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左文敬跟她商量:“不然就先记着,我来请你?”
九九为难地说:“这怎么好意思呢……”
左文敬当即拍板:“就这么定了!”
又问她:“你今天晚上有时间吗?”
九九摇了摇头:“我今天晚上已经有约了。”
左文敬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有约了?跟谁?”
九九指了指旁边津津有味地在围观的卢梦卿:“我二弟和舒小娘子、玉蝉小娘子她们!”
“舒小娘子?”
左文敬有些讶异:“怎么又扯上了舒家的人?”
九九就简单地把玉蝉之事说与他听,末了说:“贾家今晚上请客,让我也去!”
左文敬为之了然,旋即面露敬色,同卢梦卿拱手道:“卢兄急公好义,实在令人钦佩,明晚我在霞飞楼设宴相待,还请务必与九九同去才好。”
卢梦卿稍显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看了九九一眼,倒也没有推辞,当下还礼,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此事就此敲定下来。
等左文敬走了,他才跟九九说:“这个人还不赖。”
略微一顿,又说:“邢国公府的人都比较靠得住。”
九九听得不明所以:“怎么说?”
卢梦卿想起来这事儿,就忍不住乐:“他居然让我也去,真是难得……”
“这有什么奇怪的?”
九九茫然道:“今晚上玉蝉小娘子还让我也去呢。”
卢梦卿深深瞧了她一眼,像是世间任意的一个狐朋狗友一样,鬼兮兮地跟她承诺说:“大乔姐姐,我这个人很懂亲疏远近的,你是我永远的姐,但姐夫未必永远是我的姐夫,你想干什么就放手干吧,我绝不会出卖你的!”
九九:“……”
九九默然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总感觉你想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去……”
第32章
傍晚时分, 头一天来过的两位小娘子便再度结伴而来了,先领着他们去洗漱更衣,而后再去吃饭。
卢梦卿身量高大, 步子迈得也大,走在前边, 才出了门, 就叫人给撞了一下。
亏得他身量结实,只是歪了一下肩膀,很快便站直了。
九九目光追随着那个撞了卢梦卿, 而后又踉跄着离开的人。
他身上衣裳瞧着倒是很干净,只是头发散乱,幞头歪歪扭扭的, 神情疯癫, 举止古怪。
有几个青衣仆从紧跟在后边,有去追他的,还有一个留下来跟卢梦卿作揖致歉:“太太宽宏则个,我们家二爷神志上有些不清楚,没伤着您吧?”
卢梦卿摇头:“我没事儿。”目光也忍不住追寻那人去了。
那人正拉着路过的人说话,死拽着不放:“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宰相!我是吕宗易!”
卢梦卿听得微微一怔, 原都打算走了, 闻声又扭头去看他。
被那人拉住的路人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 想走又走不掉。
还是那几个家仆过去, 好说歹说, 半是强行地叫那疯子松开了手。
哄着他说:“相公,咱们赶紧回去吧?您还有好些公文没有处理呢……”
那人恍然回神,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对,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 我们回去,回去!”
走出去几步,忽然间推开搀扶着他的人,向前急奔:“你们都是骗子!骗子!你们根本不相信我!”
他尖锐地笑了起来,同时挥舞着手臂,大喊大叫:“鸠占鹊巢,鸠占鹊巢!他是假的!假的!”
几个仆从追上去按住他,他极力挣扎,终于还是被按在地上了。
他嚎啕大哭:“他是假的——我没有兄弟,我没有兄弟啊!”
卢梦卿看得皱起眉来,九九也觉得有些莫名。
那疯子被那几个仆从押走了。
人群短暂地聚集在一起围观了这场热闹,略过了会儿,又自然而然地散开了。
卢梦卿问舒世松:“那位是……”
舒世松轻叹口气:“那是中书令吕相公的胞弟,不知怎么,忽然间发了疯,总对人说他才是吕相公,家里边的吕相公其实是妖人装的——吕相公前前后后找了不少大夫来替他诊治,连太医都请了好几位上门,只是都没能治好他。”
玉蝉看卢梦卿和九九一脸好奇的样子,小声说:“这位跟吕相公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只是一位少年登榜、宰执天下,另一个却连举人都没中,不免叫外人议论……”
她揣测着道:“兴许就是因为压力太大了,所以才疯的呢?你看,他说自己才是吕相公呢。”
九九想了想,问玉蝉:“吕相公跟他的弟弟是双胞胎吗?”
