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姒倾
承光殿。
梁津连夜选好香材,赶制数日,终于制出与那侍寝宫女身上气息最贴近的合香,立刻便来求见太子。
香饼在案几上的错金螭兽炉中点燃,吐出袅袅青烟,柔和温暖的香气在空中幽幽散开。
梁津在一旁解释道:“微臣以葵花、梨花、薰陆、竹叶、木樨香、马蹄香反复调配试味,最后得此合香,不知与那位姑娘身上的气息可有出入?”
太子凝神细嗅,很快给出评价:“香气过于浓郁,且苦涩有余,甜净不足。”
梁津心中叫苦,人身上的气息本就难以用熏香替代,何况他只是短暂地接触过那名女子,能调配出七八分相似已属不易。
“殿下恕罪,请容微臣回去之后再试一试。”
太子淡淡道:“嗯。”
晚间他没有传唤云葵侍寝,用的就是梁津调配的合香。
其实梁津说得不错,已经有七八分相似了,只是他与云葵夜夜相拥而眠,对她身上的气息更加熟悉,自然能够嗅出其中细微的差别。
尤其是他要用这香替代云葵来为自己缓解头疾,所以在调香上只能更加严格。
可一夜过去,得出的结论就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曹元禄带人进来伺候洗漱,却惊见自家殿下面色苍冷,凤眸中布满血丝,竟是彻夜未眠。
他满脸担忧地上前,“殿下这是头疾又发作了?”
太子不置可否,指尖抵在额角,嘶哑的嗓音透着浓浓的倦怠:“传云葵进来。”
第21章
十一月中旬,军医何百龄终于在太子亲卫的保护下秘密回京。
比起郑老太医,何百龄不光精通医理,经验丰富,更因为扎根乡野,见识过各种疑难杂症,熟识各类草药、毒物,后又在军中效力多年,才练就了这一身妙手回春的本事。
困扰了整个太医院的箭毒,何百龄看过伤口之后,心里就便有了主意。
只是治疗手段颇有些棘手,先割肉剜疮,以他独家秘方的清毒散外敷,再辅以针灸,将毒血一点点排出来,最后用针线缝合伤口。
下刀之前,何百龄难得迟疑了片刻。
秦戈立刻问:“军医有何顾虑?”
何百龄道:“割肉放血之痛非常人能忍,可麻痹神经的曼陀罗兼具药性与毒性,患者短时间内虽能止痛,但也伴随着头痛眩晕、精神紊乱等症状,殿下的头疾也许会因此雪上加霜。”
倘若是其他病症,何百龄都有把握可以应对,唯独这头疾,他一直没有找到根治的良方,平日只能用针灸缓解一二。
太子几乎想也没想:“那就不用曼陀罗,直接来。”
何百龄对上太子的眼神,是曾经生死共战的将军与军医之间的默契。
手中医刀从火上过一遍,划开皮肉的一瞬,太子闭上眼睛,额头冷汗爆出。
疗伤是个大工程,而太子身上的箭伤因耽误太久,毒血蔓延在身体各处,纵使何百龄动作娴熟,放血疗毒也一直进行到次日傍晚才结束。
太子躺在床上,面上血色全无,烛火下透着一股苍凉死寂之感,只有脖颈清晰跳动的青筋彰显着微弱的生机。
床下染血的纱布堆积成山,血水倒出去一盆又一盆,直到拔出最后一根银针,何百龄才擦了擦额头的汗。
曹元禄熬了参汤进来,给何百龄也备了一碗。
服下参汤,太子神色终于有所缓和,“辛苦军医了。”
何百龄叹道:“是殿下意志坚定,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否则这伤口拖延至今日,就是神仙下凡也回天乏术了。”
曹元禄关切道:“敢问军医,殿下何时能够痊愈?”
