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达宋
但他们的精神状态都很不好。
周惟静是曾经在医院和医生们一起工作了许多年的医学生,她一眼就看出这些医生们承受了很重的心理压力。
她还没来及困惑,就亲眼看到了原因。
第156章
医疗站的规模不大,一字排开的建筑,最前面是医生办公室,旁边就是器材药品室。
此时药品室正好打开着,周惟静看到了里面。
顿时大为震惊。
那些本该摆放药品的货架上除了几个陶罐外空空如也,周惟静甚至没在药品室看到保存生物制品类药物的冰箱。
没有药怎么能治病呢?
乔安受伤后连药都没有吗?
添添和一位走出来的医生交谈了几句,那医生顿时目光中带着几分歉意,“很抱歉……”
“这不怪基地的医生们,底下基地坍塌之后,那些药物被埋在最底下,等挖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能用了,而且,当时受伤的人太多了,手头上能用的药基本都全用完了,”添添摇了摇头,沮丧道,“我们也试过向中央和别的基地请求物资救援,可是压根联络不上……”
周惟静看着紧闭的病房,她深呼一口气,推开了门。
比视觉更快的是嗅觉,干燥的血腥气混着碳火的烟味卷着中药的味道扑面而来,病房里不是她想象的那样有许多人陪着,甚至连乔安的父母也不在,只有一个正在用手帕替她擦拭身体降温的护士。
床边放了一圈小水盆,一大半里都沾了血色。
看到门打开了,护士放下手中的手帕抬头看过来,向他们扯了个笑脸,尔后熟稔地向添添汇报道,“小邹,乔队长今天情况稍微好了一点。”
看得出,添添经常来看望乔安。
添添向病房中的所有人介绍了一下周惟静,“这位是周惟静,今天喝丈夫一起来加入我们基地,也是乔队长的多年好友。”
站在添添身边的医生目露了然,怪不得是亲自作陪,和乔安是多年好友,估计和基地创始的那波人都是熟识的。
周惟静走到乔安的病床前,蹲下身,仔细地打量着多年未见的好友。
在她的印象中,和乔安见面的最后一面,是在夏城分别时,她扎着马尾,流着眼泪朝自己用力挥手告别。
那时她的脸颊圆润饱满,高挑的个子,挺拔又紧实。
但现在,周惟静颤抖的指尖碰到乔安凹陷的脸颊,触摸到的肌肤温度冰凉,罩着氧气面罩的脸惨白,没有一丝血色,让她看起来宛如一尊没有生机的蜡像。
周惟静只是一瞬,眼泪就掉下来了。
护士在边上看了看着,有些不忍地移开眼。
第一次兽潮之后,医疗站的病房挤到几乎没法下脚,到处都是躺在病床上的病人和哭泣哀求的家属们,那时,整个医疗站的医生护士都忙得脚不沾地,熬得满眼都是红血丝。
但很快,医疗站就空了下来。
高热、感染、大出血,那些在最前方抵御野兽们的人们身上的伤,在医疗资源短缺的情况下没多久就失去了生命。
那些失去了壮年劳动力的家属们目光呆滞,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那段时间,火化的炉子昼夜不停,烟雾将整个基地都蒙上了一层阴霾。
乔安是这批人里受伤最重的人之一,她的右臂被一只老虎撕咬断开,大出血,右腿被鬣狗咬得神经坏死,就连腹部也被猛兽的爪子挖出一个大洞,把她抬回医疗站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坚持不住了。
当时还是病得几乎快站不起来的邹老爷子拍了板,不计后果,不管用什么办法,就是激进到把人当场治死了也不怪你们。
没有止痛药,没有专用的缝合用品。
针线是从基地某个兼职做缝补生意的阿嫲那买来的,放在锅里沸腾煮了十分钟,消毒的酒精是医疗站自己蒸馏出来的。
手稳心狠的庄医生眼也不眨,让守卫队的年轻人们死死的按住乔安,生缝。
止血的药物不够,还是医疗站的老中医孙老冒着生命危险带着几个小徒弟进山里挖出来的车前子捣烂敷在缝合完的伤口处,才勉强止住血。
