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衔香
梦貘又接连吐出了好几个梦珠,全是先?前?那个梦珠之前?的场景,从天黑到天明,从书房到浴桶,从卧到站……无论这里的哪一颗掉出来恐怕都?很难解释清。
陆无咎面无表情地一一碾碎,又淡淡垂眸看了梦貘一眼:“下不为例。”
梦貘被那股威压压得抬不起?头,趴在他脚底蹭了蹭,表示再也不敢吞吃他的任何梦了。
陆无咎这才抬步离开,朝夜色深处走?去。
——
彼时,连翘已经把尚未入睡的赵太?守薅了出来,正拉着他一起?在灯下看画,见陆无咎姗姗来迟,衣衫上沾染些许凉意,还有些纳闷:“怎么耽搁了这么久,难不成梦貘那里还有什么重要的梦我没看见?”
陆无咎神色平静:“没有,只是些无关?紧要的碎梦。”
连翘也没多想,侧了侧身,让他一起?过来。
赵太?守朝陆无咎行了一礼,认真道:“卑职头昏眼花,只能认出这个地方有座尖尖的山是江陵城南的犀角山,但这处埋骨之地具体在犀角山的哪个位置却?是说不出来,不如这样,我给殿下调拨几个当地的村民,让他们来帮忙辨一辨。”
兹事体大?,几个人连夜出门?,找到了城南的犀角山,然后在当地村民的指路下还算顺畅地找到了那处埋骨的地方。
此时,天只是微微亮,东边泛着鱼肚白,山中云雾缭绕,草木深深,然而,当连翘和陆无咎挖出了棺椁,尝试数次强行解开棺椁上的封印之后,一开棺,只见一道金光乍现,刺透云雾,犹如旭日东升,极为震撼。
连翘被晃得眼疼,赵太?守并几位村民更是看得双目发直,扑通一声朝龙骨跪了下来。
“龙……这居然是龙骨!”赵太?守难以置信,“难不成,这是哪位上古的神祇?”
“兴许是。”
连翘也不确定?,急匆匆地凑过去。
等金光散尽,她再一定?睛,却?有些疑惑,说这是龙骨,也不完全是龙骨——
这副尸骨只有下半身完全是龙尾的骨头,而上半身,尤其头部?,还是一颗类人的骷髅头,有一边的爪子也是人手,看起?来是个半人半龙的东西。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半神?”连翘眉毛快拧成了乱麻,百思不得其解,“修真界好像从没听说过这号存在,难道他是当年?的哪位龙族与凡人通婚后生下来的?”
连翘自言自语起?来:“可是当年?的龙族不是只剩下了骊姬一个人吗,骊姬从十八岁起?便被囚于万尺寒潭,日夜有人看守,百年?后她冲破封印,短短数日又神魂俱灭,完全没听说她同哪个凡人有过交集,也不可能生下孩子。倒是听闻她同她师父有些风言风语,但十八岁前?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所有人注视下,也并没有什么逾矩之处,这个半人半龙的尸骨,会和她有关??”
陆无咎隔着帕子伸手拨了拨那金光散去后黑气缭绕的龙骨,再三查验后,他沉吟道:“看起?来不像,骊姬血脉至纯,又是神主一脉,即便同人生下了孩子,她的孩子灵根也一定?非比寻常。而眼前?这位半神骨头上旧伤累累,有多处裂痕,手指也断了一根,肋骨还有一道像剑劈砍过的痕迹,足见他死前?大?约过得极为艰辛,遭受过非人的折磨。他最后被凡人所杀,也可以想见他修为恐怕并不十分出众,不太?像骊姬之子应有的资质。何况——”
他隔着帕子摸了摸两根尾骨,断言道:“这副尸骨的骨龄并不大?,大?约只有十余岁,而骊姬已经逝去百年?,她即便有血脉遗留于世,也必然超过百岁,不可能是眼前?这位。”
连翘沉思:“那有没有可能是她的后代与人通婚的后代,又或是先?前?的哪位龙族的后代?”