何百龄道:“箭伤不出半月便能痊愈,只是这次重伤牵动头疾,臣原本还尤为担心,没想到殿下的状况比我想象中好了许多。”
太子抿唇未答,恰好德顺这时在殿外回禀:“梁太医求见殿下。”
何百龄进宫的消息并未外传,否则这期间随时可能有人前来打扰,梁津自然不知晓。
曹元禄才要让德顺去回人,便听到身后传来太子低沉喑哑的嗓音:“传。”
梁津今日来便是依照惯例查看太子的伤势,以及在上回香方的基础上加以改进,又新合了一味香,准备呈送太子。
可一进承光殿,梁津就被这铺天盖地的血腥气惊住了,还以为太子出了事,行至内殿,又见那地平上还未收拾干净的带血巾帕,心下大惊,上前问道:“殿下可是箭毒发作?”
说完看了眼殿内的陌生面孔,面色清癯,长髯垂胸,颇有一番仙风道骨。
他不敢多看,只一眼便收回眼神。
太子无意解释更多,只道“无妨”,先问合香的事。
梁津立刻将合香放置到炉中点燃。
袅袅青烟散开,淡淡的青草香气顺着错金雕花镂空缓缓蔓延开来。
梁津回去后根据太子的意见,又在原有的基础上添加了栀子和蜂蜜,使得香气更加清新甜净,应当是最接近那侍寝宫女身上的气息了,梁津忐忑地等待着太子的评价。
太子面上无甚表情,只淡淡颔首表示认可,“梁太医费心了。”
梁津有这一句就够了。
躬身上前,继续替太子把脉,发现太子体内余毒已清,梁津面露喜色,又看一眼何百龄,迟疑道:“这位可是名闻天下的何军医?”
对何百龄,他虽未亲眼见过,却知其人医术诡谲,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再结合民间广为流传的长髯高颧骨的相貌特征,认出来不难。
何百龄上前拱手,客客气气地谦逊一番。
梁津喜道:“既有何军医在,师父他老人家也能放心了。”
人走之后,殿中只留下何百龄、曹元禄二人。
何百龄一直留意方才的香料,仔细查验一番道:“此香清甜宁致,温而不燥,对殿下的头疾或有益处,并无不妥。”
曹元禄觉得这香有几分熟悉,似乎在哪里闻到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太子不卖关子,直言道:“这是我身边一侍寝宫女身上的香。”
两人面上皆是一诧。
曹元禄:“是云葵?”
太子颔首,“孤与她同榻多日,头疾的确有所好转,便让梁津去合了与她体香相近的香,可即便气息相似,也不及她在身边令孤颅内松泛,一夜安适如常。”
曹元禄恍然大悟,难怪不近美色的自家殿下只召云葵一人侍寝,且一直留着她性命,连屋内的罪证都可以视若无睹,原来不是试探,而是她身上特有的体香能为殿下缓解头疾。
曹元禄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喜的是困扰殿下多年的痼疾终于有救了,愁的是那丫头是皇后的人,又与殿下夜夜同床共枕,万一被诱惑、被威胁,暗中要对殿下不利,实在防不胜防。
何百龄取过剩余的香饼,仔细闻了一会,“香是死的,人是活的,合香再好,也不及人的气息温暖鲜活。”
他摸了摸胡须,又道:“再者,令殿下舒心的也许不止是她身上的气息,肌肤相触,唇齿相依,鱼水相投,都有可能让殿下……”
太子眉心越蹙越紧,忍不住开口打断:“……军医慎言。”
第22章
纸包不住火,何百龄回京替太子治伤的消息很快传入有心人耳中。
坤宁宫。
皇后气得砸碎两个花瓶,连宫女端上来的药都被她打翻在地,“去把陈仪给本宫叫来!”
