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陆夫人死了!
温氏跌跌撞撞地回到住处,强撑着把门关上,身体就软倒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中暑了吗,耳朵里嗡嗡的响,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终于回过神来,抬手狠狠掐了掐眉心,这才振作起来,跌跌撞撞地进了屋。
九九近来没有吃药,神志好像又有些倒退了。
温氏打开锁头,进了门,就见她一个人坐在地上,一嘴的点心渣子,衣裳领子脏脏的,茶壶也被她打碎了。
她心里边悲怒交加,几步过去,巴掌接连拍在九九背上:“不听话,不听话!叫你乖乖的,你非得胡闹!”
九九多多少少也感觉到是出了事,被打了,眼泪流出来,只是不敢哭出声。
她抽泣着蜷缩起来,抱着头,小声说:“阿娘,九九饿……没有水了……”
温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看一眼窗外天色,才知道是自己在外边耽误得太久了。
再看九九缩成小小的一团,怯怯地看着自己,又觉得心都要碎了。
温氏跌坐在地,搂着女儿,不住地说:“对不起,九九,对不起……”
九九依偎在母亲怀里,哽咽着,很小声地说:“阿娘,我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阿母和爹爹了……”
温氏听到此处,但觉悲从中来,用自己单薄的手臂搂住女儿瘦削的肩膀,失声痛哭。
……
几天之后,温氏带着九九,踏上了前往东都的路程。
温氏决定去东都替樊康和陆夫人伸冤。
樊康如果真的有罪,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正式的公文?
退一步讲,就算是樊康有罪,可陆夫人有什么罪过呢?
温氏心知肚明,陆夫人一定是为人所害,才殒命的。
因为有咳血病的人其实是她,而不是陆夫人,只是有人为了掩盖住这案子,所以顺手张冠李戴了而已。
樊康不仅仅是她的丈夫,也是她女儿的父亲。
而陆夫人……
温氏感激她拯救了自己,给了自己一条光明的生路。
也感激她把自己当成一个人,而不是一头牲畜来看待。
现在他们死了,死的像是两条不为人知的虫子,温氏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结果。
她一定要给樊康和陆夫人讨一个公道。
温氏是在东都长大的,也是在这里,她生下了她的第一个孩子。
当年被卖离东都的时候,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还会回来。
虽然已经两鬓斑白,但她毕竟是回来了。
到了东都城的门口,看着这满城的物是人非,温氏还是忍不住叫了九九过来,略带着点缅怀和兴奋地告诉她:“看,九九,这就是东都城!阿娘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九九对于新地方有点陌生,还有些害怕。
只是听阿娘语气这么轻快,一扫先前的沉重,她也不由得对这个地方有了一点好奇,一点向往。
温氏带着女儿,寻了家客栈安置下来,便去找人写状子。
她其实是会写字的。
当初在万家,庄夫人让她去侍奉万老爷,她性子有些木讷,但是万老爷其实并不在乎,因为她足够漂亮,温香软玉,红袖添香,万老爷曾经教过她写字。
但是此时此刻,温氏不想,也无法再去回忆那些过去了。
状子拟了出来,她鼓足勇气,往京兆府去了,投了进去,却是泥牛入海,再无音讯。
温氏还以为是状纸途中失落了,又递了一次,这一回,京兆府有了反应。
连审核都没有,便给她定了一个诬告的罪名,要将她收押三个月,以儆效尤。
温氏慌了。
她并不是怕坐三个月的牢,为了伸冤,她连死都不怕。
但是九九……
如果离开三个月,九九怎么办?!
温氏慌了,一个劲儿地给人磕头,磕得头破血流。
几个差役冷眼瞧着这个两鬓花白的女人,最后也觉得没意思,商量着说:“算了,打上二十板子了事?”
另一个大概是能做主的人说:“好。”
那就打吧。
结果打她的差役吃了一惊,因为打到十个板子之后,她忽然间吐出血来了。
那鲜红的血色,染红了她散乱下来的斑白的头发。
差役不由得议论起来:“她不会死在这儿吧?”
