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冬行意
殷小乐在一旁听得心生震撼:“打铁的……不,前辈,你之前做过剑修?”
陆祁摸了摸殷小乐的脑袋,“没做过剑修,哪能知道你练剑练得哪里不对?”
殷小乐问:“这些事你怎么不和?我说?”
陆祁:“哪会有人一直提起自己的伤心事……别知道太多,知道得太多,会给你招来祸患的。”
“那……你故事里的那个姑娘呢?”殷小乐又追问,“你最后?带她走了吗?”
陆祁沉默得有些久,最后?他说:“没有。”
他忽然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个法袋,从?法袋中取出了一物。
那是一个被施了咒法后?变得很小的盒子,细长一条,在他拿出法袋、解开?了上面的咒法后?,盒子放大,陆祁从?中取出了一柄剑来。
他不再看向任何人,只是看向玉蝉衣。
他将这柄剑郑重交到玉蝉衣的手?里:“小道友。”
陆祁以一种格外情真意切的目光看着玉蝉衣:“我等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你。当我在聚窟洲听说今年的论剑大会头筹是一个仙龄稚嫩灵脉未全通的少女修士时,我就知道,我一直死?皮赖脸地活着,算没白活。”
“你是最有希望赢过如今的那位剑道第?一,成为新的剑道第?一的人。我之所以会随殷小乐一道过来,就是想和?你说接下?来这一番话。”
“在你成为剑道第?一之后?,在你万众瞩目、声名响彻巨海十洲之时,你能否将这柄剑亮于人前,让人知道它?的主人是谁行吗?”陆祁轻声道,“只要你能帮我这个忙,在我死?前,会一直为你、为不尽宗打铁炼剑,我会做你想让我做的任何事。”
看到陆祁递来的那把剑,玉蝉衣心弦重重一颤。
这是她的剑。
是陆婵玑的剑。
是陆闻枢专门为陆婵玑打造的一把剑,制式独特,不必承受灵力?灌注,所以剑身比一般的灵剑轻巧许多,这是专门为肉体凡胎的陆婵玑而锻造的一柄剑。上面,还刻着“陆婵玑”的名字。
陆祁没有留意到玉蝉衣的目光,从?这把剑从?剑匣中被取出的那一刻,陆祁的目光就只能放到这把剑上了,他说:“这把剑,形制特殊,经验老道的铸剑匠人,都能看出来它?来自哪里。而不管是上面的刻痕,还是剑体的年岁,都很容易能被检验出,它?已经存在了千年。它?可?以证明,我说的话都是真的。不是想诓骗你替我做什么事。”
“有人想抹杀剑主人的存在,谨慎到连认识剑主人的我也要一并抹杀,可?人活过就活过,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将痕迹抹掉呢?”陆祁说,“我死?皮赖脸活到现在,好多个时刻都不想活了,看到它?,也就能活下?去了。”
玉蝉衣满眼的泪兜在眼眶里打转,她问:“你怎么会有这把剑?”
