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冬行意
那时候她都死了三百年,薛怀灵为什么要喊她的名字,为什么啊?
“每隔百年,快到该去祭奠灵儿的日?子,我总能梦到千月岛……这?一定是灵儿想要告诉我什么。她从小就受不了一点委屈,不帮她报仇,她的怨气永难平息。”
“哪怕你们不相信我,我也一定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薛铮远坚定道,“我会帮灵儿讨回来公?道。陆婵玑,这?人就是凶手,有生之年,我定要把这?个人找出来。”
冷不丁想起了刚刚醉酒后的一些片段,薛铮远忽然一怔,看?向微生溟:“但刚刚我醉酒时,你为什么说陆婵玑死在薛怀灵前头?”
微生溟眼睛却?并?不看?着薛铮远,目光平直落在玉蝉衣的身上,他?道:“薛怀灵所认识的那个陆婵玑,在一千年前就死了。”
“死了……”薛铮远很难接受,“不可能,我明明快要找到她了,她不可能死了。”
七百年的光阴都搭进去了,他?一直在追逐的,怎么可能是个死人?
“你怎么能说她死了?”薛铮远震声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她死了,我也要找到她!”
微生溟道:“陆婵玑死了一千年前,死在承剑门?的铸剑崖,也是那一天,‘荧惑’出世,她一个凡人的身躯如何?受得住‘荧惑’的剑气?大多数修士碰上‘荧惑’也是死路一条。到最后她只能是血肉无存,骨化尸销。你要怎么死要见尸……”
说到这?,微生溟忽然一停。他?看?到玉蝉衣的肩头控制不住地细细抖动,声音低了一些,对薛铮远说道:“别问了。”
当着一个人的面重述她死亡时的场景,这?太残忍了,微生溟说不下?去了。他?又一次不想再?管薛铮远,但薛铮远的声音却?在他?耳边吵吵闹闹地又响起来了。
“不,我怎么能不问?我找了陆婵玑七百年,今天你告诉我她早就死了我怎么可能不问?”薛铮远激动道,“你说她死在承剑门?的铸剑崖,可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这?七百年来,我无论怎么找,这?人都像不存于世间一样。既然是死在承剑门?的铸剑崖,那承剑门?该有记录才?是。她死之时,有人看?见过?吗?”
微生溟冷冷抬眼看?他?:“我看?见了。”
薛铮远一怔,嘴唇呆呆张着,彻底说不上话来了。
又听微生溟道:“我不仅看?到了她,我还看?到,你那至交好友,陆闻枢也在场。但你最好别去问他?陆婵玑的事,说不定,本该被记录下?来的事情,恰恰是他?抹掉的呢?”
薛铮远后背惊起一阵寒栗,一阵毛骨悚然。他?曾经的确想过?陆婵玑是承剑门?的,怀疑过?陆婵玑是巨海十州,炎州陆氏之陆,但遍寻炎州,翻过?承剑门?的弟子宗卷,也翻过?数本陆氏名籍,所有的名字他?都看?上了不知道多少遍,没?有陆婵玑。于是他?便在想是否陆婵玑之陆只是与陆同音,姓鹿或路都说不定,彻底从承剑门?转开视线。几百年下?来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怀疑过?承剑门?的事,微生溟这?样一提,薛铮远立刻骨寒毛竖,心里隐隐怕起了那个可能。
却?是口快于心,涨红了脸,直接反驳道:“这?不可能!我与陆闻枢多年相识,我最了解他?的为人与性情。你说他?杀了人,你哪有证据?”
“好,先不说陆闻枢。”微生溟道,“陆婵玑之死由我亲眼目睹,哪年哪月哪日?我都能说得清,我敢肯定,她死在薛怀灵之前。薛少谷主不如好好想一想,一个死人,还是一个凡人,如何?能杀得了你妹妹?”
第81章 结伴 你之前难道没有听她提起过陆婵玑……
“凡人……”薛铮远的?脸色变了,“怎么会?是凡人?你确定她是个凡人?”
“远在一千年前,在承剑门的?弟子中,也有人认得陆婵玑,也知道?她是凡人。”微生溟肯定道?。
薛铮远陷入长久的?沉默当中。
“我就要找到陆婵玑了。”薛铮远说,“难道?……只是同名同姓?”
微生溟说:“我不?知道?你查到的?那个陆婵玑是谁,但我认得薛怀灵口中的?那个陆婵玑。”
微生溟想着?玉蝉衣在刚刚得知薛怀灵已死时的?模样,拢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捏了捏。他控制自己的?目光,不?再直盯着?玉蝉衣看,叹了口气:“恐怕若是她重新活过?来,得知薛怀灵的?死因,会?大吃一惊。”
他继续道?:“薛怀灵所说的?陆婵玑早她三百年死去,这?三百年间,关于陆婵玑的?一切、认得她的?人,都不?存于世。你花了七百年的?时间打听不?出她来,恰恰说明了,你打听的?是一个死人。这?就是你查了七百年一无所获的?原因。”
薛铮远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眉头越皱越紧,呈现出比醉酒还要更迷茫的?神色来:“凡人……那为什么灵儿临死之前要喊一个凡人的?名字?”