但只是止血还不够,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乔安已经安全渡过危险期后,她开始发热了。
庄医生那时候还以为是因为伤口感染导致的,没想到后来才发现,是因为在受伤期间天气剧烈变化,乔安的免疫系统低下,在寒冷到来后患上了感冒。
外伤和感冒一起发作,让她原本控制住了的伤口再次开始发炎肿胀,出现感染的迹象。
起初乔安本人还能有清醒的时候,但逐渐恶化成肺病的让她即便是清醒的时候也非常痛苦,忍耐着咳嗽,一旦忍不住咳着咳着就会咳血,伤口崩裂。
听庄医生江述病情的时候,周惟静几乎快站不住,捂着脸忍耐哭声。
瘦小的小少女添添也垂着眼,忍耐着握住了小小的拳头。
她的爷爷,死于十天前,严重肺炎,无比痛苦地死去了。
庄医生既是怜悯也是感慨,“这已经是我们现在仓库里最后的一瓶氧气了……现在她的命全靠这点氧气吊着。”
在物资极端短缺的末世,等同于提前宣判了死期,眼睁睁的看着这样一条原本鲜活的生命死去,对活着的人来说不亚于一场酷刑。
这种精神上的折磨不停地折磨着医疗站的医生和护士们。
一个个明明可以治好,却因为缺少药品和器械苦苦挣扎后依然死去的生命,一个接一个的死在他们面前。
周惟静看着乔安惨白的脸,又看了一眼氧气瓶里不到一半的氧气,忽然问道,“乔叔和乔婶呢?还有大勇哥和小勇哥……”
原本添添看到这熟悉的病房满脑子都是一些不好的回忆,听见她这话,一下憋不住了,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姐姐……他们都不在了,爷爷……爷爷死了,爸爸死了,叔叔死了……他们都死了!呜——”
周惟静心头像是被人狠狠戳了两刀,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落。
都死了,那些她熟悉的人,那些她本以为应该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死了。
在与世隔绝的时候,那些熟悉的人和过去的回忆一起都封存在脑海深处的回忆里,但当你试图想要去寻找他们的时候。
就会发现,那些人早已被永久地困在了回忆里,留给未来的之后一方小小的坟包和冰冷的墓碑。
添添哭得喘不上气,像小时候那样靠着周惟静埋头哭泣。
她哽咽着倾诉着,就像一个真正的小孩一样,不用强忍悲伤,不用竭尽全力学着大人的样子担当起责任。
邹家人刚到疆市就出现了噩耗,受伤已久的邹家大儿子邹勇安病情恶化,因为长途跋涉和高温,死在了来疆市的第一个月。
邹勇安在一年后和跟他们一起来贝溪芮在一起,乔安当时还伤心了好一会儿,没想到他们都没走到结婚那一步就又分开了,当时有小道消息说是邹老爷子不同意,乔安听到后还不安了好一会儿。
在低温开始没多久后,基地的建设刚走到一半,寒潮来得凶猛,建设人员们只能临时住进半成品基地。
基地的建筑在低温下变形,砸下来的钢筋将一部分居住区掩埋,贝溪芮就被埋在里面,等挖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呼吸。
从那以后,邹勇志就彻底没了斗志,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作为基地负责管理军队的二把手,在物资短缺时,他亲自带人去附近的城市找物资,这一去就是永别。
他死于裂开的冰湖,救他刚新婚不久不小心掉进湖里的战友。
再之后,传来噩耗的就是乔家。
乔父和乔母都死于地震,乔安亲眼目睹了深深的裂缝将父母卷了进去,最后连尸首都找不到。
之后,年纪最长的邹老子年近耋耄担起了所有的责任,重新开始提拔新人,重启基地的建设,还要安抚痛失两子的老妻,照料年幼的小孙女。
他熬过了漫长的冬天,熬过了生死存亡的地震,却死于春天来临后气温剧烈变化的一场感冒。