陆祁的上下?嘴唇轻轻一碰,却没发出半个音节。他紧张地搓了搓手?指,说道:“那姑娘,死?的早……但?一开?始,我听信了传言,却以为她只是离开?了我那个宗门。直到有一天?,她待的院子被清理了干净,我看到了被……被人扔掉的那些东西,看到了混在其中的这把剑。”
说到这,陆祁偷偷觑了一眼薛铮远。
虽然他没有提,但?他认得薛铮远的脸,知道薛铮远的身份,更知道薛铮远是陆闻枢的好友,说起这些事时,半个字也不敢提起承剑门,更不敢提起薛怀灵。
“那是个很爱剑的姑娘,每次她和?我比试完,都会很认真、很爱惜地擦拭她的剑。我想,哪怕她舍下?了所有东西离开?,也不会落下?她的剑。我想带着她的剑,去找她。”
“您与她同为爱剑之人,算我厚着脸皮,替她奢求您的几分?怜悯,若是您能拿下?剑道第?一,就替她将这把剑亮出来给世人看看,也好叫人知道曾经有一个人死?于非命。这是铁证,这也能证明我说的话不假。您只需要帮我亮出这把剑,让别人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其他我想要朝人声辩的,我自会前去声辩。”
见玉蝉衣久久不说话,陆祁叹了一声:“小道友,知道吗?我看到你,总想到她……她不比你命好,不能修行,但?倘若她也可?以,应当就是你这个样子吧。”
这时,陆祁的目光扫到了什么,眸光忽的急遽震荡起来,话都说不下?去,颤巍巍要站起来。
他看见了竖在药田里的傀儡人,怔怔盯着看了几眼后?,宛若失了魂一般,再度看向玉蝉衣,却在视线触及她年轻鲜活的面孔时,被刺伤一般,格外受伤地垂下?眼去。
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一千年过去了,机关术师越来越多,卖傀儡的越来越多,会用傀儡的修士也变多了。真是活太久了,脑袋也活痴了。
只是这时候,玉蝉衣带着颤的声音自他耳畔响起:“是我。”
陆祁乍然间将眼抬起,看向玉蝉衣,与此同时,他脑海里响起了一道心声的传音:“陆祁,是我。”
玉蝉衣握住了剑柄上刻着陆婵玑名字的这柄剑,却再无半点从?前拿起这柄剑时的感?受,她哭着说:“是我。会把你想做的事都做到的。”
陆祁的眼眶也一下?子变红了。
第104章 烈日 求别问
在玉蝉衣脸上?的?泪要?掉下来?的?那一刻,微生溟就朝她的?方向伸出了手。
只是,却听到“咚”的?一声物体落地,他眼角余光瞥见陆祁着急到将拐杖丢开,皮肤干瘪的?手举着一块素洁干净的?帕子颤颤往前伸。
微生溟的?手登时缩了回来?,反手压住了薛铮远的?胳膊,阻止了同样拿着帕子、臂往前伸的?薛铮远的?动作。
薛铮远拧眉不解看向微生溟的?功夫,陆祁已经用他的?帕子给玉蝉衣擦了眼泪。
陆祁动作小心、态度万分珍视。在为玉蝉衣擦干净眼泪后,他依旧紧紧握着手里那块变湿的?帕子,没有松开。别人眼里的?陆祁在沉默着,唯有玉蝉衣,能听到他在用心声朝她说着话?。
陆祁说:“你变了,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我?也变了。你也认不出我?来?了。”
玉蝉衣心声回他:“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我?只是没有说。”
陆祁却笑?了。
“你说在尹道友的?店里那次吗?”陆祁说,“但那已经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
“第一次,在一个傀儡摊子前,我?与你擦肩而过。”
“第二次,在茶寮。”
“第三次,才?是在尹道友的?店面。”
他看着玉蝉衣着急回想的?神色,就知道,她恐怕对于他们真正再?度碰面的?那个时刻毫无印象了。
陆祁并?不感到遗憾,反倒有种古怪的?满足感。
他已老去,她却还年轻……这真是太好了!只是,这一刻,陆祁终于能体会到几?分当?年陆婵玑作为一个凡人,看着他们这些寿命比当?时的?她长了不知道多少的?修士的?滋味。
他恐怕无法看到她老去的?样子了。
陆祁的?跛足无法支撑他站立太久,他很快跌回到石凳上?,眼角堆着的?笑?却一直没有散去过,笑?纹堆在一起,刻下深深的?褶皱。
玉蝉衣不再?只以心声与陆祁说话?,她摸着自己从前的?佩剑,发现?自己已经全然忘记第一次拿到它时的?心情,明明那时候开心到整个世界都像是被点亮了,此刻却一点都回忆不起来?了。
玉蝉衣摸着这把不再?趁手的?剑,问?陆祁:“就是它,给你招来?了杀身之祸?”