“她是你的?妹妹。”玉蝉衣这?时出声提醒道?,“薛少谷主,你比我们更了解她,你之前难道?没有听她提起过?陆婵玑吗?”
薛铮远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从小就很骄傲,有弱从不?示于人前,有烦恼从来不?告诉别人。一开始,她还会?和我说一说,长大之后?,就不?想让我觉得她有烦恼了,她是风息谷最优秀最好的?继承人,继承人哪会?有什么烦恼?就是有,她也偷偷消解了,从不?让旁人看出来。”
“认识陆闻枢之后?,灵儿就更不?怎么和我说话了,也不?爱待在风息谷,喜欢往承剑门跑。”说起少时的?事?情,薛铮远紧拧的?眉头稍稍松开一些,话也变多了一些,“陆闻枢年纪比我和灵儿小一些,但性子冷,从小就不?活泼。小时候,灵儿和他交往总是碰壁,总冷着?脸,后?来他的?母亲多说了几句,才愿意搭理灵儿。”
说到这?,薛铮远忍不?住又替陆闻枢说了几句话:“微生前辈,陆婵玑哪怕真是死在承剑门,不?为人所知,这?其中兴许是有什么误会?,陆闻枢他绝不?会?是见死不?救之人。”
微生溟溢出一声极为讥诮的?冷笑,但还没开口说话,就被玉蝉衣轻扯住了衣袖。他只得作罢,环胸而立,对?薛铮远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
玉蝉衣对?薛铮远说道?:“你与陆闻枢有少时结下的?情谊,他又有正道?魁首的?威名,若我师兄执意说他的?过?错,倒显得他像小人。不?要再让他和你争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薛少谷主,你若是能明白?,自然有一天能明白?过?来,不?必他人多言。”
薛铮远犹在茫然:“凶手真不?是陆婵玑吗……”
“你不?是不?愿相信凶手不?是陆婵玑,而是你舍不?下你那花在找她上的?七百年。”玉蝉衣道?,“薛少谷主,你不?用担心我们出去之后?将陆婵玑是杀人凶手的?消息传递出去。因为,在我们心里,她根本不?是凶手。”
“我们走吧。”她又对?微生溟说,“留薛少谷主一人消化消化吧。”
微生溟不?忘抱起那两?坛酒,看向薛铮远:“薛少谷主,能不?能解开禁制,给我们彼此一个体面?”
这?意思是要是他不?解开禁制,他就要直接硬闯出去了是吗?
薛铮远抿了抿唇,却是没有再多加为难,直接解了禁制。
玉蝉衣道?:“还望薛少谷主好好想一想,是要继续信着?你认定的?陆婵玑是凶手,还是要改变看法,重新查明你妹妹过?世的?真相。”
顿了顿,她说,“若是愿意改变看法,就来楼下找我们聊一聊。”
语毕便?要走出禁制,没出几步,却被薛铮远喊住:“留步。”
薛铮远从房间里走出来,此时他的?神色已经?平和不?少,似是想通了什么。
他道?:“总归我也找不?到陆婵玑,找她和重新查明之间有何?区别?你们就当我是改变看法了。”
薛铮远收敛了复杂的?脸色,面带悔愧地对?玉蝉衣和微生溟说道?:“方才我酒后?失态,有些地方多有得罪,还望二位海涵……许是我就不?该喝酒。”
玉蝉衣说:“薛少谷主只是护妹心切,不?算得罪。”
薛铮远苦笑了下:“我倒也不?是非要贪杯,只是,大概是双生子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连心咒,在灵儿死了之后?,我总觉得,灵儿有一部分生命在我身上延续下来了,她可?以通过?我感受这?个世界,就像她还活着?时那样。”
“灵儿她喜欢这世间顶顶好的?东西,更喜欢稀奇玩意儿,世间只有一样的?她最喜欢,那最珍贵。刚刚,我听微生前辈说那酒在这世上找不?出第二坛来,心道?怎么都要替灵儿尝上一尝,结果……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我实在不?胜酒力,丢人现眼了。”
说完,又道?:“没什么人喜欢听我聊起她来,是我多言了。”
“不?,我喜欢。”玉蝉衣坐下来,说道?,“薛少谷主要是想找人聊妹妹,大可?以找我聊。”
“我还能喝酒吗?”薛铮远问,“我不?会?再让自己喝醉失态,我只是想喝上几口。”
酒当真忘忧。
他今日也当真忧愁。
陆婵玑这?个名字,他带着?恨意,在心里装了七百年。却得知对?方可?能是个早就死在一千年前的?人,这?恨意瞬间就化为了一种难以消解的?情绪。
就像一块立在心间坚不?可?摧的?顽石,刹那间被风化消失,石头不?见了,但留下的?风沙犹在,他不?知道?这?些风沙要刮往何?处,恨意要指向何?人。
薛铮远无法做到忽视,也无法做到释然,只能忍着?,和这?股恨意暂且和平共处。
若凶手不?是陆婵玑,他感受到的?妹妹临终前的?怨气到底来自何?处?
