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这话叫堂内舒夫人和杨氏夫人听见了。
杨氏夫人但笑不语。
舒夫人大发雷霆,骂舒世文不知孝悌,叫打发到祠堂里去跪上一晚清醒清醒。
杨氏夫人在旁笑眯眯地说:“嫂嫂说的很对,是该叫他吃个教训。”
又夸奖自己的女儿:“说得真好。”
舒世松一直都是个顽强又固执的小孩儿,同时,她也是幸福的。
好些人知道她是舒家唯一一位没有父亲的舒娘子时,都会不由自主地面露同情,觉得她幼年丧父,很可怜,但她自己其实并不这么觉得。
因为阿娘待她很好。
她到现在都记得小时候发生过的一件事情。
那时候她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也知道爱美了。
阿娘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两支绢花,精致清丽,是东都城里从没有出现过的款式,她戴在头上,美得不得了。
秦王府的小郡主看得喜欢,用自己的珠花跟她交换,舒世松不肯,她就恼了,动手抢夺。
最后两个小娘子打了一架,舒世松脸上给抓了一下,小郡主的鼻子也被她给打破了。
王妃娘娘和稀泥,要用宝石发钗换她的绢花,哄女儿高兴。
单论价值,舒世松其实赚了。
可是她不喜欢,不高兴。
她不喜欢刁蛮任性的小郡主,她宁可把绢花剪碎了,踩进泥里去,也绝不给她!
舒夫人其实是想息事宁人的,周围人也说“笑一笑就过去啦,以后还是好朋友”。
只有阿娘问她:“你愿意吗?”
舒世松死死地抱着她的腿,像是抱着巨浪滔天时唯一能容身的一叶扁舟,大声喊:“不!不不不!”
王妃娘娘看她时的那种冰冷的目光,她到现在都能够回想起来。
她阿娘就蹲下来,用手帕擦了擦她的脸,而后笑着跟王妃娘娘说:“我女儿不情愿,不换哦。”
又说:“小郡主这边,王妃娘娘是该上点心了,这么小就开始抢人东西,长大了不得欺男霸女?”
秦王妃的脸色冷得吓人,周围人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可是后来,好像也不了了之了。
不知道为什么,多年之后,舒世松还时常回想起这件事来,到了今晚,叫世文堂兄这么一搅和,居然又鬼使神差地想起来了。
她回到西园那边,就见母亲房里的灯还亮着——西园宽敞,没有外人,母女俩是住在一处院子里的。
舒世松蹑手蹑脚地过去,猫在门口,朝里边张望了一眼。
杨氏夫人的声音平和地传了出来,带着一丝叹息:“回来啦?”
舒世松乖乖地站好,说:“唔,回来啦。”
房门从里边打开,杨氏夫人走了出来,看着她,有些无奈:“以后别再这么出去了。”
舒世松“哎呀”一声,说:“阿娘,你不懂!”
杨氏夫人盯着她瞧了会儿,倏然一笑。
她微微摇头:“傻孩子,是你不懂。”
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之间,舒世松心里其实也有一些畏惧,缠着母亲,不想回自己房里去。
杨氏夫人就叫人把她的被褥和枕头搬过来。
舒世松靠着母亲,半睡半醒的时候,竟想起从前来了,不知怎么,忽然间有些难过。
她吸着鼻子,哽咽着,梦话一般道:“你去养病的时候,怎么不带着我呢?”
那时候她只有四岁,父亲去世,母亲远赴南地,虽然伯父伯母也是亲近之人,但对于一个年幼的孩童来说,那种处境是很可怕的。
杨氏夫人却说起了另一件事:“你还记得秦王府的小郡主吗?有一回她要抢你的绢花,你无论如何都不肯给。”
舒世松声音幽微地“唔”了一声,人却已经陷入到了黑沉的梦乡。
“那时候,我尽管割舍不下,但也没有办法带你同行。只是现在回头再想,也实在不能说是后悔。”
杨氏夫人摸着她的头发,声音低不可闻:“世间诚然有良善之人,但为数很少,更多的,还是被无形的规则束缚和震慑,不得不选择守序的人。”
“你以为你伯父和伯母,真的没动过西园的主意吗?”