陆无咎撂了帕子:“不知。”
眼下,也只有姜劭兴许会知道一些,当务之急还是解毒,于是连翘便卷起?了尸骨,准备带回去找姜劭做个交易。
不过不等她回去,姜劭已经找过来了,大?约是看到了那束金光。
他面色前?所未有的阴森,话不多说,一群人围上来,伸手便抢。
连翘先?前?那一次被他的蛇偷袭之仇还没报,这次可算是找到 机会了,她冷笑一声,唤醒戴在手上的龙形手镯,只见那银龙昂首,登时便化作了一柄雪亮的银色长?剑。
然后她手执青合,迎风而立,霜白的衣裙随风飘起?,眼神轻蔑:“你来的倒是巧,正好用你来试试我的新剑。”
姜劭出手狠辣,但连翘身法更轻盈,很快便占据上风,且她有青合助阵,将先?前?的剑招能超常发挥十之一二,用尽全力一剑劈砍下来,地面霎时裂了一道深缝,连群山都?仿佛跟着震了震——
姜劭显然是没料到她精进至此,一时失了神,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危急时,他知道她怕蛇,又吹奏长?笛,引出无数条长?蛇,铺天盖地的涌过来。
不过此时陆无咎掌心烈焰一燃,连翘四周便升起?一道冲天的火墙,将群蛇完全挡在外面。
趁此时机,连翘也不废话,一剑挑飞姜劭手中的长?笛,然后将他狠狠踩在脚底:“还不认输?”
连翘这一剑几乎挑断了姜劭右手手筋,他捂着手腕痛得满头大?汗。
那些剑拔弩张的姜氏子弟见状纷纷后退,涌上来的蛇群没了长?笛操控,也像无头苍蝇一样,被烈火一烧便四散逃去。
姜劭痛不欲生,却?还在做困兽之斗:“你们能找到这里,的确是我小看你们了,不过,你们就算拿到尸骨也没用,只有我知道解毒之法,把东西给我,我或可用它救你们一命。”
连翘乐了:“只有你知道?”
姜劭咬牙冷笑:“我无半句虚言,连妹妹不要得意太?早。”
连翘眨了眨眼:“我不用试啊,不就是借助崆峒印的力量来净化它身上的恶诅吗?”
姜劭目光阴狠,又闪过一丝慌乱:“你怎么会知道?”
连翘冲他浅浅一笑:“那还得感谢你了。”
姜劭一脸懵然,连翘却?不愿多说,用剑尖挑起?他下巴:“对我而言,你现在已经没用了,不过,假如你能回答我想知道的问题,我或许还可留你一命。”
姜劭也是个聪明人,他眯了眯眼:“你是想知道这副尸骨的来历?”
“不错。”连翘俯身,“这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一半龙的血脉?”
姜劭盯着她探究的眼神,突然笑了一下:“我也不知。”
“你耍我? ”连翘恼怒,剑尖直抵他的喉咙,明明恨极却?硬生生克制自己没刺下去。
姜劭忍痛:“连妹妹何必动?怒,我是真的不知,我若是出了事,只怕连伯父也不好跟我爹交代吧?”
连翘的确在顾虑这一点?,她虽然平时心大?了点?,但涉及到家族之事,一向处理?地十分谨慎。
姜劭吃准了她不敢真的跟姜家撕破脸,于是推开他的剑,甚至要起?身离开。
这时,旁观的陆无咎忽然冷冷出声。
“我让你起?来了?”
姜劭浑身一僵,还在硬笑:“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陆无咎缓缓垂眸,像看一只落败的狗。
“不过一介家臣之子,她不敢动?你,你当我也不敢?”
姜劭死死握紧手心,当初说是四大?世家鼎立,但百年?过去,三家都?隐隐以皇室为尊,他们也分别领了封地和封号,算起?来,陆无咎这话一点?也不错。
但姜劭怎么能忍,他压着眉,眼尾却?上挑,咬紧后槽牙阴冷地盯着陆无咎,然后暗暗抬掌结印。
那一刻陆无咎说到做到,一道剑光劈向他的右手,霎时鲜血四溅,姜劭那原本被挑断手筋的右手直接飞了出去——
“我的手!”姜劭惨叫一声,捂着断腕跪在地上痛不欲生。
“公子!”
十几个弟子齐齐冲上去,陆无咎只是斜睨着眼,薄唇轻启:“你们也想反了不成?”