薛铮远内心依旧茫然。
这?时,微生溟将那坛新买的?清酒的?酒坛子递给他。
“你这?人不?会?喝酒,酒品也不?好。”用不?着?灌薛铮远酒了,微生溟也不?再玩捧杀那一套,他不?再夸薛铮远好酒量,反而锐利评价道?,“好酒给了你实在浪费,你喝这?个算了。”
薛铮远觉得微生溟像是两?幅面孔,明明在楼下时还说他酒量好,怎么突然就嘲讽起他酒品来了?
但他刚刚言谈举止不?雅,心里正有淡淡悔意,加之心中怅然,情绪低落,此刻没有半点反驳的?劲头,任说任骂,只将手伸过?去,摸摸接过?那坛清酒,又将桌上的?酒碗换作酒杯,给自己、给玉蝉衣他们倒了三杯酒。
之后?,三人重新坐下。
气氛诡异地沉默,但几人之间的?氛围却也诡异地变好了许多,某种隔阂薄了许多。
这?回薛铮远学聪明了一些,每喝一杯,就用灵力将酒力度出去一点,免使自己喝醉。
“薛少谷主接下去有什么打算?”玉蝉衣把玩着?酒杯,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要先去一趟承剑门。”薛铮远颇觉头疼地说道?,“若凶手不?是陆婵玑,我也不?知道?会?是谁了。要是陆婵玑不?是凶手,那灵儿在她临死前到底看到了什么?哪怕陆婵玑不?是凶手,灵儿的?死至少和她相关,为什么……偏偏是个死人。”
他纠结地拧着?眉头,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的?酒。
“既然迷茫,那就去找答案。”玉蝉衣道?,“能不?能和我一起去弱水看看?”
薛铮远说:“可?我想先去你们说的?铸剑崖看看。”
玉蝉衣摇了摇头:“薛少谷主若是贸然前往铸剑崖,恐怕查不?出什么来。”
薛铮远沉默下去,他知道?,玉蝉衣说的?恐怕是对?的?。
在最开始知道?陆婵玑时,他已经?试过?从当时的?陆掌门陆子午手里要来了承剑门弟子的?名单,上面并没有陆婵玑的?名字。
承剑门内,陆婵玑查无此人,这?是他早就花了几十年功夫查出来的?事?情。
这?么多年过?去,更是什么都查不?到了。
但如果不?去铸剑崖……他还能去哪儿?
薛铮远思绪如同一团乱麻,薛怀灵死在弱水结界,她的?佩剑也沉进了弱水。那是一片死水,浮毛不?生,死气可?销蚀神魂,修士都讳莫如深,避之不?及。哪怕薛怀灵死时有什么异样,也早就在弱水的?一片死气里消弭于无形。
“如果不?去铸剑崖……我大概会?先回风息谷一趟。”薛铮远说,“然后?,去弱水看看灵儿,祭奠一下她吧。”
“薛少谷主可?否让我与你同行?”玉蝉衣道?,“我也想去弱水看看。”
“玉道?友怎么这?么关心灵儿?”薛铮远看了玉蝉衣一眼,这?时候有些好奇起来。
玉蝉衣对?他妹妹的?关注,是否有些太过?于不?同寻常了?
按她年岁,很难对?一个在她出生前七百年前就死去的?修士这?么关注才对?。
玉蝉衣却微微仰着?下巴,一脸坦荡:“就当我欣赏她喜欢‘凤凰于飞’的?眼光,听你说她死因有蹊跷,我关心她真正的?死因,这?有什么不?对??”
薛铮远闻言一哽,反驳不?了什么,细想了想玉蝉衣这?句话,无语到极点,竟是陡然笑了。
玉蝉衣她这?年少轻狂,是真的?打骨子里狂妄。明明心思是好的?,话却不?好好说。
这?句“欣赏她喜欢‘凤凰于飞’的?眼光”,由他妹妹说来,比她更合适吧?
听她这?语气,就好像“凤凰于飞”是她的?东西一样。
他当真十分讨厌玉蝉衣的?狂妄,从她摘了他们风息谷弟子的?名碟,搞得他们风息谷弟子人心浮躁那一刻开始,就很讨厌。
加上陆婵玑的?存在,玉蝉衣这?个和陆婵玑有一字读音相同的?名字,也让他本能地心生反感。
但现在,玉蝉衣身上的?这?份狂妄,好像没那么令他讨厌了。
这?七百年来,他也就和眼前这?两?个人提过?薛怀灵,提过?陆婵玑。
很多事?情,只压在他一个人心里,当真沉甸甸的?,说出去,心头终于轻快一些了。
而且——
薛铮远的?目光悄然从面前两?人脸上掠过?,他有种莫名的?直觉,他们可?能知道?更多关于陆婵玑的?事?情。
他能感受得到,这?两?人对?他并非全然信任。
但这?并不?是什么令薛铮远不?满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