“你以为秦王妃真的好说话吗?”
杨氏夫人感受着身旁女儿传来的温度,回首往事,百感交集:“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去,我们就无法保有完整的西园,后来在秦王府,就更没有权力对王妃说‘不’……”
……
九九与裴熙春像是行走在夏夜里的两道轻风,悄无声息地在那几人的家中出入了一趟。
九九感激不尽,一个劲儿地同裴熙春道谢:“真是帮大忙了!”
又说:“以后要是有能用到我的地方,只管开口!”
裴熙春瞟了她一眼,似信非信:“真的?”
九九很肯定地说:“真的!”
略微一顿,又赶紧补充一句:“只要不是让我做坏事就行!”
裴熙春事后想想,也觉得自己那时候是不是忙了太久,累得晕头了。
他停下脚步,把那扇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窗户纸捅破,问九九:“你的本名,是叫乔翎吗?”
九九带着点犹豫,说:“我觉得是。”
裴熙春盯着她,问:“你成婚了吗?”
九九更犹豫了:“我,我也不太确定,二弟说我有个男媳妇,长得很好看,还很有钱……”
裴熙春脸色微微一沉。
可是紧跟着,九九又说:“可二弟也说,他好像已经去世了……”
裴熙春脸色顿时转为霁然:“哦,他死了啊。”
九九看着他明显翘起来的嘴角,眉头皱起来一点,迟疑着抬手一指:“你,这不太对吧……”
裴熙春回过神来,赶忙“哦”了几声,面露悲戚:“我是说,真叫人遗憾!”
“九九,那时候你一定很伤心吧?可惜那会儿我们还不认识。”
很快又缓和了语气,说:“好在都过去了,你这么年轻,还是得往前看,他肯定也不希望你沉湎于过去的……”
“……”九九隐约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儿,但是又说不太出来。
这时候,就听远处有马蹄声由远及近。
有个人迟疑着叫她:“九九?”
声音还很熟悉。
九九茫然回头,正对上了左文敬相当复杂的目光。
左文敬看看九九,再看看裴熙春,他自己都想笑了。
左文敬面无表情地说:“樊小娘子,你真是大忙人呢,都宵禁了,还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你跑了三个坊,约了两个人?”
九九:“……”
九九无力地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第49章
左文敬很耐心地问她:“那是怎么样的呢?”
九九原本想要解释的, 只是这事儿真是说来话长。
且她又想,她本来也没有什么义务要跟左文敬解释那么多呀。
九九就说:“我可以不说吗?”
左文敬被她问的一怔,他笑的有点无奈:“当然可以啦。”
再看她一副很疲惫的样子, 又补了一句:“回去睡吧,时间真是不早了——知道路怎么走吧?”
九九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要是他凶里凶气的, 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呛回去, 可他这么温声细语地说话,就叫她觉得,之前那么讲好像有点过分。
且之前樊家的事情, 左文敬也帮了她许多。
九九就说:“改天吧,等我有空,再跟你说说今天发生的事。”
左文敬含笑应了声:“好。”
又说:“那我走了?”
九九笑眯眯地朝他摆手:“再见~”
裴熙春跟她一起目送左文敬一行金吾卫离开, 却没有提左文敬, 而是顺势转了话题:“关于太元夫人……”
九九果然被吸引住了:“太元夫人怎么了?”
裴熙春神色一肃:“她仿佛同无极有些关系,近日中朝勘知,无极存在着使太元夫人复生于世的念头,再去想横亘于两个世界之间的对于灵魂的收割,或许就是无极为了复生太元夫人所为……”
“我靠!”
九九下意识道:“邪教的人是不是脑子有泡?有这么大的劲头儿让自己成神不好吗,复生别人干什么?!”
她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对, 赶紧找补一句:“我不是说他们这么干是对的啊, 我就是觉得呕心沥血冒着被掉脑袋的危险复活别人很蠢——真是吃屎都吃不到热的!”
裴熙春:“虽然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但是……算了。”
他送九九回去, 只是没有进门:“有事的话, 随时去找我。”
九九很郑重地谢了他,又应了声:“好!”
……