如今家属院常常来往的三家人,死得死,伤的伤,只剩下了躺在病床上性命危在旦夕的乔安,在灶房中每日忙活着做饭打扫不肯休息的邹奶奶,还有一个年幼却承担起大人们重担的添添。
周惟静捂着脸,多么希望天灾只是一场梦,如果一切重来,这些人是不是不会死。
她总觉得,自己是个冷血的人,她向来都明白,自己的空间对于自己这一家人来说是救命稻草,是容纳灵魂和**的乌龟壳。
也清楚的明白,空间的物资对于一千个人一万个人就成了鸡肋,空间救不了这么多人,也容纳不了这么多物资。
所以她洗脑自己,躲着是对的,只能顾着自己的性命是对的,她的选择没有错,因为她根本不可能救下所有的人。
但她现在发现,当自己真正关心的人们一个个因为天灾死去的时候,她的心好痛啊。
她没有办法忽略这种疼痛和愤懑。
如果天灾能够结束的话,她愿意放弃一切。
周惟静咬紧牙齿,握住病床的栏杆,她要把空间里的药和器材拿出来,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要乔安能活下来。
“姐姐,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
添添擦了擦眼泪,坚定地握住她的手掌,把她拉进了病房中隔出来的洗手间。
第157章
“姐姐,你看——”
添添布满泪痕的小脸有冻伤的痕迹,目光却坚定又明亮。
她单手握成拳,像变魔术一般,再次张开的时候,手心就多了一根棒棒糖。
添添的眼睛看着周惟静,也在观察着她的表情,周惟静在看到她手心凭空变出一个棒棒糖的时候,只是微微睁大了一圈,然后整个人沉默了下来。
“……姐姐,你当时就已经知道了对不对?”小小的女孩轻声道,“你在夏城的时候给了我两箱零食,一箱里面是饼干和泡面,另外一箱是藏了药品和抗生素的糖果。”
“我不确定,我只是猜测……”
周惟静的目光很复杂,心中涌上一股固然如此的苦涩。
“我在想,如果你身上有空间的话,说不定会把有糖果的那箱偷偷藏起来,那里面的药也不会这么早被邹爷爷他们发现。”
其实早在沙尘暴中,她被寻上门来的歹徒劫持的时候,心中的那个猜测就已经成型了。
既然这个世界上出现了第二个拥有空间的人,那么会不会有第三个呢?
那个歹徒在勒住她喉咙的时候,无意中说过一句话,“杀了你就杀是杀了能结束天灾的人”。
周惟静对她的空间那是已经算是很了解了,她知道自己的空间恐怕没有那么大的作用,且当时歹徒不知道,和她一起进荒地的是三个人,一个沙尘暴一开始就和他们散开的乔安,一个年纪很小被自动忽略的添添。
于是她试探性的送出了那两箱零食。
这对当时的她来说这是一项危险的举动,另外一箱被藏在糖果之下的抗生素和药品都是极其珍稀的物资,若是当场被发现,她几乎没有借口来解释自己从哪里得到这些,又是怎么一路冷藏保存的。
等到后来分别后,邹家人已经远去疆市,周惟静和江述也已经藏在了夏城的茫茫人海中,发现不对再来找她在互联网断绝的时候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提起这箱糖果,添添就忍不住自责地握紧了拳头,“我当时只以为里面都是糖果,就悄悄把糖果藏在了空间里的窟窿里,没想到里面还有别的东西,当时……当时如果我把这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的话,叔叔说不定就不需要去找物资也不会死了。”
周惟静叹了口气,摸了摸添添的小脑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就算你当时拿出了那箱糖果,里面的药也顶多够几个人用,大勇哥还是会去找物资,不是你的错。”
添添擦了擦眼泪,“爷爷也是和我这么说的,可惜那些药在第一次兽潮的时候都用完了,要不然爷爷有了药也就不会病得那么严重了……”说着说着,她又开始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