陆祁猛地摇头:“是它,让我?一直活了下去。”
说话?时,陆祁瞥着薛铮远。在知道玉蝉衣是陆婵玑之后,薛铮远的?存在对他而言,就变成了一件恐怖的?事。陆祁的?神经微微绷紧,他在心里谨慎地想了一番后,才?对玉蝉衣说道:“小道友。”
“我?原本不想这么快就把这把剑交给你。”陆祁说,“我?们真正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傀儡摊子旁边,当?我?和殷小乐与你迎面擦肩而过之后,殷小乐认出了你。他说,你就是玉蝉衣。”
“我?拦住了当?时就想找你打招呼的?殷小乐,我?要?看看,你是不是一个值得我?托付这把剑的?人。”
“后来?,是因为你在茶寮里为我?让了座,却连一句我?的?谢都不要?,才?让我?下定决心赌上?一把,将这把剑交给你。”
但陆祁也没想到的?是,他千里寻个托付,最后却是物归原主。他赌赢了,大赢特赢,赢到他这辈子都像是值了。
陆祁忽然仰天一叹:“我?这一生,无憾了。”
他的?目光放空了许多,脸色焕发了别样的?生机,但紧接着剧烈咳嗽起来?,怎样都止不住。蝉衣手忙脚乱,想替他纾缓一番,却不知道该如何做,急得手都在发抖。
正巧此时巫溪兰踏进院子里来?,视线很快锁定了未曾见过的?陆祁,听到陆祁的?咳嗽声,她想也不想,放下手中的?东西跑到这边来?,手搭在陆祁的?脉上?。
巫溪兰一出现?,玉蝉衣心就定了。
“哎呀。”把过脉后,巫溪兰道,“您这身子本就有痼疾,又受了好多操劳,此刻大喜大悲,怕是要?生一场大病。”
巫溪兰说着,从她身上?的?天女罗裳中取出了一排银针,又取出了好几?个青色的?药瓶来?,放到石桌上?,她眼睛晶亮亮地看着陆祁,摩拳擦掌想要?为眼前这个病人开一道治病的?方子。但在这之前,巫溪兰问?:“老前辈,我?可以帮您治病吗?”
陆祁憋红脸,粗喘气,一时说不上?话?来?,心里却在思忖着她的?身份和玉蝉衣的?关系。他很快就猜到了,眼前的?这个身着天女罗裳的?紫衣少女,应当?就是殷小乐口中说的?不尽宗大师姐。
巫溪兰说:“依脉象看,您的身子是在千年前妖魔作乱时伤到的?吧?替您治病,我?不要?钱的。就是这针灸下去有些受罪,要?先问?问?您愿不愿意。”
巫溪兰十足的困惑不解:“这跛足也并?非无药可医,您怎么不找人治一治?”
一听巫溪兰还有办法,玉蝉衣面上呈现出期盼之色。
接触到玉蝉衣这种目光,陆祁才对巫溪兰说道:“姑娘好心替我?治病,我?怎么会拒绝?只是……我?这身子的?损耗并非只耗上了一年半载,而是千年所积,中间积攒的?那些修为、还有积蓄,都拿来?延长寿命去了。这具身子就是个空壳子,哪有治的?必要??我?已认命,有什么灵丹妙药,别用在我?身上?了,浪费。”
“不治之症?要?是哪个医修能治好不治之症,那可是要?在医修中成名的?!怎么没有治的?必要??太有必要?了。”巫溪兰说,“老前辈,您别认命,愿意治疗最好。不要?像有的?人,身有不治之症,还不配合治疗。”
说到此处,巫溪兰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微生溟,又很快射向了玉蝉衣,提起来?犹有怨气:“还有人,就爱找苦吃。一帮邪门家伙,我?真是什么人都见过了。”
“师姐!”见巫溪兰来?了,听不懂大人在聊什么但一直不敢说话?的?殷小乐终于放松下来?,他摇了摇巫溪兰的?衣袖,“我?爹娘让我?来?拜师了,你能带我?去拜师了吗?”
巫溪兰说:“等我?给这位老人家针个灸我?们就去……等等,老人家,敢问?您为何来?到我?们不尽宗?”
