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她眼眶通红,大喊出声:“你就是在公报私仇!”
九九满不在乎地斜了她一眼,笑呵呵地吩咐:“咆哮公堂——把她抓进来,跟纪氏一起上夹棍。”
万道惠当即就变了脸色:“你们敢!”
然而这段时间以来,九九早已经在京兆府建立起无上的权威,没有人反对,更没有人迟疑,当即就把万道惠押住,带到堂上。
纪氏夫人猛地支起身体来,痛苦的挣扎与对亲生骨肉的担忧,一起具现在这动作上。
“且慢!”
舒世松在旁,匆忙叫停了给万道惠上刑的动作,她神色微有忐忑:“乔少尹……”
她咬了一下嘴唇,低声说:“这不合规矩。”
九九问她:“哪里不合规矩?”
舒世松神情肃穆地看着她,说:“不能因为有人提出质疑,就把人提到公堂里来上刑。”
九九一歪头,稍显不解地看着她:“可是她在诋毁我,阻碍审案的进程啊。”
舒世松坚持自己的看法:“那也该按照律令,以妨碍公堂的罪名杖责,而不是动用夹棍这种刑罚。”
九九皱起眉来,怫然地看着她。
雷有琴在旁边小声支援她:“万道惠自找的,纪氏手里边有那么多血债,我不信她就干干净净!”
舒世松回过头去,很严厉地看了她一眼。
雷有琴悻悻地停住了口。
舒世松再转头回来,仍旧说:“乔少尹,这样做是不对的。”
九九瞧着她凛冽的眉眼与青松一般刚直的脊背,发自内心地笑了。
她沉声道:“依你所言——万道惠妨碍公堂,拉下去,打她十板子!”
舒世松眉头顿展,暗松口气。
那边九九却将视线重新投注到了第二次受过刑,面白如纸的纪氏夫人脸上。
她没有再继续之前的话题,只是问了纪氏夫人一句话:“你杀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行刑的棍子落在肢体上的闷响声,伴着堵在咽喉里的呻吟声一起传来。
是万道惠在受刑。
纪氏夫人攥紧了拳头,指甲紧扣在手心里。
她的眼圈儿红了,不是为那些已经死去的人,是为了她的女儿。
她没有回头去看,只是说:“这世道就是这样的,有人生来尊贵,有人生来卑贱,我有错吗?我什么错都没有。”
杖责声还在继续。
九九了然地点点头:“像是你会说的话。”
纪氏夫人跪坐在地上,抬着下颌,目光不驯地看着她。
她的眼睛很冷,像是冬日里的两颗冰球。
她忽的开口了,语不惊人死不休:“乔少尹,你知道万相公曾经联手庄尚书侵吞过赈灾款吗?知道他们曾经联手将江南数州搅弄得民不聊生,数万人家,家破人亡吗?”
舒世松等人听得变色——这是她们事先没有了解过的事情。
纪氏夫人仰着头看九九,脸上居然带着笑,盈盈的,很高兴的样子:“乔少尹,你是万相公的妹妹吧?”
她好整以暇道:“他犯的都是要被灭族的大罪,你这么正义凛然的人,不会说一套、做一套,事情轮到自己的时候,就变了一副嘴脸吧?”
这一回,连舒世松都出离愤怒了:“你简直——”
九九坐在堂上,低着头看纪氏夫人,脸上也带着笑,盈盈的,很高兴的样子:“世松,给她拿纸和笔,让她把万沛霖做的那些灭族的大罪写下来。”
舒世松犹豫着叫了声:“乔少尹!”
九九说:“去拿。让她写。”
舒世松从令而行。
纪氏夫人死死地盯着九九,像是濒临死亡的人伸出利爪,要带着仇敌共赴地狱。
舒世松取了纸笔过来。
纪氏夫人森森一笑,提笔从容书就。
末了,签字画押,随手将那支笔丢掉。
舒世松眉头微蹙,将那份供状呈了上去,同时低声说了句:“别理她那些疯话。”
纪氏夫人在堂下笑,起初是很小声的笑,渐渐地声音大了,笑声愈发激烈起来。
狂放的,尖锐的,绝望的,含着浓烈到几乎要滴出来的恨意,响彻在公堂之上。
她笑得喘不过气来:“乔少尹,现在这案子,你要怎么断?”
