可登临大罗天。”
三界之上,眇眇大罗。
定心珠。
木离念头百转,重复道:“定心珠……你颠倒乾坤,就是为了两颗定心珠。”
一颗取自化龙后的真身,另一颗需得……需得是未堕魔的定心珠。
眼前的灵山道人用灵台温养了定心珠,而她灵台处的内丹……是木叽!
是谢烬渊将自己的内丹度给她时,荡涤了魔气。
蟠螭铜镜将她送到了此时此地!
木离恍然大悟:“谢烬渊……”
话音未落,谢烬渊的手指骤然如冰,丝丝凉气拂面,他收回了手,木离心头一惊,生起莫名的恐惧,她猛地去捉他的手,可他的手掌犹如薄薄的水幕,一点一滴地慢慢散尽。
“谢烬渊!”她着急地又去捉他的衣袖,可一经碰触,那衣袖便如氤氲散去。
“木离……”他的面孔慢慢随着荡漾的细小水波越来越看不清了。
怎么回事?他的灵台?要消散了!
身随形灭,神魂尽碎,就要消散了!
她的心嘭嘭得跳,几欲跃出喉头。
“谢烬渊!”木离太阳穴突突抽痛,眼睛涩得发痛,可她伸手一摸,颊边濡湿,全是眼泪。
他的瞳仁仿佛盈满破碎的星光,碎影光澜,却寸寸灰败。
“你别走!”木离不敢再去碰他,唯恐自己的碰触使他的身体碎裂得更快,“你别走!”她的指尖凝聚灵力,朝他渡去,却如青丝一般穿透了他破碎的身躯。
“谢烬渊!”
周遭的水幕轰然陷落,溅起的水波如珠,颗颗晶莹,眼前的谢烬渊便如水珠散去。
“谢烬渊!”
“木离?”
木离怔愣原地,水障散去,李孟寒终于看清了她的面目,“你……为何在此?”
木离茫然四顾,而先前的水珠已不见了踪影。
“谢烬渊呢?”她慌忙问道,转身之时,周身灵气乍泄,她的体内充盈着灵力,周围的气息愈发清晰。
她微一扬手,空中便聚集了数朵火烧似得腾云。
李孟寒眉心蹙拢,望了一眼内丹剥去后,地上将死的巨龙,又望了一眼木离:“这是何缘由?”分/身幻影之术?
“师尊。”木离脸上泪痕仍在,她的视线落回了李孟寒额心处的魔印。
李孟寒微微避过了眼。
“师尊?”木离声音犹带哭腔,“双镜引雷,师尊不是身陨神灭?魂入幽冥了么?”
李孟寒抬眼:“我本堕魔,幽冥便是我的处所。你为何在此?你已入魔化龙,如何恢复人身?”
“他说得都是真的?师尊早就知晓我是邪神托世,是为了定心珠堕入魔道?”木离不答反问道,一双眼睛只牢牢地盯住李孟寒,“师尊教养经年,师徒之恩,全是谎言么?”
她每问一句,李孟寒面色便更难看一分。事到如今,已是辩无可辩,求道问道,清净其身,他的道心早已动摇。可他眼睁睁见过木离入魔化龙,如今龙身既死,木离也该神魂俱灭,可她为何好端端地又站在了自己的眼前?
为何流泪,那道士灵台破碎,却将定心珠度给了她,真是谢烬渊?
那另一个?
李孟寒转眼却见水障退去之后,先前受伤,由水障包裹的谢烬渊已是昏迷了过去。
木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心头一凛,之剑李孟寒身影晃动,可她的身法更快,转瞬便挡在了躺在谷底昏睡的谢烬渊面前。
“师尊,想做什么?”她弯腰拾起散落地上的玄光剑,横剑当胸,“师尊,想杀了他么?”
第89章 孟寒
杀了谢烬渊。
李孟寒早了生了杀念, 早在谢烬渊宗门大比取得玄光剑的那天,他就想杀了他。
后来, 木离跪在他面前,说要与谢烬渊结为道侣。
谢烬渊一定要死。
绝情谷中,谢烬渊九死一生,到头来没死成,竟然再入绝情谷。
不自量力。
眼前木离戒备的姿态愈发刺目,李孟寒指尖轻摇,当空旋转的两面铜镜纷纷落下, 落回了他的掌中。
“今日便是你,也不能阻止我杀了他。”无论方才的道人是不是谢烬渊,魂飞魄散, 剩下的这个也一定要死。
木离的目光黯淡,四溢的灵气轻振衣袖,她执剑道:“师尊, 赐教。”
木离甚少忤逆他,铁了心的两次皆是为了谢烬渊。
李孟寒额心的魔印愈深, 口中诵诀, 两面铜镜飞转, 青色的光晕直朝地上的谢烬渊打去。
玄光剑横扫而过, 撞上青光发出轰然巨响。
木离手臂发麻, 身形陡转, 扬手捏诀,两团赤色火焰自天穹落下, 烈烈火光,一东一西,落在蟠螭铜镜的镜面之上, 噼啪数声,镜像风起云涌,日月相照,当中一道白虹贯日,木离定睛一看,却是一条白龙,穿梭于两面铜镜之间,可首尾相逐,仿佛禁锢于景象之中。
雪白的犄角,雪白的鳞片,龙须却是血红色,龙鳞之下贯穿脊背的还有一条若有若无的血红丝线,光晕流转其间时隐时现。
她见过此龙相!
李孟寒从未见过此景象,不由一惊,顿住了动作,抬眼望去木离周身被重重金芒包裹。
灵台处波涛汹涌,金光万丈,耳畔犹如狂风呼啸。木离察觉到她金色的内丹缓缓旋转,灵力游走全身。眼前云影天光交错,终于披云雾,睹青天。
金顶楼阁绮丽天穹,楼畔七宝嘉树光华夺目。
楼阁重重尽头,是一处冰雕的宫阙,殿前炉鼎香火鼎盛。
殿中空无一人,角落处摆着云龙纹长案。
案上垒叠竹简,竹简之上放着一个纸人。
这是何人的宫阙?
身后犹如狂风起,一条白龙径自飞入楼阁,绕着雕龙的玉柱盘桓,龙首下垂,似乎也在看那纸人。
“西术哥哥,这是什么东西?”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身后的脚步声晚来了片刻。
“这是纸人。”
木离回身去看,长身玉立,面孔却是逆光,她能看清的仍旧是广袖黑氅,青色衣襟。
这个人就是西术。
“我当然知道他是纸人。我问得是,你为何做了个纸人?”白龙顺着玉柱滑下,挪到了长案之上,龙首搁在案上,顶着一对雪白的犄角,弯着脑袋似乎仔细地观赏着那个纸人。
青色的光晕在纸面上轻轻一闪。
“这纸上如何有你的气息?是你的一缕神魂?”
“此为道术。”
“何为道术?”白龙却问道。
“你诞生之日便是神明,而人要成神,必要修道。”
“何为道?”
“道为人中至善。”
白龙仔细又瞧那纸人:“这纸人会变成你么?会变成人么?姓谁名何,有名号么?”
那人影沉默了一息,才答道:“既是冬日里做得第一个纸人,便叫孟寒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