他看人的眼光跟看一具尸体没什么区别,尤其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把剑又收回去,躬着身子绕过去只敢把姜劭抬起?来。
陆无咎走?向姜劭,眼神一垂,没什么温度:“你再不说,舌头也不必留了。”
姜劭哪里料到陆无咎如此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竟然真的一点?儿不把他放在眼里。
连翘望着陆无咎淡漠至极的眼神,思绪也有点?混乱,她好像还从没见过这样的陆无咎。
虽然与他交过不少?手,他对她从未这般冷酷无情过,难怪外人都?如此畏惧他。
姜劭面色惨白,最终低了头:“我说。但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这具尸骨原本是个半神,三个月前?他被追杀经过会稽时显出了龙形,姜氏的子弟发现了,然后我们便想找到他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然而等我们到时这人已经不见了,兹事体大?,父亲便命我暗中寻找,我恰好得知江陵有异象,猜测和弑神的反噬有关?,于是便暗地里寻找,最终在你们之前?挖出了这具尸骨。至于其他的,我也不知。”
陆无咎追问:“这半神是从何而来,你可知?”
姜劭讥讽:“我若是知道也不会还待在江陵了。”
“那么,这个半神又是被何人追杀?”陆无咎继续问道。
姜劭不得不全部?说出来:“谯明周氏的人。”
此话一出,事情又变得复杂起?来。
连翘震惊:“你是说这个半神和周家有关??”
姜劭痛得汗如雨下:“是,追杀他的人用的招式是周家的木系术法,独一无二,绝不可能出错,不信你们自己查查这尸骨上的伤痕便是,周见南不就是周家的人吗,虽然只是旁枝,但想必比我更清楚。”
他连周见南都?搬出来了,可见基本是真的了。
连翘又道:“那你是如何知道解除这弑神的反噬之法的?”
姜劭脸色很不好看:“……我祖上有一位神侍曾经杀了一位拥有火系灵脉的神主,遭到反噬,被烈火焚尽而死,之后的数年?我们姜氏常有人一生下来就血如沸水,被自己活活烧死,后来几经周折,我们找到了一片崆峒印碎片才解开恶诅。”
连翘眼神古怪,突然想起?了周见南说过的那则野史,摸了摸鼻子:“原来传言是真的,竟然还是你们姜氏的事,难怪相关?的记载都?被抹去了。”
缘,真是妙不可言。
姜劭被断了手,又揭了伤疤,脸色阴沉:“我知道的都?说了,你还要如何,难不成真想置我于死地?”
此事四大?家族都?被牵扯进去了,连翘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姜氏撕破脸,何况这姜劭知道的确实不多,于是摆摆手,一群弟子们便立即带着姜劭和他的断手离开。
放姜劭离开后,连翘又突然想到,陆无咎还在场。
她擅自作主,陆无咎刚刚又如此无情,不知他会不会有意见。
连翘小心地瞥他一眼,不过陆无咎倒并没说什么,只是道:“还不走?,你想被野蜂蛰死?”
连翘一回神才发现周围的蜜蜂蝴蝶都?绕着她头顶的桃花虎视眈眈。
她眉毛一拧,哪里还管什么姜劭,惊慌失措地一边捂着头一边驱赶起?来。
——
回太?守府后,陆无咎设下了一个巨大?的净化法阵,然后操纵崆峒印的力量来净化这副半神的尸骨。
此法果然有用,只见那尸骨上黑雾渐渐散去,中毒之人身上的桃枝也渐渐枯萎,之后直接脱落,就像飘零的树叶一样,只有皮肤上还留有一道极浅的痕迹。
从早到晚,不断有人欢呼雀跃,庆幸得救,太?守府门?前?更是乌泱泱跪了不少?人拜谢。
那些已经变成树的人虽然变不回来了,但树叶簌簌,似乎也在为生者欢欣。
然恶诅咒毕竟是恶诅,不容小觑,姜劭说百年?前?姜家那一次设下的法阵是由家主和长?老轮流坐镇,渊源不断地灌输灵力,足足五天五夜才解开。
此次自然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如此庞大?的灵力一直灌进崆峒印里,陆无咎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
连翘试着想替换他,和他轮流设阵,但大?约怕法阵中断影响效果,陆无咎并没答应。
于是连翘便和周见南晏无双几个人便轮流守着,为他护法,以免那些宵小之辈图谋不轨。
就这么一连坐阵了三日,所有中毒之人基本恢复了正常。
陆无咎岿然不动?,那渊源不断输送的灵力也没有一丝衰竭的迹象,众人心底纷纷惊骇,忽然意识到陆无咎的修为恐怕远比他们想的还要深不可测。
一直到了第三天深夜,彼时,正好轮到连翘值守。
连续守了三个晚上,设下护体屏障后,连翘已经十分困倦,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忍不住瞌睡起?来,头时不时地往下掉。
差点?要磕到石桌上时,一只微凉的手忽然稳稳地托住了她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