“不是呀,”玉蝉说:“他们兄弟俩差了三岁呢,长得虽然是有点像,但也不至于叫人分辨不出。”
舒世松的伯父正在做宰,她知道得更多,也更具体:“事情涉及到一位宰相的真假,当然不能随意视之,御史台还专门查过这事儿呢,可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呀……”
她说:“总不能吕相公的妻儿故交,全都帮着他的兄弟说谎,就连满朝文武和陛下都给瞒过去了吧?”
卢梦卿忽然间问她:“他是什么时候疯的?”
舒世松想了想,说:“大概,有快四个月了吧?”
卢梦卿若有所思。
舒世松催促他们:“走吧,咱们吃饭去。”
九九应了一声,只是走出去几步之后,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重又将目光投到了吕家人离开的方向去。
……
东都城外,多有失意之人栖身酒家,流连不去。
符生已经在此盘桓数日了,每天喝得酩酊大醉,深夜叫伙计将他扶到房里去,第二日清醒了,再下楼饮酒,如此循环往复。
伙计有点烦他,私底下跟表姐兼老板嘟囔着抱怨:“他到底什么时候走?”
老板笑着在柜台里边盘账,说:“他惹人烦,钱又不惹人烦。”
符生并不知道自己在惹人烦,他只觉得自己的愁苦比海水还要深重。
人到中年,一事无成。
当年离乡的时候,他信誓旦旦:“终有一日,我必进士及第,娶高门女,富贵煊赫,锦衣归乡!”
豪言壮志已经许出去了,没践行之前,哪里有颜面回去见家乡父老?
可东都城,寄予了他无限希望的东都城,虽然近在眼前,但也已经是不可再去之地了。
写诗的人未必个个都能写出脍炙人口的名篇,但他们多半都懂诗。
看到卢生大喇喇写给自己的那首诗之后,符生就知道,完了!
他知道那首诗必将为人传唱,也知道自己到死都写不出那样的诗!
而那卢生,据说只是信手拈来,随意地挥就罢了。
符生的声名和精神,一起被那首诗毁灭了。
他伤心落寞,浑浑噩噩。
几个朋友看不下去,一道去拜访诗社里的贵人秘书省少监石颖觉,替他打抱不平:“那个卢生恃才凌人,未免也太狂妄了些!”
石颖觉看了卢生写的那首诗,起初惊叹不已:“从前怎么没听说过此人?”
复又惋惜不已地摇头:“如此卓绝的天资,居然耗费在这种艳诗上,用来为一个小女子张目,真是暴殄天物!”
再听了诗社里友人们的恳请,终于说:“是该给他吃点教训,叫整一整性子。”
叫侍从持自己的名帖去京兆府走一趟,又嘱咐说:“关他两个月也就算了,只是也别苛待了他。”
众人不免要夸赞一句:“石公宅心仁厚。”
石颖觉摇头失笑:“只是不忍心看年轻人走上歧路罢了。”
石公为自己张目,符生不得不感激他。
可是他言辞之中对于卢生的推崇,又让他觉得痛苦。
卢生随手挥就的那首诗广为流传,在那之后,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里,好像都掺杂了什么东西。
一种叫他不安的,无法抬头挺胸的东西。
符生忍受不了那种如同雷电一般的酥麻的折磨,他不得不离开东都,躲避出去,借酒浇愁。
有人怀着一点幸灾乐祸的心态来告诉他,卢生业已出狱,是他苦苦思恋的贾家小娘子托人求情,把人给救出来的。
符生因这消息而愈发痛苦。
他反复地,哀伤地,怨囿地呼唤着贾家小娘子的名字:“玉蝉,你怎么能对我如此冷酷无情?”
这时候天色已经开始黑了,却有旅人往此地来投宿。
符生趴在没写完的书信上,抬起染上了墨汁的脸,醉眼朦胧地去瞧,却见走在前边是个女郎,年纪不算轻,怎么也该有二十三、四岁了,身量并不算高,容貌却很秀丽,青丝乌黑浓密。
他看这女郎头发并未如妇人一般挽起,不免心想:“年纪这么大了,居然还没有嫁出去……”
等那女郎走到近前,他才发现,还有一位年轻郎君与之同行。
那青年生得高大挺拔,宽肩窄腰,一袭黑色圆领袍,头戴斗笠,只能看见他骨骼流畅的下半张脸和冷白精致的下颌。
他们只要了一间房。
符生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嘴上也冷笑了出来:“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他说:“现在的女人道德都已经败坏,不像从前了……”
那对男女同时看了过来。
那女郎问他:“你是在说我吗?”
符生毕竟有些畏惧与她同行的那男子,不太敢把话挑明,嗤笑一声,扭头将视线错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