万道惠看着母亲的背影,一时失神。
九九的情绪倒是很平和:“去找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来,协同京兆府,三司一起彻查此案。”
继而又道:“去万家把万道靖一起提过来,关进京兆狱。”
纪氏夫人脸上带着一点嘲弄的挑衅,自下而上地斜睨着九九。
九九静静地注视着她,几瞬之后,又转目去看万道惠,紧接着,目光依次在堂中众人脸上扫过。
她站起身来,同纪氏夫人道:“万沛霖犯的的确是灭族的大罪,一经确定,你,你跟他的孩子,都要共赴黄泉。”
“只是,九九不会与你们一起赴死。”
“因为……人没有办法死去两次。”
乔翎视线上移,望见了堂外那轮高悬的太阳。
大概是因为它太过于灼热耀眼了,她不受控制地流了眼泪出来。
乔翎说:“我离开万府的前一个晚上,在远香堂听见了哭声,我离开万府,在所赁那间正房里入睡的那个晚上,又一次听见了哭声。”
“那两个晚上,我都在思念阿娘,痛彻心扉。”
乔翎的眼睫颤抖几下,眼泪簌簌流下:“九九,是你在哭,是不是?”
她一直在想,九九究竟去了哪里。
为什么自己会成为九九?
东都城里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九九?
她也一直在想,如何设置一个谜题,才能让人永远都找不到答案。
刚开始,乔翎以为谜底是要改变九九的命运。
再之后,乔翎以为是要为刚刚死去的九九复仇。”
后来她意识到,其实都不对。
“设下这个迷局的人,让我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其实早就已经晚了。”
乔翎哽咽着,说出了真正的答案:“九九,你早就死在了两年前,是不是?”
……
话音落地,整个世界仿佛都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这偌大京兆府里的人与物,似乎都陷入到了短暂的僵滞之中。
阳光之下,那细碎到眼睛几乎难以捕捉的飞尘,也悄无声息地定格住了。
几瞬之后,天空忽然间绽出几条蛛网般的裂痕。
如一只彩色泡泡,骤然被外力戳破,“啪”一声轻响,就要随之裂开,而后潇潇洒洒,落下一阵轻柔的细雨。
乔翎仰头看天,轻轻叫了声:“水生,我知道你在看。”
“请你暂且将这场幻境定住,叫我把这最后一案审完吧。”
她哼笑着说:“别忘了,我租房的押金你还没退,押一付三,我连一个月都没住完呢!”
话音落地,一股无形的波浪悄无声息地来袭,可天地之间的那种异变,却的的确确地停住了。
所有人皆是愕然,一时瞠目无言。
乔翎是最镇定的那一个人。
她先去寻了木棉来,拉着这个怔怔的女孩子,到羊三姐面前去。
“三姐,我是从木棉口中,得知芳草的故事的。”
“她是芳草的朋友,她一直都记挂着芳草。”
“就跟你差一天就能找到芳草一样,木棉也只差一天,就能见到你。”
“她曾经去给芳草收尸,想要帮芳草收敛,只是晚了你一步……”
乔翎拉过羊三姐的手,叫她和木棉的手交握在一起:“你们是因为芳草而结缘的,也没有了别的家人,我走之后,希望你们能够相依结伴,照顾对方……”
“三姐有了一个叫木棉的女儿,木棉也有了新的温暖她的母亲。”
木棉眼圈儿发红,看着她,忍不住仰起头来,不叫眼泪流出来。
羊三姐也是喉咙发烫。
她握紧了木棉的手,用力地应了声:“好,你放心!”
舒世松会意到了离别:“九九——乔少尹!”
她少见地失了冷静:“你要是走了,我们怎么办?”
杨仙仙回过神来,跟雷有琴一起着急地说:“是呀!我们还有那么多案子没有办完呢——”
乔翎活动一下肩膀,没好气道:“你们想累死我啊?”
略顿了顿,复又一笑。
她目光柔和地环视周遭,最后说:“不要一味地信仰我。我也只是一个寻常人,是特殊时局之下的产物,我也是会犯错的。”
乔翎说:“你们要成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