“我?是聚窟洲的?一位铸剑匠人,送殷小乐来?拜师的?。”
“铸剑匠人……”巫溪兰说,“我?小师妹就是剑修,你铸剑她练剑,这真是种难得的?缘分,那我?真要?好好给您治一治病,您就和殷小乐一起留下来?吧。”
“殷小乐,你先等一等,师父最近被挂在树上?看守宗门新址,等晚上?我?就带你去拜拜师父。”巫溪兰说完,重新为陆祁诊起了脉,开始施针布药。
陆祁一怔,虽然听不懂,但他觉得,这事可能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是以没有多问?,只是把手放在脉枕上?,十分配合。
玉蝉衣则是将陆祁交给她的?剑放回剑匣当?中。她已经摸过了许多承剑门之外的?剑,但却也不得不客观公正地承认,铸剑谷的?火烧出来?的?剑的?确是好剑。
只不过这柄剑,她是不会再?用了。
等巫溪兰施完针,陆祁的?面色好看不少玉蝉衣一颗心稍安下来?。
她的?心情也平复下来?了,想起刚才?街上?所闻,玉蝉衣问?陆祁:“你是怎么和尹海卫吵起来?的??”
陆祁此刻听到她说什么都是高兴的?,但笑?得有些傻了,一时没接上?玉蝉衣的?话?。
玉蝉衣也不气恼,又问?:“那凤凰火打的?剑,真的?比承剑门的?剑要?好?”
陆祁这时回过神来?,喊了殷小乐过来?:“过来?,将你的?剑拿给你师姐看看。”
殷小乐依言跑过来?,将他的?剑交到了玉蝉衣的?手里。玉蝉衣摸了摸,的?确和铸剑谷的?火烧出来?的?不同。
陆祁道:“铸剑谷的?火炙热,凤凰火纯净,在我?眼里,用凤凰火锻造的?剑,根本不输承剑门。”
“只是……”陆祁皱起眉头,“只是聚窟洲的?凤凰最近受了伤,吐息出来?的?火也比之前弱了许多。我?已经很久没烧出一把好剑了。我?曾经请到星罗宫宫主去看了一眼那只凤凰,她说凤凰是受了伤,凤胆没了,不知还能不能长回来?。”
“聚窟洲人杰地灵,南面有龙凤呈祥,北面有麒麟坐镇,还有一个星罗宫——别看星罗宫的?女孩子平日里嬉嬉闹闹,五大宗门就是五大宗门,她们也是真有本事,不然也护不住那满宫的?宝物。”陆祁说,“可是就在这三百年间,先是麒麟心被割去,一百年后,麒麟复原,之后又是龙肝,再?到最近,轮到凤凰了。在此之前,星罗宫宫主已经想方设法地保护聚窟洲的?这只凤凰,没想到还是让凤凰神兽受了伤,星罗宫宫主大怒,说要?彻查到底。”
“龙肝、凤胆、麒麟心……”玉蝉衣说,“这些东西能拿来?做什么?”
“样样都是宝物,用处可大了去了。但凑在一起……我?听星罗宫宫主说,这几?样宝物凑在一起,能装脏。”
“装脏?”
“人间道佛两?教,皆有装脏一说。而星罗宫宫主所说的?装脏,则是我?们巨海十洲的?一门秘术,是将活物的?内脏填入死物的?躯壳中,施以秘术后,能点化死物变为生灵。”陆祁说,“龙肝、凤胆、麒麟心,都是世间至纯至净之物,拿来?装脏,简直暴殄天物,真不知这样的?事情,是何人所为。”
玉蝉衣冷不丁联想到什么。
龙肝凤胆麒麟心,潜英石,水梭花鱼骨……
肝、胆、心、面、骨……
想到这,玉蝉衣不由地看向竖在药田旁边的?那几?只傀儡,轻轻打了个哆嗦。一股莫名的?凉意从她脚心往上?蹿起,令她浑身发凉,玉蝉衣追问?:“修为要?到什么境界,才?能取出龙肝、凤胆、麒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