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良忠只觉得后背上恶风不善,紧接着一阵痛楚袭来,他控制住身子平稳,头都没回,一骨碌翻下墙头,夺命狂奔去了。
九九抄起院子里先前用来捣蜘蛛网的那根竹竿,单手往墙上一撑,翻身越墙,追赶而去。
良忠在前边跑,九九抄着竹竿在后边追。
水生这处房子地段虽好,却也是老城区,地砖凹凸不平,夜里又缺少照明。
良忠脚下接连给绊了好几下,险些栽倒在地,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一颗心都险些跃出喉咙来!
这么下去早晚都会给抓到的……
良忠想到此处,忽然间才回过味儿来:追自己的是个傻子,还是个瘦弱的傻子,他跑什么啊?
他也算是白跟了一下午——只知道九九去了弘文馆,但是却不知道九九是如何摇着鞭子大发神威的。
以至于此时此刻,过分地高估自己,做出了留下来正面对抗的愚蠢决定。
良忠停下身来,手撑着膝盖喘息了几口,而后直起腰来,目光不善地盯着九九:“小爷非得……”
九九才不管他为什么停下,也无心听他口出狂言,当下二话不说,一杆子挑在他两膝分开处将人别倒,下一瞬挥舞竹竿,先连抽了几下解气。
“混蛋!撕我的窗纱!撕我的窗纱!撕我的窗纱!”
良忠猝不及防,实实在在地挨了几下。
竹竿瘦且长,又有韧性,打在身上鞭子似的疼,又极响亮。
这响声惊动了巡夜的金吾卫。
九九就听有人在远处喊了一声:“住手!”
声音听起来还有点耳熟。
扭头瞧了眼,才认出来原是去林府那晚在街上遇见的那群人。
……他们好像是专门抓深夜还在外边游荡的人的!
九九惊了一下,下意识就想逃跑,只是转念又想:是因为有人闯到我家去,我才追出来的呀。
要是因为这样把我抓走,那可就太不讲道理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跑,良忠倒是一点都没犹豫。
几乎就在九九停手的同时,他一骨碌翻身坐起来,扭头就跑!
较之九九的懵懂,良忠知道巡夜的那些是什么人,要是叫金吾卫拿到了尚书府上的小厮,再有两边之前的矛盾比照着,事情怕就得大发了!
九九想要拦他来着,只是有人动作比他还快。
良忠跑出去七八步,耳畔便是“嗖”地一道劲风,紧接着“哚”一声震响,一支羽箭已然钉在了他斜前方的商铺门板上——警告之意昭然若揭。
良忠僵硬着身体停下步子,举起双手。
马蹄声传来,有人催马上前,拿了他,押上前去。
坐在马背上的是金吾卫中郎将左文敬。
他将手里的弓矢递给身后扈从,一边将手里第二支未曾射出的羽箭收入箭筒,一边问路边那手持竹竿的小娘子:“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可不能抓我呀!”
九九先说:“是因为他跑到我家里去,我才追出来的!”
左文敬听得一怔,抬起眼来打量她一下,语气倒是很和缓:“小娘子,你不必怕,宵禁只在坊与坊之间的街道进行,坊内倒是没有太多的忌讳,不会抓你的。”
之前英国公太夫人做寿的时候,正逢左文敬值勤,是以并不曾见证当日的一场盛事,自然也就无从认得九九了。
九九听他如此言说,着实松了口气。
左文敬又指着就擒的良忠问她:“那是谁,发生了什么事?”
九九老老实实地说:“我不认识他呀!”
她实在觉得很委屈:“我好好地在家里睡觉,忽然间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再一睁眼,就看见我刚糊好的窗纱被他抠开了——他在我的院子里!”
左文敬点点头,瞥一眼看她雪白的脚在裤脚与鞋面之间裸露着,连袜子都没穿,就知道的确是急匆匆追出来的。
左右三两下搜了良忠的身,过来回禀:“没带凶器。”
左文敬就叫左右:“把这个贼人扭送到京兆府去,打他二十板子,再关他半个月!”