陈仪最近很是头疼,最不愿去的地方就是坤宁宫和东宫。
尤其皇后近日因一具送上门的尸首受到惊吓,始作俑者正是东宫那位,如今何百龄悄无声息地回京,太子一夜之间伤势好转,皇后更是大发雷霆。
她自然不能冲太子发火,怒火全部倒向了太医院和坤宁宫的下人。
陈仪才进殿,迎面就是一顿破口大骂:“一帮废物!连个病入膏肓的废人都弄不死,本宫要你们何用!”
陈仪也很无奈,太子先前下了死令,一月之内治不好,就要把他抄家斩首。
太子何许人?心黑手狠,暴虐不仁,单看他肃清宫人的手段便知他说一不二,太子要他的项上人头,他就一定必死无疑,绝非出言恐吓。
可皇后这边催得又紧,他又没有毒杀太子的手段和胆量,只能在二人之间虚与委蛇,苟活一日是一日。
陈仪干脆把锅扣给郑太医与何百龄,“先前东宫疗伤煎药的差事大多交给了郑老太医和他的徒弟,臣也想插手,可太子殿下不信任臣,如今何军医回京,更不是微臣阻止得了的……”
皇后因多日少眠,此刻眼下一圈青黑,一改往日慈和面貌,连眼神都变得凌厉起来,“他既破格让你当了院使,有何不能插手?难道一个已致仕的老太医还能越过你去?你若早日动手,太子如何还能活到今日!”
陈仪腹诽,你插圈弄套对付了他二十年,人家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皇后怒道:“如今何百龄回来,太子眼看着就要痊愈,你说怎么办!”
陈仪畏畏缩缩垂着头,毫无底气地回道:“微臣……再想想办法?”
皇后听出他话中敷衍之意,气急败坏地往他身上扔了个瓷盏:“滚!”
陈仪顾不得被滚水淋湿的官袍,赶忙起身告退。
皇后气得胸口疼,看向候在一旁的秦嬷嬷,冷声问道:“那丫头还没有动静?”
秦嬷嬷立马道:“奴婢寻个机会过去催一催。”
皇后还在气头上,秦嬷嬷不敢耽误,下午就以给赏赐何百龄的名头进了东宫。
经过这场肃清,四名美人仅剩司帐和云葵两人,太子眼下又怀疑皇后往东宫安插眼线,这风口浪尖上,秦嬷嬷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把人传进坤宁宫说话。
皇后为了彰显自己的宽容大度,特意让秦嬷嬷去库房取了千两银锭和一件狐裘大氅赏赐何百龄,何百龄推拒不得,只得谢恩。
赏完何百龄,秦嬷嬷又前往配殿,给司帐和云葵各赏赐一盒首饰、四匹锦缎。
两人亲自送秦嬷嬷出门,秦嬷嬷让司帐先回,这才有机会单独同云葵说上话。
“那秘药为何迟迟不用?”
云葵就知道秦嬷嬷来是为此事,又不敢明面上拒绝皇后的好意,只得道:“殿下谨慎多疑,奴婢还未找到机会……”
秦嬷嬷立刻道:“太子正在排查东宫潜藏的细作,你那秘药一旦被搜查出来,免不得一番酷刑审问。皇后娘娘是殿下的母后,顶多是盼孙心切才出此下策,并不会影响与太子之间的母子关系,可你就不一样了,殿下什么性子你最清楚,这几日遣散多少人,又杖杀多少人,你觉得他会如何处置你?只要进了东宫刑房,无辜也成了有罪,几大酷刑轮下来,缺胳膊断腿在所难免,你细皮嫩肉的受得住吗?还是说你也想和那些细作一样,落得个乱棍打死的下场?”
云葵脸色惨白如纸,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刑房外浑身是血被拖走的宫人。
秦嬷嬷见成功唬住了她,最后警告道:“趁早用了秘药,不光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娘娘也会给你撑腰。若不用,娘娘可没办法保证你能全须全尾地从刑房走出来。”
秦嬷嬷离开后,云葵独自在寒风中站了许久,眼眶被风吹得生疼,藏在袖中的手指忍不住发颤。
这算是骑虎难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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