另一个说:“赶紧给抬走,抬走!”
外边天阴沉沉的,要下雨了。
温氏被抬了出去,丢到了京兆府外,寻常人看不见的地方。
下雨了。
好大的雨。
温氏晕厥过去,复又醒来。
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发烫,发热,可过了会儿,又觉得好像是错觉,因为从头到脚,每个地方都在叫嚣着冷。
温氏知道自己发烧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头脑居然很清明。
她瘫软在地上,像一头垂死的什么动物,胸膛起伏着,看着不远处京兆府门外的那头狴犴石像。
温氏忽然间觉得很悲哀。
她记得有人跟她说过,狴犴是能够明辨是非、秉公执法的神兽。
温氏流着眼泪,说:“狴犴啊狴犴,你真的能明辨是非吗?”
“我这一生,从来没有做过坏事,为什么会这么苦呢?”
……
温氏不知道在那儿躺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到客栈的了。
因为那十板子,温氏的咳血病更重了,头发也掉得厉害。
她快要死了。
温氏其实不怕死,比起这漫长的苦痛来说,死亡这个字眼,叫她觉得安宁。
她只是放心不下九九。
一个漂亮又心智不全的女孩子,该怎么活呢?
事情的转机,是一个多月之后,温氏无意之中听见人说,礼部尚书万沛霖府上修建了一座名为春晖堂的建筑,那是万尚书用来纪念和缅怀他的生母的。
温氏倏然间怔住了。
很久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去问:“万尚书为什么要修建春晖堂?”
那两个谈话的人有些不耐烦地看了过来,见是个上了年纪的苍老女人,脸上稍稍和缓一点:“不是说了吗,是为了缅怀他的生母。”
“噢,噢。”温氏接连应了两声,又向那二人称谢,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光彩。
她心想:那个孩子会让人修建春晖堂,可见,多多少少也是记挂着她这个母亲的吧?
又想:他做了尚书,这是很大很大的官,或许可以帮忙说说话,让查一查樊家和陆夫人的案子?
温氏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壮着胆子去走一趟。
她为此专程置办了一身体面的衣裳,戴上了从樊家带出来的一支金钗,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发油抹得光光的,这才往万家门前去了。
她没有贸然登门,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等着,等着。
期间万家的门房瞧见过她两回,略微流露出一点想要上前的意思,温氏就跟做贼似的,忙不迭躲开了。
终于等到了万尚书回来。
温氏短暂地瑟缩了一下,终于还是鼓足勇气,跑上前去,叫他:“万,万尚书——”
侍从来拦她:“什么人?大胆,还不退后!”
温氏声音低了一点,又叫了一声:“万尚书。”
万沛霖从轿子上下来,神色和语气都很和煦,叫侍从们退下,又请她近前来:“老人家,是有什么事情吗?”
老天,他都这么大了!
温氏痴痴地看着他,同时毕恭毕敬地从袖子里取出自己新拟的状纸,颤抖着声音,递了过去:“万尚书……”
万沛霖伸手接了,展开一瞧,眉头微微一蹙,转目看她一看,重又将目光投到状纸上。
忽然之间,他的手颤抖了一下。
温氏看见,自己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万沛霖将目光转到她的脸上,一错不错地紧盯着她。
他认出来了:“你……你!”
温氏神情凄惶地看着他,怯怯地笑了一下,又叫了声:“万尚书……”
万沛霖脸色变了几变,忽的一伸手,拽住她衣袖,把她拉到外人视线难以触及的角落里,厉声道:“你回来干什么,揭我的脸吗?!”
温氏心里“轰隆”一声雷鸣,紧接着就是瓢泼大雨。
她强撑着说:“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我就是……这个案子,你要是能帮忙……”
万沛霖那双与她相似的眼睛毫无情绪起伏地盯着她,良久过去,忽的道:“你是故意赶在这个时候回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