这类小案子,是京兆府的职权范围,金吾卫的差事是巡夜——他是因为听见坊内动静不对,才过来看看的。
良忠原本想要强辩一二的,这会儿见金吾卫要把自己扭送到京兆府去,立时就歇了开口的心思。
他不敢将庄家之事掀到金吾卫去。
良忠暗暗咬一下牙,默认了这个结果。
九九听着,也觉得这个处置结果不错——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京兆府是个很靠谱的地方!
她只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个王八蛋,我才刚把窗纱糊好呢!”
左文敬听得笑了,看她单薄瘦弱,倒是多说了一句:“你一个小姑娘,势单力薄,外边行人又极少,下次遇到这种事不要追出来了,先喊出声音来求援,保全自己之后,再图其他。”
再想到她是一个人追出来的,隐约也了悟了一点:“你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继而很习惯性地问了出来:“户籍文书在身上吗,拿出来看看。”
九九神色大变!
九九原地宕机。
糟!糕!
没!有!户!籍!文!书!
左文敬看她像张白纸似的把心思写在脸上,心下好笑,故意问了出来:“怎么,你没有吗?”
九九揪着衣角,忐忑之中,有点忧愁地说:“快有了,快有了!这几天我就去办!”
就去办的意思是,现在还没有。
这下子左文敬真的起了好奇心:“你没有户籍文书,这怎么会?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帝国横贯东西,幅员辽阔,要说地方上有人隐瞒户籍,倒也不足为奇,但这可是东都啊!
看她的妆扮和模样,又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婢女,而是平民……
九九老老实实地说:“我姓樊,名叫九九。”
她说:“我应该是有户籍文书的,但是现在不在我手里。我想,多半是在我哥哥那里……”
姓樊,名叫九九?
左文敬讶然不已:“可是英国公的义妹樊九九樊小娘子?!”
他用英国公来给九九做定语,可比用万相公来做定语强多了!
九九生出来一点好感,点点头:“不错,正是我。”
左文敬明白过来。
又因此更觉奇怪:“娘子何以深夜在此?”
左文敬的目光落在九九的装扮上,从光秃秃毫无装饰的头发,到那套材质寻常的石榴裙……慢着!
石榴裙?!
跟万家有亲戚的那位林夫人……
左文敬眼皮一跳,回想往昔,心里边忽然间冒出一个有些匪夷所思的念头来。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九九,没再问户籍文书的事儿,而是说:“你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九九叫他看得不太自在,当下果断拒绝:“不用啦,我知道路的,你把那个贼人抓走就很好了。”
她假模假样地看了看天色,说:“太晚了,我回去了。你们忙吧。”
继而也没等对方说话,便提着竹竿开始往回走。
九九的脚步声很轻,像只小猫似的,偶尔踩到松动的石砖,夜色里发出轻微地咔哒声。
身后有不紧不慢的马蹄声传来。
九九抿了下嘴,回过头去,朝独自跟过来的左文敬摆了摆手:“我自己能回去的,你去忙吧。”
左文敬笑了笑,没说话。
九九扭头又走了几步,就听他还跟在后边。
九九有点生气了,停下来,一跺脚:“你这个人,还跟着我干什么?再跟就讨厌了!”
左文敬盯着她看了会儿,向前伸出握拳的手,打开之后,手心里是两枚石子儿。
他说:“九九小娘子,你先前夜里砸了我两次,我都没生气,你怎么还生起气来了?”
九九:“!!!”
九九大惊失色!
九九若有所思!
九九豁然开朗!
九九理直气壮:“可你也骗我了啊!”
左文敬笑得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这么实诚?好歹狡辩一下啊!”
他边笑边说:“你就说那不是你嘛,我又没有什么别的证据!”
“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九九理直气壮:“你要是不骗我,我会砸你吗?这可不能怪我!”
她在脑海里想了想整件事情,觉得是能自洽的,因而愈发理直气壮起来:“对,不能怪我!”
左文敬忍俊不禁地看着她,不无好奇地问:“你是练过什么奇门功夫吗?那晚,你是怎么把自己拔得那么高的?”
九九听得不明所以:“什么?”
左文敬见状微微一怔:“你不知道?”
他翻身下马,一只手牵住缰绳,另一只手抬起,隔空悬在九九头顶,比划了一个高度:“那天晚上,你有这么高,是怎么做到的?”
九九一下子就呆住了!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